青灯 番外 赤染
昏黑的夜。
这里是太阳照耀不到的彼岸之所，风中隐约有听不见的哀鸣、咒骂然后是怨恨的低语，地
面无垠的延伸，放眼望去，这片土地是鲜红色的。
这片鲜红来自于地面上成千上万的红花石蒜，红花随着地表绵延无尽的延伸过去，宛如无
尽的花海一路燃烧到地平线的另一端。
在这片闷烧般的暗夜深红下，有个人抱着琴在红之中走动，曳地的长发拖行于花丛之中。
‘你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寂静中，古琴的七弦震动着，奏出了一串只有那人听得懂
的音符，‘还不放弃么？’
“孤从不违背誓言，”那人说，低沉的嗓音有些沙哑，像是不常开口说话似的，“你若倦
了，孤找它物替你便是。”
‘我什时说过我倦了？’琴声有些不满，‘只是觉得有点烦而已。’
“为了何事而烦？”
‘为这些不知醒悟的家伙而烦。’
“这就是孤立身于此的目的，”席地而坐，那人的手搭上琴弦，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
直到花尽凋落于地为止，孤不会离开这里。”
‘……顽固。’
“承蒙夸奖，不胜感激。”
‘这才不是夸奖……’琴嘀咕道，然后感受到那人的手自弦上抚过，‘没办法，我就继续
陪你唱吧。’
于是琴鸣，在弦音的声符之下，那人低声唱出了救赎之歌。
若隐若现的光点自乐音中飘出，散落到整个空间、整个花海，这点点微光缓缓地落在红花
之上宛如凝露般闪烁，而后，在那千万红花之中，一朵承著光露的花垂下了头，迅速凋零
落地，在红花坠地的同时，有一抹青火燃起，将这朵枯萎的红花烧尽。
远方，青色的灯火悬现于空，‘爷，您可以走了。’
来者是青灯。
在青灯说完这句话后，被青火烧尽的红花上头飘出莹白的光点，空中出现了灯桥。
‘悔尽，改尽，以青火与死花的凋零为见证，’青灯说，提着灯引领那抹莹白飘向灯桥口
，‘爷，过去吧。’
莹白的光点顺应青灯的话飘过桥，于此同时，底下的花海似乎发出了怒吼，但青灯不以为
意，仿佛花儿们的愤怒与她无关。
“远道前来，辛苦了。”那人头也不抬地道，琴声渐渐镇住了花海的咆哮。
‘这是奴家应该做的，’青灯深深地向坐在花海中的男人揖礼，‘牧花者，远方有青火待
引，请容奴家先行告退。’
“去吧，后会有期。”埋首于琴音中，他微微抬手示意。
‘是，后会有期，愿再会之日不远，牧花者。’语毕，浓厚的云雾将青灯包起，而当雾气
散去之后，青灯已然不见身影。
‘啊啊～’感受到青灯的离去，琴叹了一口商音，‘渡曲十余年才得一朵花凋，而罪花却
是年年在增加……赤染，这不值得啊，你弹十余年的渡曲就那么一朵听进去……’
“孤明白自己在做什么，”被称为赤染的人说，手中继续弹著渡魂曲，“价值在于人心，
哪怕只能渡得一朵，孤亦觉值得。”他说，唇边依旧带着笑。
‘……你没救了……’
“过赞。”
这不是称赞。
琴头大的想着，然后同时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头这种东西，‘罢了罢了，既然被你抓来做苦
力那我就认命的──’
──嗡嗡嗡！
琴语奏到一半，全数的弦突然震荡起来，像是感应到什么东西似的鸣音大作！
‘赤染，这个、好污浊的恶气啊！’振的它好难过！
“唉……”叹，赤染的微笑隐去，换上了凝重，“走吧，这应是方才那位青灯的引，那位
青灯该是应付不来的。”
‘啧，好不容易送走了一朵，却又来朵新的，’琴嘀咕著抱怨，弦音渐响，‘而且这股气
息的感觉，赤染，这次的花还真不小……’
“大概吧。”
‘你也感叹一下嘛。’
“没什么好感叹的，走了。”赤染说，起身，提手拉弦往前空弹而去，虚无的空中顿时出
现了一扇门，赤染抱着琴跨门而过，门的那端，有一个巨大的蛛妖正在攻击青灯，周遭布
满了充满恶意的蛛网结阵。
网上，捆了数不清的众生。
‘牧花者──呃！’见到赤染的出现，青灯开口想说些什么，却因为这一时的走神被那妖
给击飞！
不好，会撞上那些阵法的！
青灯在心底闪过一丝心惊，而就在她快被阵法所捕获时，本来应该在另一端的赤染突然来
到了她的身边，手一揽就将青灯接下。
“可有伤著？”
摇头，‘托牧花人之福，奴家无事。’
“抱歉，孤来晚了。”
‘不，是奴家来早了，’青灯歉然地道，‘奴家没想到这位爷会捕食他人生命来延续己身
，这才……还劳您亲自前来，当真过意不去。’
“无妨，”放下揽在青灯腰间的手，赤染上前看着那苟延残喘却仍凶险无比的妖异，“孤
也是为了这样的时刻而存在的。”
‘我不会死的！’看到赤染上前，妖者狂乱地挥舞著自己的镰爪，毒螫开阖著滴下了恶臭
的液体，‘我命不该绝！谁来都没用，我会活下去给你们看，哪怕是青灯、青灯又奈我何
啊哈哈哈！’
“彩蛛，如此天地罕见之物却在终末之时误入歧途，悲哉、哀哉。”
‘胡扯！什么终末！我的终末还没到呢！该终末的是你们！’彩蛛道，蛛网扩散了出去将
两人团团包围，‘一起成为我的食物吧！然后我会活的更长、更久！’
“执迷不悟，”赤染皱了皱眉，脸上闪过一抹哀伤，“如此轻狂，灯桥并非汝辈可过之道
，先在孤的守渡之下审视己身的罪恶吧，待到花身凋尽，青灯再次前来渡领为止。”赤染
说，而后抬手虚空一握……
‘啊、啊啊啊啊！’烟气跟雾水从蛛妖的身上散出，几丝带着污浊的莹光像是被抽离似地
往赤染的拳头集中，蛛妖的妖气迅速削弱，身体也逐渐干瘪，被捆缚的众生立刻趁著这个
时机争相逃窜。
‘不！我辛苦取来的生命啊！别跑！那是我的！都是我的！啊、呜啊啊啊──！’蛛妖绝
望的嚎叫着，想要挣扎、抵抗，却只觉得自己的力道坠入无底洞之中，无论作出怎样的反
抗都起不了效果。
而后哀号渐弱，终归于虚无。
“到另一块地方，悔过你此生的一切，”低沉的嗓音道，赤染收回了他伸出的手，缓缓摊
开掌心，一朵怒放的红花石蒜被他禁锢在掌心的光华中，看着那红花，他轻轻一叹，“若
非执迷至此，孤或许会考虑放你一马……”
‘牧花者……’青灯持杖上前，‘奴家在此谢过您的出手相救。’
“这是孤应该做的，”禁锢着花朵的光球悬浮于空，赤染回头看着那低头作揖，礼术周全
的青灯，这才发现眼前人的面容不曾出现在自己的记忆之中，“妳是新任的青灯？之前没
见过妳。”
‘是的，奴家接杖至今方满一年。’
“一年……那是最近才接的杖吧。”
‘是。’
“青灯啊。”
‘奴家在。’
“妳毋须如此多礼，”他抬手拍了拍青灯的头，“孤承受不起。”
‘但是，上一代说过您是应当受到尊敬的，’青灯抬起头，澄澈的眼直视赤染，‘奴家也
以为您应该得到这分敬重，奴家给您带来困扰了吗？’
“……不，只是孤并没有那么伟大。”
‘奴家听说，牧花者誓渡尽群妖方歇。’
“孤的确这么起誓过。”
‘那么，单就这份心誓，请您接受奴家的敬意，’青灯说，小脸布满认真，‘还有群妖的
敬意。’
“……妳很特别。”
‘？’
“其他的青灯不会有这样的坚持，”赤染笑着，伸手撷取了自己的一束发，“作为回应，
收下这个吧。”
‘这是……？’
“孤以发入弦，妳的修行尚浅，下次若再遇到此类妖异，牵动此发即可，莫再只影相迎，
明白？”
‘是的，劳牧花者费心了，奴家谢过牧花者的赐予。’语毕，青灯恭敬万分的接过了赤染
的发束。
嗡嗡……琴弦低声响起，传着只有赤染才听得懂的音律。
（赤染，这青灯让我觉得你活像个皇帝……她的模样根本是在接旨……）只差没有喊皇恩
浩荡跟万岁万万岁。
‘噤声，’赤染随手敲了一下琴身，心道：‘这位青灯只是拥有他者早已遗忘的率真罢了
，如此难能可贵之事，你不该妄出此言。’
嗡……
琴声消了下去。
‘牧花者。’
“嗯？”
‘奴家必须继续赶路了，先就此与您别过。’
“赶路？”
‘是的，上一代要奴家前往东边的小岛去，因此奴家正在往该处移动，’青灯小心的将赤
染的发束收后，重新背起了灯杖，‘待奴家抵达后，可否再前来拜访？’
“可以，孤的地方鲜有人来访，若妳不嫌弃那片苍凉与招待不周的话，随时欢迎。”
‘那片风景代表着牧花者的有情，奴家不觉得那份情意是苍凉，’语出，赤染的身体微微
一震，但是青灯并没有察觉到这份震动，只是继续说道，‘奴家虽为无泪者，但仍能明白
他人之心，牧花者的心意令人动容，奴家定会再去拜访的，那么，牧花者，奴家告退。’
青灯行了一礼，而后随着云雾离去。
然后四周静了。
嗡嗡……
‘有情啊，’琴声嗡嗡响起，打破了短暂的静默，‘赤染你说的对，这个青灯很有意思。
’跟随了赤染这么多岁月，它还是第一次听到身为无泪者的灯会说出赤染有情这种话。
“从未想过能有灯者能理解，没想到今天就遇上一个，”赤染似叹非叹地道，抬手拉弦，
“该回去了。”回他那片无尽的花海之中。
‘知道啦，要开门是吧？’琴没好气的鸣唱，空中有门扉开启，赤染领着那被光华禁锢的
花朵，抱着琴踏进那门扉。
被禁锢的花在入了门之后落地，根瞬间扎进了土里，火红的花怒放著，像是在挣扎，挣扎
着要离开土地的束缚。
“在此聆听、省悟吧，待汝等悔过了，束缚著汝等的花身自会凋谢，而后青火即会燃起，
烧尽那片悟过的罪，领汝等前去该去的地方。”
在省悟之前，且聆听他的渡曲吧。
于是赤染再次落坐，坐在仿佛连夜空都能染红的花海之中，抚琴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