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我们出去散散步。”
就在莉文即将崩溃的时候,正汉开口了。
毫无抵抗之力,莉文被正汉带出了屋子。
屋外的空气清新凉爽,让莉文将近昏厥的意识逐渐恢复清醒。
走过巷子,进入更狭窄的巷子,矮小的平房,古老的住宅,发霉的气味,
依旧明亮的路灯,地上两人长长的影子。
“从小,我们这里的小孩就被规定不能在家里看卡通。”
正汉没有起伏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但为了禁止我们看卡通,有些家干脆不买电视
,有些家的电视电源线永远都收藏在父母手里。只有大人有权选择电视节目
。每天家里的报纸一到,家中有电视的父母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黑笔将
节目表上的卡通节目划掉,甚至直接将报纸整张销毁。”
“可是……我们常一起看卡通。”莉文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规定只在这个地方生效。”
“嗯。”
“一开始没有人知道原因,只知道在这个里,有一段时间,经常有人
办丧事,不是一人一人的办,而是一户一户的办。”
莉文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却很快否认了。
不可能!不可能是因为她看了阿拉丁,所以正汉父母才突然死掉的!
太荒谬了!而且如果正汉说得是真的,正汉应该也一起……
“那段时间,几乎整个里的电视声都消失了,没有人开电视、没有人
看电视,孩子们被要求在黄昏之后回家,不得出门,公共区域、公园、停
车场、所有看得见的地方,都被喷上了‘小心儿童’……红色的,像是鬼
魂一样,无所不在。”
小心儿童……莉文想起那日看见的鲜红色字迹。
她更想知道,‘小心儿童’,究竟是什么意思?
“一直到后来我长大了,懂事了,爸妈才跟我说出了‘小心儿童’的
秘密。”
*
民国七十五年开始,台湾兴起了一股大家乐的风潮,赌风之盛,几乎成了
全民运动。
随之而兴起的“求明牌”,更是疯狂激烈延烧全台,从大庙、小庙、阴庙
到路边的石敢当、路镇,全都成了赌徒们的一日信仰。
大家乐这股风潮自然也烧进了新园里这个人口不多的小地方,街头巷尾的
主妇们忙完家事,便开始研究明牌,买小报、解梦、拿放大镜研究报上歪斜的
图样,只要听说有用,什么传言秘方都用上。
在这一年,新园里搬进了一个神秘的男人。
独身,中年,寡言,只在黄昏后出门。
在男人搬入后的两个月,男人的左邻右舍陆续传出中奖的好消息。
渐渐地,细碎的流言蔓延开来。
听说,男人是“有在修”的人,他替了邻居下了秘术,所以易得明牌。
这传言一出,所有签彩的赌徒们听得心痒痒,直到有人真的中了大家乐的
头彩,抱着千万彩金连夜搬走,那股热才突然爆开。
几个熟识的家庭主妇瞒着丈夫偷偷上门,请教男人明牌。
没有明牌,我只有小鬼。男人如是说。我的小鬼会不会报明牌,我不知道。
男人的否认和暧昧的说词,让几个主妇心里更加深信他的能耐。
那……要怎么样才能有小鬼?一个主妇大著胆子问了。要多少钱?
我不收钱、不收礼,我只要帮我的小鬼找个永远的家。
我的小鬼身世可怜,只要你们肯发誓好好对待他们,成为他永远的家人,
妳就可以拥有小鬼。
好,我发誓!我永远对他很好!三餐供奉!待他如亲子!
一个又一个的里民来了又去,闪烁著贪婪的眼,发着相同却无心的誓词。
我永远爱他!待他如亲子!
……只要他能一直给我明牌,带给我财富。
后面这句话,众人默默放在心里。
家里养了小鬼。
这是黑暗中的秘密,里民们彼此不说,却心照不宣的秘密。
渐渐地,新园里开始经常性地出现中奖的消息,中的奖或许不大,但就像
春天的花一样,开了遍地,这家、那家,小奖、大奖,纷纷开出。
新园里在短短的时间富裕了,有人换了新车,有人买了新家电,每个人都
快乐起来……只除了新园里的孩子们。
妈妈,晚上有个男生一直在我床边看我,好恐怖喔!
你想太多了。
妈妈,那个男生昨天晚上把我踢下床了!
不可能有这种事,别乱说!
妈妈,那个男生晚上一直尖叫,我不能睡觉。他捏我打我!他说要杀我。
……
孩子的母亲不说话,给小草人喂了血,站在香案前,轻声呢喃,温柔无比
地跟小草人说话。
我好爱你啊,孩子,你好乖,你好聪明,跟妈妈说下期开几号好不好?
妈妈有钱了就可以永远跟你在一起,永远都爱你。
爱越多,牌就会越准喔。耳语如此流传着。
孩子啊,爸爸好爱好爱你,让爸爸发财,跟爸爸永远在一起吧。
连不善言词的男人,站在香案前对小草人时,神态都温柔了起来。
女人成天把小草人搂在怀里,细声疼爱。
男人下班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跟小草人说话。
渐渐的,他们察觉出一些细微的事情。
例如,当他们多关爱自己的孩子时,小鬼会因为嫉妒而乱给牌。
例如,他们给小鬼买玩具,多陪小鬼说话,牌就会准一点。
于是他们学习把时间从孩子身上收回。
小鬼会赚钱。他们有些内疚,但仍想着。孩子,爸妈只是为了让你们
过更好的生活,所以少陪你们一点。等爸妈从小鬼那里发了财,我们就回
到从前的生活。
然而,几个月过去,尽管小奖不断,但新园里始终没有再开出头奖。
他们已经尽其所有付出爱了,所有能够尝试的方法他们都试了,可是
依旧没有人得到全部的明牌。
一定少了什么?
所有的里民心里都有一个迫切的问题。
得了头奖的那家人,究竟做了什么他们没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