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交易的商品……”和阿德差不多年纪的青年扭扭捏捏地说。
“就是‘那个’。”
“那个是哪个?”梦想交易所的店员挤陷眉头,嘴角抽搐了一下,他已经和这个客人沟通
了半个小时,两人还没取得共识。
这次又是个人类客人,男性,一开始阿德以为应该很好应付,因为他们还蛮多共同点的,
除了年纪喜好都差不多,只是客人的头发更厚,浏海更长,戴着金框眼镜,脑后的杂毛快
垂到腰,不喜欢出门而已。
更正,阿德不是High咖,也喜欢一个人待在家里,但他还没到绝不出门的境界,透气自己
还是需要的,压马路看正妹也不错,但柳丁……他是说叫柳汀的客人,访问结果是他一切
用品几乎都透过网拍订购,不然就是一次去大卖场扫荡整车囤积在家。
说宅已经是让人对宅男产生误会,这有个比较精准的词汇叫作‘社交恐惧’,当柳汀十年
前得到这种精神疾病时,他就踏入了无底的黑色深渊,不敢到公共场所,或者是有自己以
外的人类出没的地方,甚至老家也回不去了。
因为柳汀觉得别人都在注意自己窃窃私语(其实阿德也觉得他的外表中等身高瘦瘦的加上
长发眼镜很像变态杀人魔),他不得已要和人说话时,总是会不由自主地盯着对方的某个
身体部位并躲避视线接触,因此惹来亲友和陌生人的质疑嫌恶,更加造成他面对人群的恶
性循环。
阿德对别人老是盯着自己裤裆看的确不太开心。
如果不是这个客人让他感觉随时都要哭出来,阿德可能就呛出声了。
所以他把柳汀拉到吧台上,转身给他泡茶,这样仿佛就是让客人自己独处了,客人像落叶
一样颤抖的状况总算稍有改善,阿德只好做假动作掩护同时问话,倘若柳汀察觉自己看着
他,他就会立刻结结巴巴,但阿德感觉对方的视线和注意力像断层扫描般过滤著自己,结
果那真是一种很毛的考验。
在这种仿佛躲子弹般的艰困沟通中,阿德努力理解客人要的是什么,以及他为什么会变成
如此的创伤打击。
最可怕的问题是,柳汀这种毛病在面对权威人士时会瞬间飙高到无法控制的恶化情况,所
以他别说接受治疗了,连去挂号就诊都做不到。
请问,当你现在就要窒息死掉,你会考虑一年后努力恢复正常人的可能性吗?
柳汀说他这种情形至少让五个友人放弃并谢绝连络了,他甚至带着点罪恶感觉得松了口气
,因此为了最基本的生存,他把自己幽闭起来,起码在自己的小天地,他是安全快乐的。
“我以前是演艺人员。”看着自己的杯中倒影,柳汀总算镇定了一点,再者是阿德开始就
残酷地告诉他,梦想交易所只有眼前这店员才是唯一的人类,他不专心面对阿德可能会不
小心目睹别的他不想看到的东西,因此客人非常安分地连头都不敢转超过三十度。
“什么?”阿德真的吓到了,这头发像是拉萨犬的客人曾经站在镁光灯下吸引众人目光?
“谁!你有艺名吗?”阿德兴奋地追问。
柳汀瑟缩了一下,露在浏海和镜框下方的鼻尖到下巴看起来确实是有点星味,看起来颇秀
气。
“不……不在台湾啦!而且是十年前了。”
那是童星了。
阿德有点遗憾地想,这种情况多得很,只不过通常不会上报,毕竟娱乐版还是成人或起码
色气的世界,小屁孩再帅再美还是小屁孩,顶多就是参加五●奖或童●会之类的综艺节目
,秀秀歌喉或特殊才艺,或者参加电影演出配角的程度。
然后过个两三年进入青春期,一下大丛到鬼才认得出来,十个里没半个红的起来,可惜小
时候星爸星妈像照顾盆栽那样挑挑捡捡到处献宝。
“我一定要有‘那个’才能在众人面前演出,只要那个在我身边我就能做得很好,一直以
来我都是这样克服紧张的,可是经纪人说我这样太难看了,身为演艺人员居然依赖那种东
西,在一次现场演出前把那个烧掉了,我……”
几滴水珠从浏海下方滚出来,客人还是溃堤了。
“那个到底是什么──”阿德一把抓下柳汀的金丝眼镜放在吧台上,然后飞快揪住他的浏
海大把捞起后瞪着客人整个空白的脸飙吼。
对不起,他不是故意失控的,不过阿德非常能理解为何有人会想翻桌的心情。
“有时候毛毛的,有角和边边,很柔软让人很安心的样子……”
客人在AT力场被破坏后仍处于惊愕状态,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形容。
“完全搞不懂。”阿德耳朵快冒烟了。
“现在不是计较礼貌的时候,”反正店长不在,阿德受够这种鬼打墙了。
“听好,我对你没什么想法,只要你是我的客人,我就会用心给你最好的服务,既然你讨
厌和人说话,我建议我们愈快解决愈好!你觉得我说得有道理吗?”
“是……是,好。”柳汀保持被阿德抓住头发的姿势,像化石一样,只是还会出声,他被
阿德逼到不敢不出声。
“所以那个到底是什么?”阿德又回到原点。
那个实在是太神祕了,客人虽然话都挤到舌上,却无法吐出一个专有名词,这样阿德怎么
有办法为他寻觅商品呢?
“好……我不逼你……你慢慢想……”阿德强笑着收手,一边努力在脑海里推理答案,毛
毛的很柔软这阿德可以理解,失去了一定会让人很心痛和不敢见人,也解释了客人为什么
要看阿德的‘那个’,但有角和边边是怎么回事?
阿德不敢再想像下去了,而且会烧那个的经纪人也未免太变态了吧?
不过,的确是听说过有些人会把自己的‘小兄弟’取名字并且和它对话,毕竟那是比生命
还重要的宝贝。
“它对我的重要性……唔……很像史努比里面的一个小男孩,常常吸大拇指那个,名字好
像叫奈勒斯吧?他手里拿的小毛毯。”柳汀进行拼命思考后,总算勉强给出了比喻。
阿德试着回想史努比里有出现谁是柳汀形容的样子,然后恍然大悟。
“不早说!就是‘嘎嘎’嘛!”害他想到奇怪的东西去了,阿德翻了个白眼。
“呃?”这下换柳汀愣住了。
“什么是嘎嘎?”
“嘎嘎就是嘎嘎啊!”阿德理所当然地说。
十秒钟后,两个男生再度陷入了相顾无言的境地。
上帝你这巴别塔会不会太高还有点分岔?
“我懂,我懂,总之就是有某种味道,每天睡觉都要摸,不给别人洗,就算旧了脏掉弄破
也绝对不能丢弃或买新的,很重要的东西。”阿德满脸唏嘘地说。
“没错!”
“可是那到底要怎么称呼?”阿德揉揉脸绝望地说。
“security blanket.”一道淡淡中带着冷酷的嗓音响起。
透过制服的即时翻译,阿德马上理解意思。
“安全毯?专有名词是叫安全毯喔?……店长!”
店面摆设里一转眼多出一个只到店员腰部,秃头没有毛发,但是留着一把须根马尾,和身
体皮肤都是半透明墨绿色的小矮人,他穿着金银宝石交错的富丽及地礼服长袍,但有半截
掩饰不住的尾巴拖在身后地面顺着行动摆荡。
登场的正是梦想交易所的正牌店长,没有名字,因为他是唯一也是绝对的幻想商人,店长
总是说商誉就是他的代表,因此有害梦想交易所商誉的存在都会被这个等级??的异世界
怪物杀无赦。
再一次,阿德又被店长回来总是不出声的习性惊吓到,本来半歪在酒柜上的姿势也瞬间拉
直。
至于柳汀早已机警地放下头发再用双手摀住眼睛僵在座位上不敢动弹,这一幅有点卓别林
风格的场景就定格在店长插腰走近吧台,然后正要走近内室的数秒之间。
“身为我的店员,居然连帮客人找到商品的名字都办不到。”店长阴凉的调子又飘了起来
,化为乌云笼罩着阿德头顶。
然后店长的眼睛缓缓的瞇了起来,露出一个笑。
不知是基于什么阿德完全不想要的默契,他就是懂店长在笑什么,更知道假使店长有眉毛
,他肯定还要挑上一挑。
“嘎嘎?噗。”
“什么?等一下!这是误会,我才没有抱那种东西睡觉的习惯。”
阿德连忙澄清。
“厚哦?”店长发出根本不相信的声音。
阿德听起来就像是他已经准备把阿德当笑话去跟别间分店的客人说‘我的人类店员都抱小
嘎嘎睡觉’的浓厚陷害意味。
“我没有!我没有!”店员绝望地辩解。
“我知道,这样很娘娘腔,都是我不好……”客人伤心地说。
“才不是那个问题!”阿德快要抓狂了。
“那是我爸在用的!他在我两岁的时候抢我的被子就没还给我!”
“……”
“你们继续。”
店长决定先去做SPA。
可以吗?可以这样揭开员工不可告人的家庭秘密然后当作啥事都没发生过吗?
哥布林──
※※※
“店长已经走进去,你可以把眼睛睁开了。”阿德僵著张脸说。
“真的吗?”柳汀小声问。
“我骗你干什么?”阿德努力平复激动的心情。
“你没有偷看吗?”
“你说他不是人类,我不敢看。”客人发著抖说。
普通就算说怕也会犯贱偷看吧?阿德不禁怀疑柳汀老实到什么境界?
“总之就是那个安全毯事件害你变成现在的样子,你希望交易的商品就是它吗?原来的还
是要新的?”
“你不懂,我要的不是某个专属毯子或毛巾……”柳汀幽幽地说。
“它一定要穿着某个女人的身上,我才可能喜欢,有某种香味,还有可以拉着的部分,我
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阿德按著太阳穴,不可以殴打客人,好,让他想想刚才听见什么。
“也就是说──”
“叮当!”
当阿德正要努力整理归纳的同时,门铃又响了,并且这急促的脚步让阿德全然丧失先手的
接待机会,才刚绕出吧台的阿德就被新客人的气势钉在原地,她直接走进店面,并且环顾
著四周各式各样的精品骨董或玩具手工艺品。
仿佛有灯光打在她身上一般,呃,是真的有,连灯先生都表示注目的女客人,穿着一身俐
落的黑色套装,长发编成繁复清爽的辫子垂在右胸上,一双修长美腿蹬著线条高贵的黑漆
红底高跟鞋,更让女性有种浑然天成的王族气势,她取下脸上的Dior水钻太阳眼镜,露出
一张以淡妆修饰的冷艳脸孔,无须使用假睫毛与睫毛膏补强的一对美眸落到了阿德身上。
店员跟着屏住呼吸。
他一直在想,从进入梦想交易所做牛做马后,或许会出现这么一天,遇见人类世界的名人
!
而今天不但想像成真,还比期待得要棒多了!
女客人是目前亚州最受欢迎的实力派巨星谢蕴,出生于香港九龙城,五岁被美国家庭收养
,十八岁时在好莱坞出道,但起步不顺回到亚洲参演艺术片获得奥斯卡奖最佳女配角后一
炮而红,之后大致可说是影歌双栖。
谢蕴,英文名字是Frances,拥有东方人少见,结合立体精致的五官和修长窈窕的身材,
出道十年演过五部好莱坞电影,从大银幕到电视都有她的芳踪,难能可贵的是部部卖座。
精通英日中三国语言,日常应对流畅的外语超过六种,出过两片专辑,两本书,三围是
38D、23、36,但平常穿着打扮中性简单,前年日方赞助公司甚至为谢蕴量身订做一部女
刑警题材的连续剧,大获好评后已经开始再筹备第二部,网络流传大河剧也想趁机请她尬
一角。
戏里戏外都不轻易裸露的谢蕴,每个轻解罗衫的镜头都是经典,平常以知性干练并作风百
变的神秘形象广受男女粉丝支持,嘲笑她过于保守的媒体,在看见她去年为花花公子杂志
拍摄的全裸入镜三点不露的火辣封面后,也不得不摸摸鼻子承认此女的确诱人,今年听说
还入选全球前五十美人的排名,光是一季受邀走秀和广告代言的收入就是天文数字,也定
期捐款作慈善事业。
最可怕的是,和谢蕴有关的诽闻真正被证实的不超过五件,并且都是男方自作多情,但诽
闻对象从阿拉伯石油钜子到地中海船王,甚至法国的知名设计师都有,蕾丝边的猜测当然
也不少。
歌曲作品虽然不多,但也是得过流行乐界到专业音乐人之间许多赞誉的美声,甚至以她亲
口开唱的电影配乐就能独立收一张精选辑。
那是阿德连拿来意淫都不敢的梦中女神!
OH MY GODDNESS!
女神带有魔力的视线从阿德转移到了背对她的先行客人柳汀,忽然神色大变,疾步走上前
,柔荑抚上青年的后背,乍然被抚摸,青年一惊正要转身跳起,被她低喝制止。
“别动!”
那是如此理所当然的命令,对有社交恐惧的柳汀来说简直就像是闪电一般,他完全僵硬了
,让女神继续抚摸著自己,正确地说,是抚摸他参差不齐的长发。
“我终于找到了……”谢蕴美丽的双眼泛出泪水,揪著一缕青年的长发激动地说。
“灯先生,我该怎么办?”
“冷静。”
店员咨询过前辈的意见后,拼命深呼吸,然后冒着燃烧殆尽的危险冲进女神的视野里。
“欢……欢迎您来到梦想交易所,我是阿德,很、很荣幸为您服务,亲爱的客人!”
奇怪?店员的招呼语字数好像变多了。
“那个……客人,可以请妳先放开另外一位客人吗?我们可以慢慢谈。”
经过阿德的劝说,谢蕴总算冷静下来,她就坐在柳汀旁边,视线胶着在对方身上,柳汀则
陷入完全的石化状态。
“你们这里是梦想交易所?”
“是的,不过我只是普通的人类。”阿德连忙强调,。
“他不是本店的商品,和您一样是客人。”就算是女神也不能把活活一个人当颗柳丁挑了
就走,应该……吧?
对喔,关于柳汀的交易意愿才谈到一半,要是被店长发现又要叮他了。
“所以,你想要的梦想,是那块已经被烧掉的安全毯?”
长毛狗客人摇摇头,但是身边坐了个光芒四射的大美人,他也无法不受影响,或许是太受
影响了,才连动都无法动。
“我想要的是……”他不自觉转向她,青年这个动作同时牵引了女神,她同样也对他伸出
手,柳汀牵起谢蕴套装外套衣角的同时,谢蕴的手又回到他头上。
“这种感觉……”两人同声叹息。
放开她!区区一个OTAKU居然敢染指他的女神!
阿德张大嘴巴,被眼前两个客人彼此亲暱动作刺激,千创百孔的精神体仿佛电蚊拍上的蚊
子滋滋作响。
他们根本是完全的陌生人,还有连一句话都没交谈过,为何!
阿德眼红得正要冲上去阻止那颗长毛柳丁用不晓得几天没洗的长毛非礼女神的手,灯先生
柔和的音调勉强镇静住阿德的狂怒状态。
“他们好像很开心。”
阿德愣住了,因为那两人散发出的氛围。
谢蕴和柳汀根本完全没对视彼此,青年弯下腰,将额头轻轻贴在衣角上颤抖著啜泣,却是
一种紧张终于被解放的喜极而泣,让他不在乎当众出丑,至于女神也毫不避嫌地摸着他的
长发,但是对本体毫无关切之意,俱是红了眼眶。
情况似乎和阿德想像得不太一样。
半晌以后,谢蕴总算看着阿德一笑,某种势在必得的精明闪过她眼底。
“你就是梦想交易所的店员?”
阿德在强大的精神冲击下只能机械地点头。
“请问妳想要交易的梦想是?”虽然很明显,但程序上阿德还是要问清楚,毕竟,总是要
知道女神想要这颗柳丁的皮、肉、果汁还是全部?想到就奇檬子不爽。
“security blanket.曾经对我很重要的一个存在。”谢蕴仿佛是说台词一般,带领阿德
进入了奇幻的氛围,虽然他本来就是梦想交易所的员工,但这是阿德第一次觉得他站在ㄧ
个真正不可思议的位置上。
真是……好过瘾。
这是绝对的女神魅力,她一抬手一投足都是浑然天成的剧景。
“我在失去那个存在时对自己发誓,只要我能忍耐到三十岁那天还没放弃,我就要不惜一
切代价追求我的愿望,所以那天以后无论多么大的痛苦我都愿意忍耐,多少工作我都要完
成。”
“可是妳今年才二十八……”
阿德见谢蕴微微一笑就理解了,那是不能说的秘密。
“两年前,阿龙去世了,没有他,我连饭都吃不下,更别提好好工作。”
“阿龙是妳的秘密恋人吗?”
“他是我从小小狗就抱养大的拉萨犬,从我出道前就陪我了,选择这条路有许多不能表现
出的脆弱和痛苦,都是阿龙陪我咬牙忍过的,他就像是我的分身一样。”
谢蕴说起她的爱犬,脸上流露了悲伤。
阿德忽然想起也是莫约两年前,时常被人称呼‘法兰西丝’胜过本名的超级巨星谢蕴,忽
然近乎停止一切演艺活动,除了零星的平面摄影外不曝光在任何媒体之前,那时一度传出
她要息影的风声,但经纪公司强烈消毒,宣称她在为剧本接受专业训练,果然不久以后谢
蕴就缔造佳绩。
原来女神在那时曾经发生这么痛苦的事情,但是身为粉丝的自己就和其她只会看着她照片
流口水的猪哥一样完全不知晓,不知道也是没办法的事,但就是觉得惭愧。
她绝美的侧脸已经告诉阿德答案,这就是顶尖人物的专业水准。
别以为死了只宠物没什么了不起,那是从来没认真过的人,永远不可能体会的痛苦。在这
个人人彼此无法信任,在一起也是互相折磨掠夺的时代,不管什么物种,能够存在自己身
边的伴侣有多么珍贵?何况女神本身就是个孤儿,根据八卦小报指出她和领养家庭处得并
不好,才会早早想要独立。
就算是大名鼎鼎的谢蕴,说起她怎么和阿龙相处的点点滴滴,还是和一个普通的女孩子没
有两样。
“没有任何存在能代替阿龙。”谢蕴如此断言。
“所以我什么都不要。”
“我早上出门前,总是要和他说:‘姐姐要工作了,乖乖看家。’有时候半夜才回来,他
也会傻傻的……傻傻的在门后面等我。”
“不管多么辛苦,只要阿龙在我身边,我就有勇气面对明天,我一定要摸着他的毛,就像
是仪式一样,阿龙是这么的温柔,就连那一天他不再醒来时也一样,他一直凝视我到最后
,我明白,他已经勉强自己很久。直到没有温度……”谢蕴像是傀儡一样,顺从经纪公司
扮演‘女神’这个形象,但她仅剩的生命力在完全投入工作挥发后,就必须远离人群彻底
地关闭自己,回到她的私人住宅里,和经过特殊处理后防腐的阿龙遗体相处,但是不一样
。
那种感觉已经永远失去了,标本只是提醒自己,她对最亲爱的灵魂伴侣,作了多么龌齰的
亵渎,因此在两年后的今天,她将阿龙的骨灰洒在大海里,然后意识自己到了梦想交易所
,接着像是奇蹟般,发现了完全相同的触感。
谢蕴抚摸著柳汀的长发,眼中蓄满破碎光影。
阿德望着这两个客人,无须多言,直接建议他们彼此交易,因为,他们需要的安全毯,就
在对方身上,并且是不可分割的条件,简直像是噩梦般的契合。
※※※
柳汀跟着那名风采照人的女性推开梦想交易所的大门,却来到一间素雅但高级的别墅里,
从窗外看去,四周都是森林,使他不知到底身在哪个国家中。
“这是我在新界的别墅,我喜欢远离人群,保镳在主屋外另有住处,这是我的私密空间,
原本只有阿龙陪我住在这里。”谢蕴摘下墨镜松开长发说,她窈窕的身段在怯懦青年面前
像是长出双足的人鱼,妖娆又神祕。
“随便你高兴怎么做都可以,请当成自己家。”
柳汀仍呆站在原地,或许是超乎想像的豪华让他不知该如何接触这里的事物,谢蕴也无干
涉他的兴趣,迳自去梳洗了。
最后他选择坐在沙发上缩起双腿,什么也不敢碰,等到谢蕴换了一身家居服素颜出来,看
他仍然呆呆地定着,不觉有些好笑。
但她想要的东西终于到手了,心情很好,语气也比平常要活泼许多。
虽然谢蕴的活泼,和一般人的标准形容相比仍有程度上的落差,可是相较于她和唯一留在
这里的保镳佣人可以整个月都说不上一句话的原来情况,已经是非常令人惊讶的变化了。
“我可以叫你‘柳’吗?还是你有英文名字?”
柳汀点点头。
“谢小姐……”
“叫我法兰西丝就可以了,很少人会称呼我的中文名字。”谢蕴道。
以为那么深爱死去小狗的谢蕴会要自己叫她‘主人’,原来是想太多了。
青年望着她的动作,她倒了两杯红酒,拿在手上坐到自己身边,一连串的动作又让他心跳
加速,其实谢蕴的装扮很保守,没有露出多少肌肤,但她起伏有致的线条与气质已经胜过
一堆无谓的裸露,而这里的一切又处处可见她的巧思品味,素颜看来又是另一种美,仿佛
被雨水洗净的大理石,无法分类的女人,才被大众冠以女神之名。
谢蕴直接将酒杯递给柳汀,冰凉的玻璃有种刺激感,他无言接过。
“我知道一切都很不可思议,但既然你来到我的地方,我会负责让你过得很好,不会有任
何困扰。”谢蕴温言软语对青年说。
“嗯。”柳汀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一直都是不擅言词的男性,被这样安排也不会不高兴,
于是低头品尝那昂贵到自己尝不出好坏的红酒。
谢蕴凝视着他含着杯缘慢得不像是在喝酒,反而发呆出神多些的侧影,忽然几口饮尽杯中
物,飒然起身又走上楼,柳汀只能扬起惊讶的眼,但透过浏海和眼镜的多重掩饰,目送谢
蕴短暂离开。
不久后,谢蕴拿下一台小笔电,上头已经连线上网开启了好几个网站,都是名牌男士服饰
,她要柳汀挑选喜爱的衣服好可以订购替换,事出突然,青年身无长物就被转移到了谢蕴
的家,别说护照和钱了,连替换衣物都没有,谢蕴自己独居,自然也没有男人的衣服。
虽然她觉得柳汀说不定能穿下一些自己较为中性宽松的衣裤,但终究还是不妥,便想为他
添购新装。
“我不懂,衣服能穿就好。”他淡淡说。
似乎也没有受辱的意思,仿佛谢蕴比他有钱,愿意帮他解决麻烦这件事无任何不妥。
“你和阿龙也很像呢!”女人露出微笑。
“那我帮你挑囉?”
“好。”柳汀只再喝了一口,就将几乎没怎么动到的酒杯放到矮几上。
谢蕴挑的都是黑灰白色系的休闲服,杂着几件衬衫和牛仔裤,也有些是睡衣和内衣裤,心
底有种熟悉的暖流流动着,为了自己以外的重要对象挑选著让对方过得更舒适的生活必需
品,她的辛劳与收入才带来了快乐和满足。
但是,男人,约会对象却无法带给谢蕴这种满足,他们总是把她自己也买得起,却不会想
买的礼物大剌剌奉上,并索求美色至肉体的各种回馈,欲望是如此明显而无趣,因此谢蕴
从来都无法动心。
没有人知道她要什么,没有人能给得起她要的东西,她只想要和阿龙一起静静地生活着,
远离尘嚣,做自己的主人。
她愿意为阿龙织一条毛线毯,却后悔过去演艺工作过于忙碌,她想要特地为阿龙下厨,理
由同上,她想在下著雨的日子和阿龙在客厅里坐着,谛听雨声,或者跟在阿龙尾巴后面随
之想走到哪就走到哪,这些都是谢蕴获得成功以后,最想做的事情。
但是阿龙却不在了。
“我可以碰妳吗?”
青年声音打断了谢蕴浏览网页的节奏,纤细指尖乍然停止在键盘上的敲打,室内顿时静得
仿佛灰尘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
“可以。”
谢蕴转头看他,柳汀依然只是伸手捏紧了女人的衣角,上半身放松地后仰靠着沙发,半侧
著头颅,她不自觉取下他的眼镜,拂开浏海想看清青年的表情。
浓而细长的眉毛,长而弯的眼睫放下时像扇骨一样排展,大而澄澈的杏仁眼,几乎不像长
在男人身上的秀挺鼻梁和樱红薄唇,拼凑出一张让人目不转睛的脸孔。
此刻半是出神放松著,有种诱人的天真。
“唉呀,你有一张漂亮的脸。”谢蕴像是觉得有趣地说。
“真的是男孩子吗?”
“嗯。”他只是合作地回答一声,身心都沉溺在好久不曾得到的安全感中,这是第一次遇
到这么吻合的味道,完全是他梦寐以求想要的感觉。
同样地,谢蕴也没进一步批评柳汀的长相,毕竟她见过的绝美人物已经多不胜数了,只是
一个谢蕴也不得不赞赏的美少年会把自己搞得如此封闭而痛苦,一度感到稀奇而已,这样
的孩子,多少人愿意把他捧在手心里?
就连自己也是愿意的,虽然是因为他和阿龙很像,可是,谢蕴对于附带赏心悦目的礼物也
不讨厌。
最重要的,还是他身上有阿龙的感觉。
谢蕴轻抚著青年的长发,决定再订购一些细致养护的洗发保养品。果然是男孩子,真不太
在意细节的打理,发梢已经有些粗糙了。
“你想看新闻吗?”
谢蕴基于主人的用心问出口,柳汀摇头。
“那你想看什么?”
“法兰西丝,妳的录影有吗?”
“有啊。”
“陪我一起看。”
谢蕴拿起遥控器一按,天花板就降下萤幕来,室内照明也自动转为昏暗。
两人无言地坐在一起,彼此没有距离。
※※※
“你真的没有对她这样那样,她也没有对你这样那样吗,给我从实招来──”梦想交易所
的店员爆气问。
“没有没有没有……”参差不齐长发盖住脸的客人慌乱地否定,虽然柳汀不明白阿德说的
这样那样是什么意思。
“呼。”阿德总算放下心来,趴在吧台上,怪眼看着柳汀。
“和女神同居应该很幸福吧?”语调比酸雨还酸。
“嗯。”柳汀点点头。
“那你过来干什么,刺激我吗?”阿德又怒了。
“法兰西丝去工作了,待在那栋别墅对我没有意义……”
但柳汀不知道怎么回家,上网查了查,新界离台湾不是坐巴士就能到的距离,正在挠首搔
腮困扰时,朦朦胧胧就离开滞留好几天的别墅,回到梦想交易所,或许是他一心想着到这
里会有办法就又踏入这间奇妙的商店。
“为什么没有意义?你可以看家啊!”阿德俨然将柳汀当成某种女神需要的摆设品。
而且几日下来,小嘎嘎,不,安全毯的功效实在太强大了,这个无能的打面人类居然能恢
复到连贯流利的说话,虽然除此之外还是差不多──其实也没有差不多,感觉柳汀身上穿
的衣服也好了不只一个档次,光是背影居然有些潇洒的意境,不愧是女神的功劳!
“可是,我们谈的交易又不是卖身。”柳汀交叉着手指放在腿上拘谨地说。
“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如果跑到台湾以外的地方我也很困扰……”
阿德才要当他不识好歹,转念一想,这是解开柳汀身上疑点的好机会,他说自己十年前因
为安全毯被破坏加上表演自信被羞辱,得了强烈的社交恐惧症,十年前他只是个小孩子吧
?那到底是怎么在没有亲人和收入的情况下活到现在?
而且他还说自己出道的地方不在台湾,但柳汀目前是住在台湾没错。
这实在很匪夷所思,阿德事后想想总是翻来覆去睡不着,可叹他不是那种当侦探的料,等
到人走了以后才感到很介意,还好现在柳汀又来了。
“喂,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不过看你愿不愿意回答都没关系,只是私人好奇,你靠什么工
作收入?”阿德望着有点坐立不安的客人问。
岂料他这句话一出口,柳汀立刻垂下头浑身又颤抖起来。
“没关系,你不用勉强。”阿德对他挥挥手,他也知道每个人都有不想对人交代的难处。
“我……没唸什么书,脑袋也不聪明,又害怕和人相处,没办法出外找工作,我、我是靠
以前的忠实歌迷的接济,她们说我一定会好的,要我不要放弃。”
柳汀侧着头说,长发几乎盖住整张脸。
“她们鼓励我到台湾发展,可是……还是不行,新经纪人都放弃我了,不过她们还是一直
支持我,说愿意出钱请我表演,因此我每个月,就轮流为她们表演。”
阿德听着听着,耳朵忽然发热,本来是不怎样,但他想起第一次见面时,也因为受不了柳
汀的扭扭捏捏抓起他头发震撼教育的事情,那时候好像看到让自己有点在意的画面,但当
时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就忘记了。
都是因为看侜张看习惯了,才会觉得柳汀那张脸没什么,可是往前推十年,妈妈那是恋童
癖的最爱啊!
梦想交易所的店员内心已经自动摆出‘孟克的呐喊’标准姿势。
阿德觉得背脊发凉,加上他又是这种个性,自己推开所有正面的社会帮助,倘若落到少数
想利用他,不放他走的人手里,根本是不可能翻身的。
柳汀在做的事情,让他联想到一个词,援助交际……
“等等!那些歌迷不会都很有钱,年纪比你大吧?”
他思考了一下,点头。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他们有没有对你怎样?”阿德紧张地追问。
阿德只能从长发的缝隙看见他的嘴角微微勾起,像是个苦笑,店员绕出吧台走到他身边。
“我知道那是什么,援助交际……我知道这样不好,可是,我想活下来,我想唱歌,她们
会听我唱歌,有时候,有的人很伤心,她的丈夫或男朋友对她不好,她们会来找我说话,
然后给我钱。”柳汀抱头缩起膝盖,当他紧张又找不到提供安全感的依赖,就会摆出这个
防卫性姿势,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去。
“你有和你的歌迷上床吗?”阿德追问。
柳汀没回答他,但身子绷得更紧了,阿德知道他还是没把握最后的防线。
过了很久很久以后,店员和客人还是保持着对峙的姿势,柳汀将自己缩在高脚椅上维持某
种不舒服的逃避动作,阿德一直站在他旁边。
最后,可能是感觉身边的人没走开,还在比谁更顽固后,柳汀开口了。
“其实……不是每个人都有上床,也很少……做到那种事,也没人要求我做……她们都只
是希望我带给她们一点安慰而已……虽然,我们会约会……但是真的……你要相信我……
”
“嘘,嘘,我相信你,不要哭啦!”阿德按着他的肩膀安慰说。
为什么每次都会变成这样,他才是最想哭的那个。
“我唯一不会怕的人类,只有我的歌迷而已,不管她们多激动,甚至说要占有我伤害我,
我都不会怕,因为我知道,她们都真心支持着我。可是有时候,有的人太伤心了,就算我
唱再多歌也没有用,我没办法安慰那个人,因为她要的是更具体的,能碰触到的温暖,都
是我主动的……”
“你问过我的艺名,‘玛拉卡特’,是天使的意思。”柳汀低声说。
“我没办法放著不管,对爱我的人,我的歌声,我的血肉都可以奉献给她,因为这是我仅
有的东西了,但是她们坚持要给我钱,我需要钱。”
“所以,你让歌迷像出国买个名牌包包,来台湾购买你的服务吗?”阿德也跟着压低声音
问。
“我知道这是娼妓做的事情,可是,我不想找借口,就算是名牌包,总会有爱它保护它的
人,我实在害怕,一无所有被陌生人当成垃圾踩在地上的感觉。我知道出卖灵肉是可耻的
……”
“笨蛋!我是说你不值得!”阿德用力K了柳汀那像是拉萨犬的后脑杓一下,同时快速转
身用眼角余光扫射店面确定店长不在,转回来瞪着青年。
“你只是心灵受伤还没好,失去了安全感而已,你不是真的什么事都不会做啊!你以前不
是把真正的实力展现给大家看过,才有这一群死忠歌迷吗?为什么本末倒置啦!你真正想
做的事情难道是被一小群粉丝豢养起来,永远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表演吗?为什么要让自
己这么委屈?”
“你不懂……”柳汀摸著头上被打出来的包,抬起头,瞳孔在玻璃镜片后闪烁著泪光。
“明星的光,是靠无数大众点亮的,但是我没办法……面对人群,可是必须靠得到很多人
支持才算完成的梦想太寂寞了,我知道自己还妄想着表演是不对的,太贪婪了,我已经是
个废物……”
“他们不会看见我,看见了也只会嘲笑我。”柳汀的头又要慢慢低下去。
阿德抓住客人肩膀猛力摇晃。
“才不对!靠脸吃饭有什么错!那也是实力的一种啊!何况你还会唱歌!就算是靠你十年
前的名声余荫和出卖灵肉,好歹也是自己养活自己,你很强!你还活着,真的很强!”
阿德在柳汀旁边的椅子颓然坐下。
“我也是很没用,靠父母车祸去世的保险金赔偿和遗产念完高中,找到现在的工作前还失
业两年。为什么男人靠遗产生活不可耻,打老婆小孩还和家里拿钱不可耻,援助交际就可
耻?我也只是想要活下来,快乐一点……”
“都很可耻?”柳汀泪眼迷濛地补充。
阿德举起右手握紧危险地瞇细眼睛。
“知道就不要说出来啦!”
“我知道,你不是想要享受才选择这种生活,你已经被逼到绝境了吧?可是,你没有伤害
任何人,勉强还能说──带给某些人安慰,而且你自己不是没有被这个选择伤害吧?所以
我这种人根本没资格说什么。”
阿德跟着望着自己手心的掌纹。
然后看着客人,柳汀已经恢复正常的坐姿,只是下巴还是不断有顺着脸颊滑下的水珠滴落
。
“好歹我们没跳楼压死卖肉粽的,也没有麻烦别人帮我们捡鲔鱼洗地板。”
阿德这么说完,柳汀带着鼻音哼笑了一声。
“你说你是天使吧?没办法,我以后会站在你这边的,你要好好跟女神学习,快点把你破
掉的翅膀补好,然后振作起来呀!”
一道灵光忽然闪现,阿德抽掉柳汀的平光眼镜,然后将他拉下椅子。
“站好,不要驼背,把头抬起来。”
阿德对灯先生的方向拍拍手,灯光立刻变成柔和的蓝光,并且照耀着柳汀,他本能退了一
步举起手放在胸前保护自己,被光线笼罩的感觉唤起了可怕惊悚的回忆。
但是,这种光不一样,它很冰凉很温柔,像是花园里的月光,毫无灼热紧张感。
柳汀慢慢垂下手,仍然无助地站着。
“你说你很想唱歌,说过了齁?那现在就在这里给我唱免费的现场吧!”
阿德坐回吧台前的高脚椅,咬著果汁杯里的吸管说。
“咦?”
客人左右环顾,除了一盏古典的琉璃花罩立灯和某个已经兴致勃勃就坐摇滚区的人类店员
,没有第三者能够拯救自己被赶鸭子上架的命运。
※※※※
结果柳汀还是不受教,傻呼呼站着不知道该怎么办。
阿德看一次他的头发就痒一次,最后联合灯先生硬是把柳汀的长发扎成马尾,青年看起来
总算比较有精神。
“我不知道要唱什么。”客人露出如丧考妣的脸,阿德这才知道,世界上有些表情不管帅
哥或丑男来做都一样欠扁。
“唱你最拿手,什么都可以。”阿德掏掏耳朵,其实没有说很期待,他只是想知道,柳汀
都已经这副德性,念念不忘十年后还能唱出什么。
再者……阿德眼神一暗。
他已经听过这个世界上最美的歌。
恐怕,没有什么声音能够直接比上那次的满足。
不过,那次他听到的旋律,严格来说已经不算是音乐了,那是灵魂的声音。
但音乐还是非常美好的东西,因此阿德希望柳汀不要轻易放弃。
挣扎了半晌,柳汀确定阿德不会放过自己,只好认真思索能唱的歌曲。
“我要唱……”
“你要唱什么?”
“我可以先发声练习吗?”
阿德险些滑一跤。
不过人家说得也有道理,总不能要运动员没热身就直接上场。
不过等柳丁唱完那些咿咿呜呜的怪声已经又过了半个小时,但阿德起码知道,原来他说话
和唱歌时的音量完全不同,现在听起来他真的当过歌手。
“好了,你要唱哪一首歌?”
“嗯……《射手座☆午后九时Don't be late》(注1)。”柳汀脸颊微红说。
阿德愣住一下,嘴角抽了抽。
“为什么!是男人就该唱‘火焰炸弹’(注2)的《Seventh Moon》才对啊!”
对于握拳热血的店员呼声,柳汀明显措手不及。
“可是我歌词有点忘了,而且没有伴奏……”阿德说的那首摇滚曲风很重,要靠清唱诠释
有点困难。
“没关系,我有收藏纯音乐版本,我去拿!”店员兴冲冲地跑回心想事成房间拿来他的小
笔电和CD歌词本,丢给柳汀后就按了播放,让他听一次原唱版本的歌曲。
柳汀也面无表情严肃地凝视著歌词。
“可以吗?”阿德问。
“OK。”
柳汀闭上眼睛深呼吸,谛听音乐流泻而出。
“──灯火通明的城市,与加速的心跳声重叠,为看不见的明日祈祷──”
“那不可思议的声音紧紧缠绕着我,告诉我!Seventh Moon!内心的迷乱──会把我带向
何处──”
微微沙哑,但是嘹亮有劲的歌声让阿德微张著口听入神了,清晰的咬字,精准的节奏,该
进来的地方毫不迟疑,狂野之处也不拖拍,虽然是不一样的主唱声音,但却让阿德仿佛身
历其境般浑身战栗起来。
柳汀将巴萨拉歌声里那种飙至高音处会浸透的某股天真感,以及低沉快节奏时的自由奔放
掌握得收放自如,让人无法置信,这是那个阴沉畏缩的家伙唱的歌,或者应该说,歌唱时
,柳丁完全变了个人。
歌曲进入尾声时,他又将整首歌稳稳地保持高潮收到最后一个音慢慢悠扬远去,停下来时
喘都不喘一口气,阿德自然报以热烈掌声。
“再加个后空翻!”
“那个……不行啦……”青年猛摇头。
坦白说,很棒!美中不足的是柳汀的外表,好像早乙女阿鲁特在唱热气巴萨拉的歌,让阿
德满脸黑线,不过柳汀张开双臂唱歌的样子的确多出了某种奇异的,阿德也无法解释的存
在感。
让人目不转睛追随着那个人的一举一动,或许那就是所谓的明星魅力……
后来又让阿德点了好几首自己喜欢的曲子,然后柳汀也唱了他爱唱的,虽然都不是一般人
会听和商店会播放的歌,但两人相当自得其乐,特别是让柳汀这种水准的歌手来演唱动画
歌曲,阿德觉得这种机会也不会再有了。
“飞翔吧!让思念传递的速度无限增大──”
连女生唱的歌对他来说都不成问题,阿德总算知道为何柳汀的艺名会取作‘天使’的理由
,这家伙根本就是个双声道的怪物!
高音听起来都相当厚实,铁定是有受过训练的,而且诠释歌曲和气氛的能力太好了,随时
都可以因不同的旋律与歌词改变现场气氛,一瞬间就能抓到原唱的特色,然后站在那个基
准上加入自己的诠释与特点,作一种锦上添花的演出!
而且,从头到尾柳汀手上都没有半支麦克风,阿德却觉得空气在跟着他微微共鸣。
后来,作为最后一首,柳汀唱了‘圣母颂’,他反复地唱了四五次,等他停下来时,阿德
伸手抹抹脸,发现掌心有水珠。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也流泪了,只有最后一首,歌声里似乎潜藏着什么,特别不一样的
东西。
“这是我从小到大最喜欢唱的歌,”柳汀低头说。
“小时候妈妈常常带我到教堂唱歌,后来我加入了教会的合唱团,再后来妈妈四处带我参
加歌唱比赛,她希望我能在全世界的人面前唱歌。因为她手里常常要拿很多包包行李,我
只能拉着她的衣角,才不会和妈妈走散。”
“然后呢?”阿德屏息追问。
“有一次参加某个很重要的比赛前,她因为太累,走在我后面出车祸过世了。”
柳汀维持绑着高马尾的模样,却有几缕发丝散下,落在他脸孔前。
他抬头对阿德露出一个难以形容的表情,既非悲伤的也不是愤怒,勉强说,接近空洞的虚
无。
“经纪人烧掉的,是我母亲的遗物。”
“柳汀……”
“所以……请不要谴责我的歌迷,没有她们我活不下来,虽然,她们之中没有我想要的‘
那个’,但是她们却愿意让我拉着衣角,什么也不说只是待在身边。”
柳汀说完解开发带,长发一片片披散下来,顿时又让他恢复萎靡不振的拉萨犬外表。
这时门铃忽然响了,而且是很粗暴的那种响起同时门被推去撞墙的响法,阿德不禁内心一
痛,店长回来看见有损伤可能又要找他麻烦。
谢蕴脸色慌乱地冲入梦想交易所,见到柳汀之后松了口气,抹著浏海露出放心的表情。
“为什么不说一声就走?”
“妳要工作呀!”青年理所当然地说。
“我讨厌一个人待在那间大房子里。”
“我可以推掉委托来陪你!”谢蕴站在柳汀面前,语气认真地表示,看来她是从工作现场
得知柳汀离开的事情后匆忙告假找人。
柳汀摇摇头。
“那样不好,我们的交易不包括这个,而且我也有我的事要做。”
他透过头发缝隙望着眼前明艳动人的美女,老实地解释。
“我想留在台湾。没有工作时在一起不行吗?法兰西丝?”
然而,像谢蕴这种国际巨星,岂会有‘没工作’的时候?只有工作抢着要她,而谢蕴又以
敬业闻名,就算她有什么个人主张,也都是得建立在不影响工作,或者对工作内容有帮助
的前提上,倘若任意推却工作,不但目前拥有的名望付之阙如,还得赔上可观的违约金。
当然,谢蕴赔得起,但损失更多在于无形的影响力优势,演艺界有多少紧咬在她之后的明
星准备吃下谢蕴市场和支持群众?因此她也知道如履薄冰的重要性,而谢蕴虽然是亚洲顶
尖的女星,但以国际群星间平等看待的竞争性来说她才刚刚起步,经纪公司也将她牢牢控
制在掌心。
一个丑闻就足以毁了她。
因此那一句表面看来轻松的‘推掉委托’,其实等于谢蕴演艺生命的自杀宣言。
“只要不是和妳在一起,身处哪里对我来说都一样,留在台湾至少有我可以做的事情。”
柳汀单纯这样考量然后说。
谢蕴沉思著,她的工作其实也无法长期待在香港,更别说到新界那么偏远的别墅定居,柳
汀想留在台湾,对时常要过境各国当空中飞人来说的谢蕴或许也能说是好事一桩,不久后
即将出发去日本拍片的谢蕴,台湾要近多了。
“好,你就回台湾去住吧。”谢蕴心里想着,要请信得过的朋友替她在台湾找个房子,别
离柳汀的家太远。只要把手上工作完成,她或许就能用留学的名义争取到假期,好好休息
一阵子。
见谢蕴没有反对自己的作法,柳汀也露出愉快的表情,两人又坐在一起细细碎碎地聊天,
谢蕴知道阿德要柳汀在梦想交易所里唱歌,本身也有音乐才华的谢蕴便问起这方面的话题
,阿德扼腕自己房间内没半片古典CD,于是结结巴巴不知该如何是好。
还好女神的注意力很快转回柳汀身上,也想听听柳汀的歌声,但柳汀推辞在她来之前自己
已经唱非常多首,声带过于紧张需要休息,害羞地说,只要谢蕴想听随时有机会。
这时候阿德又觉得那颗死柳丁完全没了唱歌时的帅气,只娘得让人想猫一拳。
店员为他们送上护嗓的果汁饮料,然后隔着一段距离擦著吧台。
算了,总比看见客人那种要哭不哭却没有眼泪的表情好。
※※※
注1:MACROSS系列最新作Frontier中银河歌姬Sheryl的歌。
注2:MACROSS 7 男主角巴萨拉的乐团Fire Bomb,Seventh Moon是其动画主题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