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谈话声吵醒的。
身上盖著徐道长的外套,头还枕在他的颈窝,所以他说话的时候,声音虽小,却
很清楚。
“…师兄,她是路祭时,带着沉默力抗九千孤魂野鬼的那个小学妹?”客人的声
音清亮,似乎年纪不大。听声音似乎是个开朗的少年。
“带着沉默力抗没错,但驱除九千孤魂野鬼,是让陈龘兄弟请下来的慈雨使者所
为。”徐道长对外人说话都有些冷漠,没想到对师弟也是这样。
“…我听梦魇说,师兄有了个相当厉害的心仪之人?”少年的声音像是在忍笑。
“你跟众生不要混得太熟。”我都可以想像徐道长皱眉的样子了,“没错。”
“该不会,”少年还真的笑了,“该不会是我这个很厉害的小学妹吧?”
我开始担心徐道长的回答了。他承认的话,不知道他们师门会不会说什么,不承
认…我会难过。
但我实在太小看徐道长那种拼过头的偏执。“正是。就是她,我的小燕子。”
少年惊天动地的咳了起来,我想他是呛到了。
我转头看他,他们才发现我醒了。我尴尬的爬下来,却被徐道长抓回去膝盖坐着
。
“嗨,小燕子。”果然是个少年模样的人,不过修道人的年纪真不好猜,“我是
大妳六届的学长…我叫做…”
“没缩手。”阎玄日冷冷的站在门口,“金银在前,绝不缩手。”
“哪有那么难听,梅硕博啦。”这位据说是我学长的少年笑得很大方,“小阎,
别这样讲啊,妳对我的推荐函不满意?一鸣惊人的沉默祕密结社呢!”
“你!”阎玄日脸孔扭曲,鬼火都冒出来,“…你连冥府都敢坑!而且我还被你
坑得…”大约是残存的自尊心冒出来,她掩面哭泣。
堂堂冥府使者,结果被污染得又宅又腐,难怪她会悲泣。
“…原来是你大卖推荐函!”我恍然大悟,“学长,你怎么可以做这种事情…”
“我价格出得很高啊,以价制量嘛。”梅学长举起双手,“我哪知道冥府和昊领
主愿意出这种天价就买一张破纸…”
“…没缩手!你坑死我!”昊訚顶着惧怕,冲进来兴师问罪,一时悲从中来,他
也遮脸,和阎玄日一起哭得此起彼落。
“哇,”他一脸崇拜,“小学妹,我们沉默社团变得如此厉害啊?真没想到…教
个几手吧?妳们是怎么降伏冥府使者和魔界领主的?”
我垂首,疲倦的叹气。
等梅学长知道真正的真相时,眼睛瞪得好大。
我正在羞愧,他却满脸钦佩的说,“…高!真是高招啊!兵不血刃而杀人于无形
…果然术与道都是等闲,文化毒害才是王道啊~”
…你这样说自己的学弟妹真的好吗?而且两个苦主还在眼前。
“师兄,”他有点担心的回头,“学妹是有天赋的。”
徐道长一口回绝,“她的天赋太不稳定,不适合修道,跟你这死要钱的道士不同
。”
梅学长嘿嘿的笑,又转愁容。“这单生意不做也罢,我也不想挨你的打…但我这
样回复黧霞师姑…可以吗?”
徐道长整个人都紧绷了,我抬头看他,他却坚定的望着梅学长,“就这么回复:
小燕子是徐某的女人,我不答应。”
两个苦主都不哭了。阎玄日扶颊脸红,鬼火晃的一声转成赤艳,昊訚大叫一声,
用脑袋去撞墙,撞出一个洞,夺门而出。
…有些时候,我也希望他看一下场合和人的。我将脸深深的埋在掌心。
学长告辞以后,我问徐道长是什么意思,他却不告诉我,只说叫我不用担心,他
会摆平。
我想过要不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但他又把眉皱起来,很忧心又很疼宠的看着我。
我的确是个没用的家伙,被他这样看,什么都马好,何况只是个小问题?
但根据定律,就算我不问,“小问题”还是会自己找上门来。
我正在社办算支出,准备上报申请补贴,小东小西锣鼓喧天的唱rap,三剑客正
在教其他人跑团…桌上型角色扮演游戏。我就知道这么多,其他别问我。我哪有
空管那个…我有一个“徐爸爸”在盯我功课,一个大到不行的校园要巡逻,现在
还要做帐。
我只知道他们在争辩角色设定,什么炎之后裔,祖上跟火精灵怎么发生关系,热
闹得不得了,连昊訚那些跟班都认真的下去讲了,“理论上是不可能的,可能是
用凭依吧…”和三剑客辩个不亦乐乎。
疲劳的叹口气。三剑客可以说是我们社团元老,现在堂堂皇皇,三人同心的迈向
大六。我想他们是打算念成医学院。
他们还跟我同系,但他们要教我功课,我都客气的谢绝了。我脑子就不太好使了
,让冥王星人教下去,我可能也得念到医学院的程度。别说爸妈供不起,徐道长
绝对饶不过我。
正嚣闹到薄海腾欢的地步,大门突然打开,所有的人都闭了嘴,除了阎玄日和昊
訚,全体社员都躲在我后面发抖,连昊訚的跟班都有样学样。
领头的是个中年美妇,飘逸出尘,但我心头冒出来的却是“灭绝师太”四个字。
其实人也是有气味的。大部分的人小善微恶,气味差不多都如水。大恶之人会有
鬼臭,大善之人会有神香,邪僻又善恶不定的人会有龙涎,很好分辨。
但这群女人,味道却是锋利如刀的檀香。细微,但尖锐。我想应该是道门中人。
道门中人不见得五官端正,容貌出众。但气质都是一等一的好,飘然出尘。少有
皱纹,面容光滑白皙…所以徐道长美貌度不及魔族,却更让人拜倒。
中年美妇看阎玄日的时候,还有少许尊敬,看昊訚却有强烈敌意。“我等来寻沈
默的郑燕青。非沉默中人,且离了这门。”
话说得很客气,语气却很傲慢。
我那无可救药的护短性子又冒出来。“社办之内,个个都是我沉默祕密结社的社
员,没有需要离开的。”我站出去,“我就是郑燕青。”
她打量了我一会儿,眼神令人发毛,“郑燕青,贫道名为黧霞。”
…学长口中的师姑?那不也是徐道长的师姑?
“黧霞道长。”我客气的弯腰。
她似乎很满意,后面的跟班忙着搬椅子,非常大方的用我们的饮水机泡茶奉上。
“我来度妳超脱这万苦红尘。”
光这句话,鬼才要跟她超脱什么红尘。
“徐道长说,我不能修道。”我一口就回绝了。
“难道妳没有自己的主张,什么都要听一个男人摆布么?”她不高兴了。
我猜她从来没谈过恋爱。不然就是谈恋爱都被烂男人骗。我心底不禁有些同情,
语气就放软了,“这是徐道长的专精科目,我又不懂这个。既然他说不好,那就
照他说的就是了。”
她皱紧眉,脸色一沈。“妳小小年纪,就受如剑拐骗,那也就罢了。妳知道如剑
有多少仇家?没有一点本事,妳想枉送性命么?”
我摊摊手,“我也有自己的本事。”
她短短笑了一声,使了个眼色。她的跟班招呼也不打,扬掌就攻了过来。
“退后!”我厉声警告我身后那群,开始懊悔没先拿扫帚。
打坏了徐道长师门的师妹,实在很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