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四 邀宴
我人生最后一个大学寒假,居然是裹着石膏、蹲在家里养伤这样过的。
想想真的不该抱怨,到台南不到一个礼拜,我就拆了石膏,开学前就连夹板都用
不著了。
说起来,我真的洪福齐天,朔和世伯联手,两大名医会诊,加上师伯在百忙中(
真的是很忙,又要用土匪价抢劫达官贵人,还有一大卡车女朋友)过来帮我顺气
疗养,所以原本要花好几个月才痊愈的复杂性骨折,居然一个寒假就好得完全,
只是提了重物容易酸软而已。
但唐晨把我当成四肢都断个精光,抢著扛行李不说,连我的包包都抢著拿。
看着空空的手,我很无奈。唐晨,你真的不适合背我那个上面有太阳花的蔺草包
包…(遮脸)
“…包包给我。”我说。
“妳要什么东西?”他开始翻我的包包,“我拿给妳。”
里面有卫生棉拜托你别翻啊啊啊~
在发生憾事之前,我赶紧抢过来,“…我背右边。”
“那就不方便扶妳了呀。”唐晨很不满。
…大哥,我腿又没断。将脸埋在掌心,荒厄化为人形,倚在师伯身上,笑得发软
,高亢的声浪一阵阵传过来。
“去约会啦!”我狠狠瞪她一眼,低声说,“…别让我看到约会实况。”
“那是我和云郎甜蜜的小、祕、密~☆”她也不管火车站人来人往,就大剌剌的
在师伯脸上啧啧好几下,“才不会给妳知道。”
师伯对她伸手,“喔,我最美丽的小鸟儿,心爱的妳呀~”
“云郎~”
我现在完全明白“鸡皮疙瘩掉满地”是什么感觉了。他们在家里耍恶心就好,我
还把钥匙借给荒厄了,他们干嘛偏要来火车站,假送行之名,行丢脸之实啊?!
瞧瞧朔和世伯多清爽!
朔整了整世伯的领子,“我走了。”
世伯沿着她的肩膀轻滑到上臂,“…后会有期。”
然后我们上车了,朔潇洒的摆了摆手,这次换世伯凝视着她的背影。
相对月台那对扭麻花的家伙,我觉得朔和世伯才是正常的关系。
朔落座以后,不断发笑。“蘅芷,妳的精神洁癖哪天才会痊愈呢?”
“我哪有什么精神洁癖?”我觉得莫名其妙。
“好啦。反正妳就是这么别扭。几时开窍呢?真是晚熟的孩子啊…”她神祕的对
唐晨眨眨眼,唐晨居然摸了摸鼻子,也跟着笑。
“你们在笑什么?”我哪有精神洁癖,别扭又不开窍?
朔高来高去就算了,连唐晨都学这套,真不可取。
***
回到朔的家,我才知道我这么“受欢迎”。
整个坟山的妖怪死人都听说了我们这次大战(妖怪们的八卦系统实在是…),这
些“熟人”纷纷送花来慰问。
但真的不要对他们的常识太指望,我看着大把大把的黄白菊花和剑兰默默无语,
甚至还有两三串纸莲花。
其实菊花也是很美的,问题是上面还有没拆干净的铁丝…连慰问卡都是拿背面写
的,翻过来一看,居然还有“节哀顺变”这种字样。
…我知道这是坟山山脚下,学校附近还有散落的坟墓,清明节分外热闹。但你们
来慰问病人,为什么去偷人家丧家的花呢…?
那些花经过朔的巧手布置,错落有致,非常美丽…完全看不出是丧家的花。
但我拈著纸莲花,开始思考这些妖怪死人的真正意思。到底是缺乏常识还是…?
我真的闷了。
一般来说,土地公有两个很重要的祭拜日,一个农历是二月初二,称为头牙,一
个是农历十二月初二,称为尾牙。
但学校卡到一个寒假,往往会错过二月初二,所以都以开学后的第一个初二,当
作老大爷的头牙。这是我们学校特殊的传统(?),既然洛君接了棒,自然得让
她知道这个,也顺便带她去给老大爷问个安,上告一下。
但老大爷真的很不给面子,我带着学妹,祂还是对我破口大骂。
“丫头~~”祂的胡须都飞起来了,“胆子越来越大了啊,吭?!十几代的业妳
也敢惹?妳回来干嘛?破坏我零自杀记录?妳不如别回来了~”
…骂这么多年,祂老人家的台词都不怎么重复,这也很不容易的。
我让祂尽情发泄十分钟,“老大爷,老大爷…老大爷!”我喊,“我过了这个学
期就毕业啦!这是接我班的学妹,才洛君。”
老大爷这才注意到我身边怯怯的洛君,仔仔细细的打量,叹了口气。“小姑娘,
妳做什么不学好,跟这丫头胡搅蛮搞啊?当个普通大学生多好…谁不好跟,跟到
这胡作非为,除了添人口就是添乱子的死丫头?”
…在学妹面前给点面子啊,老大爷。原本怯生生的洛君噗嗤笑了出来,让我更感
悲伤。
我跟她说要怎么祭拜,还有老大爷的喜好,“…老大爷不喜欢喝米酒。”
“那可以供仙草蜜吗?”洛君问,“我听说有个大学的土地公喜欢仙草蜜。”
“老儿又不是蚂蚁人。”老大爷发牢骚。
我张了张嘴,又颓然的闭上。我闷在心底没讲的是…咱们老大爷很挑食。
之后的祭拜就交给洛君了,顺便连打工都交接给她。她得先自己熟悉,趁我还在
校的最后一个学期。
老大爷对她赞不绝口,“这才是女孩儿该有的样子!乖乖静静的,知道本分。哪
像某个惹祸精…”
惹祸精正在给你斟酒呢,老大爷。
但大家都知道,咱们老大爷是出了名的傲娇。我知道祂舍不得我,但又不能舍不
得。
所以我没事的时候会来这儿晃一晃,陪祂聊聊天,让祂吹吹胡子瞪眼睛。若不是
有祂,我的人生也不会有这么大、这么温暖的改变。
“老大爷,”我严肃的说,“我爱您。”
祂的脸都红了,几乎要红到胡子上了,“…疯言疯语些什么?滚滚滚!当学生很
闲是吧?!”就把我轰出去。
后来赵爷告诉我,之后老大爷偷偷拭泪,以为没人看到。
我就说我们老大爷很傲娇了。
不过我这么一讲,老大爷好一阵子都没叫我去,我还有些学分要补,和悠闲的唐
晨可不一样。
某天下午,我正在小办公室赶作业的时候,鬼使阿甲冲了进来。这个没神经的小
鬼就是想看我毛细孔喷血的那一只。我没空的时候遣鬼使来供食,大伙儿你推我
我推你,只有这个超级没神经的呆鬼蹦蹦跳跳的来送食,也不知道要怕老魔。
“老爷子说,叫妳马上滚过去。”他咧嘴,“主人,听说妳骨头断成一截一截又
接回去欸!几时妳可以表演这招?”
老魔叹息,“…妳收鬼使的时候要稍微筛选一下。这只大概是从大脑烂起的。”
…很睿智的建议。但千金难买早知道。
“我马上去。”我开始收拾桌子,一回头,他还一脸期盼的等著。
“…你现在就回去回复老大爷。”我有些忍无可忍,“不用等啦!我不会表演这
招的!”
他一脸失望的走了,我觉得很命苦。人家养鬼赚大钱盖大厝,我养鬼是给自己找
气受,什么用处都没有。
“个性决定命运。”老魔说。
“…谢谢您精辟的结论。”
赶到老大爷那儿,祂老人家红光满面,说王爷下帖请祂赴宴,并请神媒都统领巫
作陪。
七小姐成婚后,或前或后,都有喜了(原来鬼…我是说阴神也会生孩子。),大
小姐最晚生,现在也满月了,所以想设个汤饼会,借借老大爷的福寿。
我接过请帖,王爷真是斯文有礼的长者。他官位比老大爷大得多了,却自称晚生
,执礼甚恭,难怪老大爷乐成这样。
但我…实在不敢去。我这个媒人,说起来还是靠荒厄的讹诈才过关的。王爷对七
个军帅视如己出,万一拆穿西洋镜…这个汤饼会搞不好会成了“最后的晚餐”。
“…能不能不去?”我小心翼翼的陪笑,“我最近功课很紧…”
“大四还有什么功课?欺负老儿没念过大学?”老大爷板起脸,“我问妳,妳是
不是替我办事的?”
我让人喊“都统领巫”这么久,敢说不是吗?“当然当然。”
“王爷是不是我的长官?”
“…是。”
“莫非妳架子比我还大,我都要依帖赴宴,妳敢拿翘?”
“…我不敢。”沈重的,我叹了口气。
结果我这个活人,还得去赴王爷府的汤饼会。
你以为就这样?我也希望就是家宴而已。
更让我无言的是,圣后刚忙完诞辰,听说我也去,很好奇“灵异少女林默娘”长
什么样子,主动送礼,问能不能参与家宴,王爷自然竭诚欢迎。蛟龙正好在圣后
那儿作客,听说了这事儿,说他也要跟。
不知道怎么又传到北部城隍那儿,祂也好奇“金翅鹏王齐天娘娘”的主人是怎样
的高人(……),也投帖送礼,祂都要去了,几府城隍也想跟去热闹热闹…
原本是个小小家宴,结果闹得像是神明联欢大会,大家都趁机聚会起来。
等我知道已经达到盛况空前的地步,已经完全后悔莫及了。
我赶紧打电话给荒厄(她约会的时候坚持要用手机连络),她心不在焉的说,“
去呀。”
“荒厄!现在情形完全失去控制了!”我对她大叫,“几乎在地有头有脸的神明
都…”都指名要见见我。
我不敢去啦!
“我听说了。”荒厄不耐烦,“我的宿主当然大伙儿都会想看看,记得要化妆弄
个发型,换件新鲜漂亮的衣服。舍不得买,我的借妳穿吧。”
…妳的身材和我的身材…妳听过筷子跟葫芦借衣服的吗?
“荒厄,妳陪我去啦。”
“不要,”她拒绝的非常干脆,“云郎要去大陆一年呢!就剩一个月了,当然要
好好利用。”
沉默了一会儿,我沈痛的指出,“妳和玉铮一样,都是有异性没人性的家伙。”
“啧,”她的同情心完全被狗吃了,“我是戾鸟哪来的人性?”她干脆的挂电话
,我要再打去,她关机了。
想用情绪深染,她气势万千的筑起万里长城。
…这只见色忘友的老妖怪!
若不是手机要用钱买,我大概就砸了它。
束手无策,我跟唐晨讲了这件事情。不讲还好,讲了他就把我拖去百货公司。
“我不想去。”疲倦的掩住脸。
“去啦。”他笑得粲然,一面往我身上比衣服,“可以写进现代聊斋啊,真难得
一见哪~”
大家都很开心兴奋,但我很黯淡。
为什么我老是遇到这种事情啊…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