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贴] 【遇见一片微笑的,雪】 贼神爷爷

楼主: s9341097 (海蛇)   2008-06-26 10:22:41
    《遇见一片微笑的雪》贼神爷爷 .01
                            作者:星子 teensy
  夜空堆满滚滚浓云,像墨一般黑,透不出一丁点星月光芒。
  阿善弯著腰,单手撑在巷角旁一只电线杆柱上,大口地喘气,湿汗黏腻了他整个
背颈。
  他像一只竖着满身刺毛的猫,看看后头,没人追上来,很好。
  他弯下腰,握拳拉弓,做了个激励鼓舞自己的动作,跟着掀开外套,取出外套内
衬口袋中那只皮夹──他偷来的。
  三个月前,当他在一家大卖场内的投币置物柜退币口内无心发现一枚遗落的十元
硬币之时,他开始养成检查置物柜门内面退币口的习惯。
  他时常穿着高领大衣或是任何能将领子竖起来的衬衫、外套之类的衣物,戴着压
低了帽缘的帽子,去各个卖场闲逛,佯装成漫不经心的样子,顺手揭开那些置物柜门
,在极少数的情形之下,他会发现卖场客人遗留在退币口中的十元硬币。
  他当然不只摸硬币而已,在他给自己开出的业务清单之中,条列出来的业务范围
可真不小,上至“潜入民居之中搜刮财物”、“在人群之中摸取皮夹”,下至“检查
自动贩卖机退币口”、“在卖场之中饱餐一顿”等……简而言之,他是一个小偷,一
个技巧极为低劣、效率极低的小偷。
  这晚,当他在卖场随手拉动置物柜门,欲检查有无遗落的零钱之际,无心拉开了
一扇本来应当是锁上的门,想来是投币主人没将门锁好,又或者是锁本来就坏了,总
而言之,里头是有东西的──几只装着物品的塑胶袋以及那只鳄纹皮夹。
  他在极短暂的茫然之后,取走了皮夹,放入外套内袋,然后转身走。
  当他踏出卖场那一瞬间,他开始奔跑,直到再也跑不动了,这才停下,回想整个
事发经过。
  他捧著那只鼓胀胀的鳄纹皮夹,双手不由得有些发颤,又看看左右。他感到口干
舌燥,用最快的速度将皮夹打然后合上,藉著视觉暂留来确认皮夹之中的钞票有一整
叠那么多,是他半年以来,干到的最大一票,尽管他在奔跑之时就已经看过皮夹一次
了,此时再看,情绪仍是那样的兴奋、惊喜和慌乱。
  “老天,我要出头天了!”阿善感动得哭了,他抹抹眼泪,再度深吸口气,自皮
夹中取出一张千元大钞。他决定要大肆庆祝一番。
  半个小时之后,他提着一大袋的食物和一大袋的酒回到租屋处。
  他打开灯,他居住的地方是一间五坪大的小套房,有床有冰箱有电视,算得上是
五脏俱全了。
  出狱之后,他在这小小的租屋处度过了两个冬天和一个夏天。
  他低声欢呼著,踢开脚边的垃圾、瓶罐,再大手一拨,扫去小桌上的杂物,将两
大袋物品放在桌上,一样一样取出。
  一共是十二罐大小不一、品牌互异的啤酒,和六瓶各种口味的气泡酒,下酒菜则
是两大盘的卤味掺杂盐酥鸡。
  他想这么吃一顿已经很久了。当他偶尔买了几罐啤酒,想配些下酒菜时,总要费
神思考很久,在卤味摊前算着手中铜板,买了鸡屁股就不能买鸡胗、买了鸡胗就不能
买猪耳朵。
  很想有那么一次,能吃得痛快、喝得痛快。
  “终于实现了……”阿善搓着手,将卫生筷子的塑胶皮揭下,正要开动。突而有
些心慌,一股罪恶感在他体内冲撞。
  他赶紧又取出了那只皮夹,高举过顶拜了几拜,这才将皮夹好好地检视一番,里
头有六万三千元的现金,和许多名片、卡片等。
  “干,这家伙比我还小一岁,他妈的就当上经理啊!”阿善捏著那皮夹主人的名
片,嘴里喃喃唸著,莫名的不满和妒忌油然而生,像是一记回旋踢,将“罪恶感”踢
飞九重天外。
  他噘著嘴巴,将自己那瘦瘪破烂的皮夹取出,两相对比,更显得寒酸,他哼了一
声,将鳄纹皮夹里头那些名片、证件全清理出来,扔在桌上一角,将自己的证件放入
鳄纹皮夹,又将自己皮夹之中那仅剩的两百几十元,也一齐编收进鳄纹皮夹里的六万
大军,他将皮夹当作是他的了。
  他打开床头边小柜的抽屉。这五坪大的套房中,也只有这只抽屉是干净、整齐的
,里头放著两本册子。
    《遇见一片微笑的雪》贼神爷爷 .02
  他坐在床头,取出第一本册子翻看,里头贴满了剪报,分成两个部分,大都是些
犯罪新闻剖析,知名的抢劫、偷窃的刑案报导等等,一旁有些密密麻麻的小字,都是
阿善加注的心得感想;另一部分的剪报则都是一些知名的黑帮领袖或者政经名人,或
者是二者合一,这些人是阿善的偶像,是他努力不懈的目标。
  “好人没好报,要当坏人才是这个时代的生存之道”这个想法在阿善数年前在狱
中服刑渐渐地成形,当时他因为一件被诬陷的窃盗案件入狱──他因一件顺手牵羊的
小窃案被逮入警局,却被硬赃了好几件不是他犯下的案子上身,使他在牢中多蹲了三
年,使他从一个混吃等死的小无赖,摇身一变成了立志要当大魔王的惯窃。
  尽管他平时甚至有一份收入微薄的兼职工作,但每每到了夜晚,他总会幻想自己
成为横行都市的夜魔,随手便能取得花不完的金银财宝。或者幻想自己有朝一日,能
像他那些偶像一样,开帮立派什么的,然后进军政商界,成为大人物,想干什么就干
什么,多爽。
  然而他手法拙劣,手记小册子中的“业务项目”虽然繁杂,但诸如潜入民居或是
扒窃皮夹这类“高难度业务”,成功率却是极低,只有三个月前恰好趁著一个老阿公
外出忘记锁门之际,偷偷摸索进去,只取得一只廉价玻璃观音像,心脏就已经快要从
嘴巴跳出来了,只好落荒而逃。
  又有一次,在公园之中欲行窃一个大妈裤袋中的皮夹,磨磨蹭蹭抓抓拿拿了好一
会儿,皮夹说什么也不肯出来,还让那大妈一记左钩拳打歪了嘴巴,以为他在乱摸她
屁股。
  便因如此,今夜这只鳄纹皮夹,便犹如老天爷赏赐给阿善的礼物一样,好似在鼓
舞他、激励他,要他继续努力坏下去,成功一定会是他的──旁人听了当然觉得荒谬
,但阿善确实是这样想的。
  “哈哈!罪恶的时代来临了。”阿善啊哈一声,亲吻著那只鳄纹皮夹,将之放在
他的偶像本之上,放回抽屉,再度虔诚地朝皮夹拜了三拜。
  跟着他又打开另一本小册子,那是他的偷窃手记,是他的理论大全,不但记载着
他所犯下的案件和心得检讨等等,也写满了一套“为恶至上论”,畅述一些他认为这
时代必须要做人才能生存下去的理由和见解。
  他四处翻找,摸出枝笔,在偷窃心得段落里其中一行“小心翼翼检查投币置物柜
的退币口,有钱喔。”之后加注:“上锁的柜子也要拉拉看,有宝物喔。”
  阿善咬着笔,反复推敲一番,将“有宝物喔”四个字,改为“幸运之神将站在你
这边”,这才满意地将心得小册收进抽屉。
  其实他并不承认自己的偷窃技巧拙劣,只是当作是经验不足,或是运气不好。他
每每在这本手记上涂涂抹抹地书写他的偷窃心得之时,总会觉得自己的想法好极了,
在黑暗帝国降临后,他这本“为恶至上论”一定可以作为黑暗帝国子民们圣典,印个
几千万刷什么,版税都领不完了。
  写完手记,他觉得松了一口气,回到小桌座位前盘腿坐下,打开电视,新闻中仍
然播放着他的偶像们的事蹟。
  “哈哈!”阿善拍拍手,终于要开动了,他大口大口地吃那些半凉了的卤味和盐
酥鸡,然后深深吸气,一口喝干一小罐外国啤酒。
  “赞呐──”阿善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及愉悦,电视正播放一幕关于极恶杀人犯
被判不知道第几次死刑仍被发回更审的案件,更审理由受害者家属听不懂,阿善也听
不懂,但他十分满意,又开了一罐啤酒,大干半罐,欢呼一声,说:“罪恶的巨轮滚
来了,谁挡得住?”
  阿善从来都没有喝得这么满足,在目眩神迷之际,他高举著酒瓶,独自手舞足蹈
著,喃喃自语歌颂著电视机上那些偶像,不时发表自己的议论看法。
  “看哪!读什么书啊,当大哥才是最厉害的,干得好,政府官员都跟你称兄道弟
,谁敢说你黑啊!”阿善兴致高昂地吼。
    《遇见一片微笑的雪》贼神爷爷 .03
  这场一个人的盛宴,不知道在深夜几点结束。总之他睡着了,梦中又是他在狱中
被别人欺负或是欺负别人、听大哥训话、听资深老鸟讲述往事的情景,他永远也忘不
了他在狱中用存了好久的钱买得的香菸,只抽了半口,便被一个比他更高更壮朋友更
多的大块头连同一整包烟及他嘴上那根一并抢走的情景,好在他唯唯诺诺地不敢吭声
,否则便像另一个倔强家伙被欺负时还手,被一群人押到厕所洗菊花,菊花被洗成向
日葵的惨事。
  这也更让他确认了“好人没好报,良心是多余,不择手段才能到一切。”这样的
道理。
  不知道是否是喝下了比平常更多的酒,在深夜中,迷迷茫茫之际,他觉得全身都
在烧,忽冷、忽热,头痛欲裂,他不停地让反胃感逼醒,上厕所吐,胃囊中酸苦的汁
液烧灼着他的食道,尽管吐得光了,他仍持续地干呕,然后晕沈沈地倒回床上。
  这样的痛苦一直持续到了清晨,天将大明之际,他觉得不那样难受了,总算可以
好好的睡了,断断续续在狱中煎熬的梦境也转化成了他变成很厉害的贼王的梦,他梦
见自己高大英挺,戴着有两个洞能露出眼睛的黑色眼罩,伸手一探就是一只大皮夹,
打开,里头是──
  “万能的天神呐,请赐给我神奇的力量──”高亢的吼叫声自对面阳台飙荡进来。
  “哇──”阿善被这声大吼惊醒,最近常常如此。
  他茫茫然地坐在凌乱床上,抓了抓头,还在回想方才梦中那只白色大皮夹里头装
了什么,身旁窗子又传来吼叫声──“万能的天神呐,请赐给我神奇的力量,求求你
,这次,我一定要成功──”
  “我操你个东南西北!”阿善愤怒地揭开窗子朝对面大吼。
  伏在对面公寓阳台上朝天呐喊的家伙是个傻不隆咚的国中生,最近爱上了班上的
班花,每日都在阳台上呐喊,为自己鼓舞士气,好在即将到来的班花生日聚会上,鼓
起勇气送出自己筹备三个月的礼物和那封搜刮了网络经典情话的情书。
  “我去你的……”阿善还要大骂,但那国中生早已揹著书包,摇头晃脑地下楼上
学。阿善莫可奈何,只能咬牙切齿想着,要是自己有朝一日当上大哥,或是大哥的大
哥,一定要将这家伙抓来,狂殴到这小子再也说不出话为止。
  他拍著脑袋,宿醉让他头痛得难受,什么事情也不想做,便这样又躺回床上,昏
昏沈沈地睡着。
  一直到下午三点,他才再次搔抓着头发,连连打着哈欠,无精打采地起身,最近
他时常如此,每个天明对他而言都是新的毫无意义、没有生气的一天的开始。
  他虽然不喜欢这样的气氛,却也自有一番解释:“这代表黑暗即将到来了……这
是属于我们这类人的世界。”
  “没有光明……”阿善打着哈欠,还浑浑噩噩地碎唸著自创理论之中的信条,窗
外却是亮眼的黄昏日晒,此时近冬,那日晒看来更加暖和。
  “哼……嚣张的太阳。”阿善呵了口气说:“黑夜马上又要来临了,你嚣张不了
多久的!”
  阿善在“为恶至上论”这方面,倒是异常的用功,他刷牙撇尿之后,在他一日的
“工作”开始之前,还不忘取出他收在床头小柜中的两本册子复习一番,紧握拳头讲
一些激励自己的话,跟着他取出那质地精美的鳄纹皮夹摩挲翻看一番,才在想该拿一
千元还是两千元作为今日花用之际,干脆将整个皮夹都塞入裤袋,他认为这是个幸运
的皮夹,是上天──或者说是他心中的信仰,是邪恶之神赐给他的圣物,能替他带来
好运的护身符。
  他披上外套,下楼。在清冷的街道中走,他看每个人都不顺眼,要不便觉得这个
大婶走路姿势碍眼,要不便觉得那个迎面而来的学生讨厌,他心想,要是他当上大哥
,可威风了,看谁不顺眼,就叫手下揍扁他。
  他向小摊买了份鸡排,转过街角,正好对着落日余晖,他觉得刺眼,拉高衣领,
尽量将脑袋往衣领里缩,尽管寒天中的太阳颇舒服,但阿善可一点也不领情,反而说
:“别以为我会受你的蛊惑,可恶的太阳。”
  他觉得颇不自在,这才想自己忘了戴帽子,便将衣领拉得更高。他讨厌白昼光亮
,更讨厌人家盯着他瞧,仿佛会让人看穿什么似地。
  “你跟着我干啥?”阿善回头看着身后脚边那只发抖瘦弱的狗,那狗像是让阿善
手中那吃剩一半的炸鸡排吸引了一般,跟着他走了两条街。
    《遇见一片微笑的雪》贼神爷爷 .04
  “你想吃啊,来……给你。”阿善蹲下,将手中炸鸡排凑近那狗,待那狗靠近之
时,再突然将炸鸡排拿远,哈哈笑着说:“我骗你的,想吃不会自己去买呀!”
  那狗只是歪了头,呜咽几声,不停舔舐著舌头,睁著泪汪汪的眼睛,看看阿善,
看看他手中的炸鸡排。
  “对不起,是我不好……”阿善皱皱眉头,叹口气,将炸鸡排放低,若有所思地
说:“你跟我真像……没人疼……没人爱……”
  狗还没吃到炸鸡排,阿善又将手抬起了,大声说:“但是这不表示我要赏你东西
吃,你自己去买啊,跟着我干嘛?我是坏人耶,你有见过坏人会喂狗吃东西吗?没钱
呐,没钱去偷啊!”
  不论如何,阿善仍然坚信他为恶至上论,他要当一个坏人,天底下最坏的坏人。
  阿善当着狗面前,将炸鸡排大口吃下,拍拍手再拍拍肚子,说:“真好吃,吃得
好饱,就是不给你。我告诉你,装可怜是没有用的,这个世界,大家不会同情可怜人
,就算是可怜狗也一样。滚吧你!”
  那狗伏下,吊著泪汪汪的眼睛听阿善的训话,牠肚子咕噜咕噜地叫个不停,牠饿
极了。
  阿善这一训可训上了瘾,滔滔不绝地对狗讲着他自成一格的人生理论,好似在发
泄不得志的怨气,足足训了十分钟,这才心满意足地起身。
  “看你饿得都走不动了,腿还发抖啊你!”阿善回头,见狗还跟在他后头,哼了
哼,挥手赶牠。
  “真是气死我了,简直是触我霉头嘛……”阿善仍碎碎骂着,心中却是十分混乱
不安,背后那狗可怜兮兮的模样一直在脑中挥之不去。
  狗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吧。
  真像他,时常有一顿没一顿的。
  饥饿的时候真是难受……
  阿善望着前头那小吃摊,犹豫了半晌,摸摸裤袋,转头对狗说:“算你走运,叫
我一声老大,以后就跟我……”
  狗已经不见了,似乎是转进别的巷子里了。
  “哼,朽木不可雕也!”阿善啐骂了几句,有种尴尬的羞耻感刺了他胸口一下。
  他抵达公共汽车站牌,等了十分钟,搭上一班公共汽车。他推开学生,抢著了座位,一屁
股坐下,茫茫然地看着窗外流动景色,两站之后,不知怎地,那只狗的模样又在他脑
海里探出头来泪汪汪地瞧他,便在恍神之际,他起身,让位给一个刚上车的老阿嬷。
  老阿嬷微笑点头地向他道谢。
  在他意识到让位这种行为,绝非一个坏人应该做的事时,他又是懊恼又是不甘地
挤呀挤地挤到一个女学生座位旁,挤眉弄眼低头去看座位上女学生的低领口,仿佛想
让大家知道,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坏人,他不是为了敬老才让位的。
  “要当坏人才能成功。”他再一次地这样告诉自己。
  “否则就像那只蠢狗、笨狗、贱狗,快要饿死了的狗一样悲惨。”阿善下车,拉
紧衣领,风有些冷,附近的街道住宅他并不陌生,但每次来,都感到一股世上容不下
他的疏离感,这种感觉有时让他觉得悲哀想哭,有时又让他有种孤独的优越感,觉得
世人皆醉他独醒。
  他走过一大段路,民居渐渐稀少,前头开始是上坡,从这儿往上,有几间庙。
  那几间老朽、破败的小庙就是他的目标,是他今日要干的活儿。
  往常有时他会在庙里贡桌上发现一些酒菜,运气好的时候,他能够在香油钱的小
箱中挖出一丁点钱。
  他一路往上,途中见到几只野狗,不禁又想起方才那狗:“牠听了我的教诲,会
就此变成一只有前途的坏狗吗?”
  “若是当年有人帮我作证,还我清白,我会变成一个坏人吗?”阿善愣愣地回想
数年前被条子硬是多扣上好几件案子时的冤枉悲愤之感。
  “这样说来,我还得感谢那个条子指引我走向‘在监狱学习如何当个有前途的坏
人’这一途吗?”阿善每每在自以为是的沈思之中,想到此一环节,总会犹豫苦恼许
久。
  大约经过一顿下午茶时间的路程,阿善回头看,后头的小径来路没于弯折山壁之
后,他已算不清自己拐了几个弯道,只能从身侧的坡崖向下看去,见到稀疏的民宅。
更远处是整个城市的一角,灰濛濛的。
  阿善继续向上,终于见到了庙。
  半大不小一座庙,座落在山道边的空旷之处,里头挺干净,贡桌上有三个空盘,
和一只空米酒瓶。
  “被人抢先一步!”阿善皱皱眉,这种情形也挺常见,流浪汉也时常会上庙里吃
食贡品,偷喝贡酒。
  阿善并不气馁,他继续向上,上头还有一间略小但香火更旺的小庙,他曾经拿着
竹竿绑线,黏着口香糖,在那香油钱小箱中钓出好几百元,乐得三天都做了美梦。
  他这次倒没带竹竿和口香糖,因为在几次“钓钱”之后,香油钱箱经过改装,投
钱口变得极窄,且内部还有其他构造,口香糖钓钱这招再也行不通。
  阿善双手插著口袋,远远地看看那庙,看看四周,四周都没人,很好。
  他步步趋近,这才发现庙里头竟有个瘦小老头,大棘棘地坐在供桌之上,狼吞虎
咽啃著烧鸡,狂灌好酒──想必是有信徒中了乐透,买了酒菜来谢。
    《遇见一片微笑的雪》贼神爷爷 .05
  阿善专程坐公共汽车来,图得也是这开奖隔天的好日子,看能不能捞点油水。他见到
那小老头吃得浑然忘我,又是羡慕又是嫉妒,远远在一旁看了许久,却见那小老头胃
口极大,吃完了鸡吃烧鸭,一只烧鸭让他摘翅、扒腿、掰开身子狂吞大嚼,跟着吱吱
喳喳啃净整截脖子,最后将手中那枚鸭屁股放入口中,细细品味一番,整个过程竟不
到五分钟,阿善看得傻了,还以为是电视节目的快转效果。
  那小老头将鸡鸭扫空,又自顾自地喝起了酒,大口一吞,半瓶酒立时空了,他又
开另一瓶。
  “老头!你偷吃东西!”阿善双手扠腰,气呼呼地踏进庙里,伸手指著那小老头。
  那小老头个头甚小,足足比阿善矮了一个头半,双颊红孜孜,唇上两撇灰白胡子
卷曲,身上穿着一袭黑色棉袄,头戴一顶毛线帽子,腰间挂著一只大葫芦,裤子是绑
腿加黑棉布鞋,像是半个世纪前的山中老人。
  小老头眼睛又圆又大,眨了两下,和阿善对视,手却没停著,啪一声已经开了酒
瓶,连开瓶器都没用上。小老头咕噜一声,喝去半瓶酒。
  “你你你,你偷吃庙里的东西!”阿善莫可奈何地大叫,只想赶紧将这老头吓跑
,换自己过过瘾。贡桌上还有一盘卤菜,以及最后一瓶酒。
  “对呦,怎样?”小老头抹抹嘴,又一口,手中瓶子立时空了,他又开最后一瓶
酒,在阿善大叫之前,就已经喝去半瓶。
  “信不信我报警抓你──”阿善歇斯底里地大吼。
  “你也想喝吗?”小老头问。
  “唔……”阿善怔了怔,无奈地点点头,小老头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知道
他并非真的是仗义直言,只是想分一杯羹罢了。
  “哪,想喝就给你呦。”小老头将手中那瓶酒塞入阿善手中,自顾自地走到香油
钱箱旁,上下打量著那大箱子。
  阿善用袖口抹抹瓶口,也喝了一口,那是烈酒,滋味还不坏。见那小老头贼头贼
脑地检查香油钱箱,登时又紧张起来,便问:“你想要偷钱吗?”
  “是啊,你也想偷吗?”那小老头退开两步,摊摊手说:“那你先请呦。”
  阿善这下倒愣了,他又喝一口酒,上前左看右看那只大香油钱箱,投钱口极窄,
盖子上的大锁结实得吓人。他连开锁都不会,此时也只能装模作样地学那小老头摊摊
手,说:“我没兴趣,你来好了。”
  小老头捏了捏嘴上那蜷曲胡子,揭开身上棉袄一角,取出了一柄扇子搧了搧风。
  “古里古怪!”阿善睨着眼睛喝酒,却忍不住好奇偷瞧那蹲伏在香油钱箱旁的小
老头,见他拿只破扇子朝着香油钱箱底下搧呀搧的,还不知是啥意思,突然之间,竟
见到那投钱口,冒出了一截物事,是张百元钞。
  “哇操──钱可以这样搧出来吗!”阿善一双眼睛瞪得和铜铃一样大,下巴也掉
了一半。
  却见那小老头悠哉悠哉地蹲在香油钱箱旁,像是生火一样地抓着扇子朝香油钱箱
底下搧风,不时探头看看投钱口,一张一张钞票,竟这样让小老头给搧了出来。
  “这是怎么办到的……”阿善愕然,同时听到叮叮当当的想响声不绝,大箱中十
来张钞票出尽之后,跟着是一枚一枚的硬币,爆米花似地给搧出了投钱口。
  小老头摘下帽子,是个大光头,他拿着帽子随手一扫,便将箱盖上散落的钞票和
硬币一扫而空。
  “五百、六百、八百……”小老头也不理阿善的目瞪口呆,自顾自地盘腿坐着,
算著帽中的钱,一共是一千两百三十八元。小老头将钱放入口袋,戴回帽子,倚在大
箱旁捏著胡子朝天看云发呆。
  “这位老先生……”阿善支支吾吾地在小老头身旁坐下,恭恭谨谨地鞠了个躬,
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好将酒递去。
  小老头接了,一口气喝完,瞇着眼睛瞧瞧阿善,问:“小兄弟,你也是同行呦。”
  “不敢不敢!”阿善连连摇手,唯唯诺诺地说:“我……我只是个新手,想向您
请教请教,您那把扇子……”
  小老头呦了一声,举起手中扇子,左右瞧瞧,提至阿善面前,晃动两下,得意地
说:“这扇子也没什么稀奇,什么东西都搧得出来呦。”
  小老头这么说时,随手拿着扇子朝阿善身子搧,阿善只觉得那风细细微微的也没
什么稀奇,突而感到大腿裤袋处一阵搔痒,像是虫蛇蠕动一般,低头去看,这才惊愕
莫名,原来他口袋里几张钞票和铜板,竟钻呀钻地钻出口袋,要往外头跑,他伸手去
按,那些钱滑溜溜的好似泥鳅,竟从他的指缝间漫溢出来,一枚枚硬币往地下落,一
张张纸钞随风飘。
  “啊!我的钱!”阿善伸手乱抓,三张钞票在天上打转,像是灵巧的小麻雀,绕
了三个圈儿落在小老头的手上。
    《遇见一片微笑的雪》贼神爷爷 .06
  “钱还我!”阿善一把去揪住那小老头的手,只觉得刺麻麻的,跟着头上脚下,
摔了个倒栽葱。
  小老头摸摸鼻子,将钞票放入口袋,又将地上那些零钱搧呀搧地也搧进了自个口
袋中。小老头伸个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嗝,瞥了倒在地上的阿善一眼。
  阿善像是给鬼压着身子一般,全身动弹不得,只能瞪大了眼睛,不住地打摆子。
  “少年人没有礼貌呦!”小老头哼了一声。
  “神仙……我遇上神仙了……”阿善勉强地呢喃出声。
  “神仙?”小老头像是挺满意这个名号,他顿了顿,在阿善脑袋边蹲下,拍了拍
阿善脸颊说:“再说一次,我是啥?”
  “您……您是神仙……”阿善瞪大眼睛,心中一股震撼不知是惊惧还是兴奋,他
哑哑地喊:“贼神,您是贼中之神!”
  “贼神?”小老头瞿然起身,拍手大笑:“好,好呦,好个贼神呦!”
  小老头大笑半晌,在原地绕圈,跟着踹了阿善一脚。
  阿善忽然能动了,哇地一声弹起,想也不想便在小老头面前跪了下来,大声说:
“我走运了,我走运了!神仙,神仙爷爷,您能教我两招吗?”
  “神仙爷爷,哈哈!”小老头又大笑数声,突然低身凑近阿善脸前,问:“你是
要我收你做徒弟?”
  “对……对!”阿善连连磕头,大声说著:“师父!神仙师父,请受阿善一拜!”
  “我有徒弟了,我是神仙了,我当师父了,我是贼神呦──”小老头欣喜若狂,
手舞足蹈起来,突而停下身子,幽幽地看着天那一端,若有所思地说:“他们都叫我
臭贼呐,从没人叫我神仙、爷爷、师父……”
  “您是贼神,贼中之神,是至高无上的神仙。”阿善挥甩着手说。以他的脑袋和
口才,其实无法能够在这样短的时间内拍中小老头的马屁,但他本来就有一套自成一
格的为恶至上论,对他而言,遇上贼神便跟其他宗教的教徒撞见该教尊神一般,心中
的震撼可想而知。
  “说得好呦!”小老头呵呵一笑,捻著嘴角胡子说:“那我就收你为徒了呦,你
叫什么?”
  “我叫江国善,师父,叫我阿善就行了。”
  “阿善呐……”小老头唔了一声,对师父这个称号似乎不太满意,他歪著头想了
想说:“你叫我‘贼神爷爷’吧,我喜欢作神仙,也喜欢作爷爷呦!”
  阿善欢呼一声,又做出了握拳拉弓的动作,他激昂地说:“师父,不,贼神爷爷
,咱们师徒两个合力,偷遍天下,将太阳也偷走,让世界黯淡无光,让黑暗席卷大地
,共同打造一个罪恶的城市!”阿善这番慷慨激昂的话后段,是他参考许多小说之后
写出的句子,时时在心中默背,幻想他心目中的罪恶之都。
  “你神经病呦!”贼神爷爷哼了一声,揪著阿善的手腕轻轻一带,阿善和刚刚一
样,翻了个筋斗,摔得四脚朝天。
  “贼神爷爷……你……我……我说错了什么吗?”
  贼神爷爷哼的一声:“傻瓜说傻话呦,你听过有立志打造罪恶城市的神仙吗?你
爷爷我今天第一次当神仙,就被你说成像魔鬼一样呦!”
  “我……我知错了……”阿善趴伏起身,唯唯诺诺地向贼神爷爷磕了头,尚不明
白为什么同是小偷的贼神爷爷,会反对他的罪恶之都提议。当他搀扶著贼神爷爷,走
了好长一段山路,抵达市街之时,终于忍不住咕噜噜挤出哽在喉间的疑问。
  贼神爷爷只是瞅了他一眼,说:“我是贼,又不是妖魔鬼怪。你傻瓜呦!两个是
有差别的,盗亦有道,阿善你不读书的呦!”
  “盗亦有道,是吗?”阿善喃喃自语,反复咀嚼著这句话,他神情茫然,似乎在
脑中修正他为恶至上论当中的某些条列。
  “贼神爷爷,当坏人,也有高格调的坏人跟下三滥的坏人的差别,您的意思是这
样子的吗?”阿善做出了结论。
  “差不多了,但爷爷我不是坏人呦。我只是贼,不,现在是贼神了呦。”
  “在法律之下,贼就是坏人。”
  “那是你们人的法律,管不着我们神仙呦。”
  “那贼神爷爷您是好人还是坏人……嗯,好神还是坏神呢?”
  贼神爷爷将嘴角灰白胡子捏得翘挺,得意地说:“爷爷我当然是个好神。”
  “但是您偷东西。”
  “我是偷东西的好神,最伟大的贼神呦!”贼神爷爷越说越是得意,大步走在前
头。
  阿善摊摊手,发觉就这一点而言,他和贼神爷爷的逻辑无法交会,一时也无法说
得清楚,好似在根本观念之上有条沟渠横拦挡着。事实上,他自己对好人坏人的定义
也十分的模糊,只是纯粹地信奉在这是非不分的世界里,适者生存,不适者淘汰这个
道理──当坏人,就是那适者。
    《遇见一片微笑的雪》贼神爷爷 .07
  这一老一少贼师徒,搭乘了七站的公共汽车,贼神爷爷还不忘提醒阿善:“平时凡人
是看不到我的,你看得见我,表示我们师徒有缘呦!我特地现身让大家都看得着,免
得让你像个傻子自言自语呦。”
  “谢谢贼神爷爷。”
  “你要贼神爷爷教你功夫,也得让贼神爷爷瞧瞧你的功夫,去露两手给爷爷瞧。
”贼神爷爷得意地摇头晃脑,提起手来指著几个座位上的乘客,询问阿善的意见:“
来来,阿善,你要挑哪一个扒?”
  “贼神……爷爷,您讲得太大声了!会给人听见……”阿善可是大吃一惊,抬手
想去摀贼神爷爷的口,又怕对他不敬,只得尴尬地硬生生将手抽回嘴边,比了个“小
声一点”的手势。
  “胆小鬼呦,贼神收了个胆小徒弟。”贼神爷爷扳起脸来,瞅著阿善教训:“有
我贼神在后头罩着你,还害怕什么,还不快去!”
  “不不……”阿善慌乱挥着手,赶紧按了下车铃,拉着贼神爷爷下车,解释著:
“贼神爷爷,老实告诉您,其实我没有一次扒成功过……”
  “什么?那你还算是个贼吗?”贼神爷爷瞪大了眼睛瞧着阿善那张青白脸。
  “算呐,其实我最擅长的不是扒东西,这样好了,您要瞧,我就表演给您看,就
在前面。”阿善带着贼神爷爷进入一家卖场。卖场环境略差,结帐店员们一个个无精
打采地发愣、舒伸懒腰。
  阿善抓了个手提篮子走在前头,神情紧绷,喉结咕噜噜地上下动弹,不停咽下因
为紧张而泌出的唾液。他其实时常干这档事,但就是紧张。
  他煞有其事地在满是商品的货架子之间晃荡,不时挑拣几样东西进篮子中,贼神
爷爷跟在后头,悠悠哉哉地玩耍着手上扇子,偶而捏捏嘴角胡子,想瞧瞧这徒弟能变
出什么把戏。
  阿善在零食区摸摸拿拿、抓抓放放,挑了几包琐碎小袋零嘴、科学面什么的,放
入篮中,神秘地朝贼神爷爷一笑:“我最喜欢吃这些了。”他说完,跟着晃了好大一
圈,来到家用物品区,就著那些较低的货物台子蹲了下来,伸手挑拣地一些家用物品
,贼神也随手伸去摸摸玩玩,正好奇徒弟怎地还不下手,便见到阿善神秘兮兮地捏来
一把碎玩意儿到他手里,一看,是一小撮碎科学面。
  阿善嘴巴诡异地动着,似在咀嚼,原来他蹲在这儿佯装挑拣货物,顺手将方才挑
拣上的小零嘴揭开包装袋,津津有味地偷吃著。
  “……”贼神爷爷闷不吭声,也不吃嚼阿善捏给他的碎面,随手扔进了角落贩卖
的垃圾桶中。
  阿善解决完一小袋科学面,又用同样的手法在浴厕用品区嗑了半包洋芋片,在文
具区挖完一个布丁。
  然后他花了十来分钟,将那些空罐空袋子,藉著翻拣食物之时,偷偷藏回货架
之上。
  阿善抹抹嘴,满足地起身,晃荡半圈,向推销鲜乳的阿婶要了杯试喝奶。
  “不了,谢谢呦。”贼神爷爷则婉拒阿婶一并递来的试喝奶。
  阿善却替贼神爷爷接了,一口喝下,得意洋洋地拉着贼神爷爷走远,悄声和贼神
爷爷说:“师父,怎么样,我虽然不太会扒人家皮夹,但是饱餐一顿可难不倒我,今
天我是手下留情了,有一次,我干掉了熟食区一只鸡!哈哈……您知道我把鸡骨头扔
在哪儿吗……”
  “你白痴呦!”贼神爷爷恼火地倒转扇柄,以柄杆狠狠地朝阿善屁股那么一插,
插得阿善鸡毛子乱叫。
  贼神爷爷比手划脚地嚷嚷:“你怎么不去公园捡狗大便吃,一样吃得饱呀!你这
样算是贼吗?算是个优秀的好贼吗?收了你这个徒弟,我真是丢死人了呦!”
  “贼神爷爷,您息怒,您息怒……”阿善见贼神爷爷大吼大叫,骇得全身发麻,
一来怕得罪了这活神仙,二来怕让卖场人员发现了这骚动,可很麻烦。
  “让我来示范给你瞧瞧!”贼神爷爷哼的一声,随手拿起两瓶高价洋酒,大摇大
摆地朝外头要走。
  “师父……师父……”阿善可是大吃一惊,急急忙忙地追上,前头就是卖场的保
全,他可不敢著喉咙喊“贼神爷爷”这四个字,只得“师父”“师父”地喊。
  那保全见贼神爷爷手一晃竟将一瓶酒塞进了衣服里,先是一愣,跟着便像一只盯
上了老鼠的猫般,对着手中无线电嘟嘟囔囔了几句,就要上前去拦即将走出卖场的贼
神爷爷。
  贼神爷爷停下步,双手一摊说:“怎样?”
  那保全一愣,贼神爷爷双手没东西却不稀奇,方才是见到他将酒塞进衣服里了。
但此时近看,却见贼神爷爷捏著黑棉袄衣角掀开,里头内衫服贴得很,瞎子都看得出
来没藏东西,那两瓶酒体积可也不小。
  “老先生,我们怀疑你身上有商品没有结帐,请你跟我们来一下。”那保全这么
说,同时其他的卖场人员也围了上来。
    《遇见一片微笑的雪》贼神爷爷 .08
  阿善可是惊慌失措,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干瞪着眼睛,不知道贼神爷爷为什
么要这样莽撞。
  贼神爷爷自若地高举双手说:“没呀,我身上没藏东西呦,你检查检查。”
  “我看见了,是一瓶酒。”保全上下打量了贼神爷爷一番,冷冷地说:“我们去
里头检查。”
  “不要呦。”贼神爷爷嘻嘻笑着,忽而将大黑棉袄脱了,抛给那保全,跟着又动
手褪衣脱裤、摘下身上挂著那些缀饰、臭布巾、臭袜子,边脱边说:“我不想跟你们
去别的地方,我赶时间呦,你说我身上有你们的东西,是什么东西呦?”
  那保全还来不及阻拦,贼神爷爷已经全身脱了个精精赤赤。一旁有眼睛的都看得
出来贼神爷爷随手扔在地上的衣裤又破又臭,要是酒藏在衣服里,这样摔法早摔破了。
  “你们检查衣服呦,还是要检查我嘴巴,啊──”贼神爷爷张大了口,凑向保全
的脸。
  “好了好了……老先生你快穿上衣服!”那保全又惊又恼地催促,他摸摸手上那
件又脏又臭的黑棉袄,软绵绵的,哪藏得下酒瓶,只当是自己花了眼。一旁的卖场人
员可是慌了手脚,连忙捡起衣服替贼神爷爷遮拦。
  一旁经过的客人,都是忿忿不平,以为这卖场保全要诬赖一个老人家了,有些停
下脚步,指指点点的。
  阿善心惊胆跳地扶著穿回衣裤的贼神爷爷,也不搭理连连哈腰道歉的卖场工作人
员,赶紧心虚走了。
  到了街上,阿善还不住回头,瞧瞧有没有人跟在后头,又看看贼神爷爷,竟见他
手上便拿着一瓶偷来的酒,喀一声扭开瓶盖,一灌就是半瓶入口。
  “贼神爷爷,您刚刚把酒藏在哪儿?”阿善惊奇地问。
  贼神爷爷瞇着眼睛,鼓著嘴巴,将口中的酒一口吞下,舌头还吸窣几下,过瘾极
了,他这才抖抖衣服里的一只小布袋,笑嘻嘻地说:“这呦。”
  “刚刚里头没东西呀!”阿善回想着方才贼神爷爷脱衣脱裤、解下一堆布巾、袜
子时,便也将这么一个小布袋扔在地上。那时看却是扁平的,一看即知里头不可能有
酒瓶。
  “这小袋是宝物呦,呐,像这样……”贼神爷爷得意地晃荡那布袋,将半瓶酒放
进布袋,布袋却仍像是泄气的皮球一般扁平,外观上只像是一空袋子。贼神爷爷伸手
入袋中掏摸,向外一拿,酒瓶又出现了。
  “果然是神仙才有的宝物……那您也不能怪我呀。我又不像您有这些好用法宝。
”阿善无奈地说。
  “也对呦。”贼神爷爷拍了拍手,将扇子和小布袋都交给阿善,跟着脱下那身上
那件黑色棉袄,同样递给阿善。
  “穿上。”
  “咦……”阿善双手捧著棉袄,只觉得一股酸臭臊味扑鼻而来,薰得他眼泪在眼
眶里头转,但既然是贼神爷爷的吩咐,也不敢不遵从,三两下将棉袄穿了,他身高手
脚长,手腕硬是比棉袄袖口还长出好大一截,只觉得那棉袄紧得难受,同时臭得要命。
  “笨徒弟,你别小看我这宝衣呦!”贼神爷爷一手还抓着酒瓶,溜到阿善背后,
捏著棉袄后颈的帽子,往前一掀,罩在阿善头上。
  阿善只觉得一阵恶臭盖下,翻了翻白眼就要吐,却听见贼神爷爷说:“现在我见
不着你了,凡人更见不着你了,还有什么偷不著的?”
  阿善怔了怔,挺起身来,转了一圈,他低着头看脚,果真觉得有些不一样了──
他的影子不见了。
  “我真的隐身了吗,这是件隐身衣呀,贼神爷爷!”阿善惊叫一声,他凑近停靠
路旁的汽车车窗,当真看不见自己。
  “你再把帽子掀起来瞧瞧呦。”
  阿善应了一声,将棉袄帽子掀起,果然见到车窗立时映出了自己。
  “厉害吧!好玩吧!”贼神爷爷得意洋洋地跳着,哈哈大笑地说:“这衣服是我
的好宝物,再加上扇子、布袋,有什么是偷不著的呢?”
  “真的好厉害!”阿善耐不住心中的惊喜,大声叫着,拉着贼神爷爷的手跳着,
也不觉得那臭味难闻了。
  “贼神爷爷,我请你吃顿好吃的,好好庆祝一番!”
  “庆祝?庆祝什么呦?”
  阿善紧握著拳头,兴奋喊著:“庆祝世界这么大,我阿善却有缘能够遇上贼神爷
爷您,是我阿善三生有幸,怎么可以不庆祝呢?”
  “好像有道理呦,有没有酒喝呀?”贼神爷爷也感染上阿善的情绪,高兴起来。
  “当然有酒喝,要多少有多少!”阿善欣喜喊著,拉着贼神爷爷搭了出租车,杀
向人潮纷嚷吵杂的闹街中。
    《遇见一片微笑的雪》贼神爷爷 .09
  贼神爷爷此时身上仅穿着短衫,让风一吹,不由得有些冷,便指著一家服饰店,
拉了拉阿善的衣角说:“阿善,去替爷爷我偷件大衣来。”
  “没问题!”阿善拍拍胸脯,掏出他据为己有的鳄纹皮夹,上店里付钱购入那件
大衣,花去两万八,恭恭敬敬地披在贼神爷爷肩上。
  贼神爷爷不喜反怒,埋怨起来:“我说你这徒弟不长进呦,你不是拿着我的宝物
吗?还穿着我的黑棉袄,怎地不偷呀,还用钱买,你是瞧不起师父我的宝物,还是胆
小呐?”
  “不不不!贼神爷爷,这花钱也有花钱的快感,不信您试试!”阿善摇手解释著
,脸胀了个通红,方才付钱结帐时那股递钱出手交在店员掌心之时,心头那阵悸动还
记忆犹新,他从没花钱花得这样痛快,连一丝丝的心疼都没有,在那一刻,他有一种
自己是亿万富翁的感觉。
  “快感?”贼神爷爷拉了拉大衣,那大衣颇长,贼神爷爷个儿小得不行,那大衣
下摆拖在地上,让地上的凹坑脏水沾得湿湿濡濡,贼神爷爷却也不以为意,只顾著去
掏阿善口袋,说:“钱给我,让我快感一下。”
  “别急别急……”阿善将剩余钞票全交给贼神爷爷,指著前头高级餐厅说:“我
们去大吃一顿,然后让爷爷您付帐,跟着再去喝酒,喝得痛快了,再好好干他一票,
沿路将我们付的钱偷回来,这多过瘾啊!”
  “听起来挺不错呦。”贼神爷爷歪著头想,也觉得阿善这提议好玩。
  闹街之中的徒步区熙攘喧哗,两旁店家的灯光和徒步接区中的灯饰,将日落之后
的闹区,映射得五光十色。数不清的年轻男孩和更多的青春女孩在这儿穿梭。
  师徒俩在一家高级餐厅吃了个天翻地覆。
  跟着他们买了酒,边走边喝,高大的阿善穿着紧绷的黑棉袄,矮小的贼神爷爷却
套著拖在地上的长大衣,这老少师徒的模样诡异到了极点。
  他俩一点也不在意旁人的目光。
  尤其阿善,瞧他得意的,他一直希望如此,他体格本来生得高大,此时有了自信
,以往的猥琐、萎靡感一扫而空,整个人一下子剽悍许多,当真将自己当成了大哥大
,横冲直撞的。
  他仰著头看经过身旁的年轻少年少女,他们好年轻,大都比自己年幼了十岁不止
。阿善记起自己也曾经在这几条街附近流连忘返,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那时这闹区
又是另一番景象。
  时间过得好快,那时的自己在做些什么事呢?那时的自己信奉著什么?
  总之不是当一个坏人就是了。
  那时……
  很多东西在自己不留神的时候,悄悄地溜走了,像是最重要的……
  光阴。
  “那又怎样!那又怎样!那又怎样!”阿善突然大叫大笑,借此拔起莫名刺在脑
袋上的哀伤。
  “我要出头天了,以前那些瞧不起我的人,那些抓我去关的条子,那些拒绝我的
女人,那些家伙……哈哈,我要出头天了!你们等著瞧……等著瞧!”阿善狂饮,剧
烈地咳嗽,他注意到有几个学生模样的家伙瞪着他瞧,他眉头一皱,抹抹嘴巴,大步
走过去,大声朝着他们吼叫:“你怎样,你看啥小?你瞧不起我是不是?”
  那几个年轻人悻悻然地走了,也不和阿善计较,此时的阿善模样的确挺像个凶神
恶煞。
  “你做什么,你喝酒喝得发疯了呦?”贼神爷爷鼓著嘴巴,气呼呼地跑来,踢了
阿善屁股两脚,又捏著阿善的手腕,将阿善摔了个四脚朝天。
  “对不起对不起,这个傻瓜是我的徒弟,我教导无方,跟大家说声抱歉!”贼神
爷爷拱着手,笑嘻嘻地和四周围观的人们致歉。
  阿善摔得七荤八素,他在兴致最高昂、最得意的时候吃了鳖,可闷到了极点,撑
起身子拨开人就走。
  “阿善、阿善,你上哪去呀?臭徒弟,不听师父的话了吗?”贼神爷爷气鼓鼓地
追在后头,连连抬脚踢著阿善屁股。
  “贼神爷爷!”阿善回头,大声说著:“您不赞同我的想法吗?”
  “你是说刚刚吃饭时和爷爷我讲的那些屁话吗?”贼神爷爷嘴巴发出啧啧的声音
,连连摇手说:“那些都是放屁呦,是笨蛋说的话,好端端地当什么坏人呦,你要当
贼,当一个很好很好的贼!”
  “什么是很好的贼?贼可以是好的吗?”阿善酒气冲脑,大声问著,语气也不像
早先那样客气了。
  “贼当然可以是好的,就是好贼,你连什么是好贼都不知道,你是笨蛋呦?”贼
神爷爷也让阿善的态度给气著了,他噫呀一声,又要去抓阿善的手腕。
  阿善却避开贼神爷爷的擒拿,连连后退好几步,双手半举,做投降状,脸上却露
了个难以言喻的笑,笑容中包藏着一丝坚毅、几点感伤,和邪恶。
    《遇见一片微笑的雪》贼神爷爷 .10
  “我是笨蛋呀,从小大家都这样说我!”阿善大声吼著:“不管我多么努力读书
,就是读不好,我妈说我是笨蛋,我爸说我是笨蛋,老师说我是笨蛋,同学说我是笨
蛋,条子说我是笨蛋,大家都说我是笨蛋……只有我自己才知道,我才不是笨蛋,我
是人太好了!”
  阿善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苦笑说:“唉唉……其实这样说也没错……好人本来
就是笨蛋……我就是人太好才被欺负,条子都赃我!”阿善激动地挥着手,胡乱大步
走着,被诬陷入狱的情景又在他脑中浮现。
  “可是现在我不是笨蛋了……”阿善停步,抬头看着顶上那轮冷月。
  月亮青森森的。
  “哼!哼!臭阿善,笨蛋阿善,我不要你这个徒弟了──把爷爷我的东西还我,
我另外去找别的徒弟!”贼神爷爷也恼火了,手扠著腰,拖着长长的大衣朝阿善奔去
,要讨回他的宝物。
  “死老头,你太蠢了……我都说我要做个坏人了不是……”阿善喘着气,缓缓地
将黑棉袄帽子戴上脑袋。
  消失。
  “啊──啊──”贼神爷爷瞪大眼睛叫着跳着,四处乱冲乱撞,见人就拉着不放
,死缠着问:“阿善上哪儿去了,我的臭徒弟上哪儿去了?”
  尽管闹区人潮拥挤,不少路过的人都听得了一老一少的争执,当真仔细倾听、留
心观看的人却也不多,几个见到阿善消失瞬间的路人惊愕地和同伴述说时,自然也没
人相信,更多的路人只当是这拿着酒瓶的小老头喝醉了和朋友吵架,朋友抛下他自个
走了。

  “嘻嘻,嘻嘻……我真坏……我变成坏人了,臭老头一定气死了!”
  阿善快速奔跑,心中激动得无以复加,好了好久才停下来,大口地喘气。
  这儿仍是闹街,没人看得见他。
  他摸摸棉袄左侧,那布袋还在,摸摸棉袄右侧,收著扇子。三件宝物都在他身上。
  阿善倚在一家商店旁,看着路人来来去去,他心情既兴奋又紧张,他终于要亲身
试验这些宝物了。
  他拍拍脸颊,发出“啪啪”的声响,倒是吓著了从他身旁经过的两位小姐。
  阿善咽了口口水,跟随在那两个小姐身后,趁着她俩过马路之际,一手对准一人
臀部,摸了好大一把,将那两个女人,吓得魂都飞了,以为撞了鬼,尖叫连连。
  “哈哈!”阿善好得意,走路晃荡摇摆,东张西望,见着一个秃头大叔挺不顺眼
,便绕到那大叔身后,重重拍了大叔光溜溜的脑袋一下。
  前头一个小胖子和弟弟打打闹闹、尖声吼叫,嗓门大得令人想要毒哑他们。小胖
子横冲直撞地奔来,阿善想也不想,伸出一脚,绊得那小胖子滚飞三圈,哭号得天惊
地动,门牙都落了一颗。
  阿善捧腹笑着,眼泪都笑出来了,跟着他将目标放在那些面目或身材姣好的女性
身上,尤其是穿着低腰裤,会露出丁字裤带的女生。阿善出狱之后,见到满街都是这
种低腰裤,他不懂为什么裤子可以这样穿,那些面貌姣好的女孩穿着这种裤子时,蹲
下来甚至会露出肛门。
  阿善原本以为是邪恶大王为了激励他出狱的士气所变的魔法,还大胆地向那些女
孩搭讪,但遭到了拒绝。
  阿善为此可是耿耿于怀,这时他自是不放过这机会,一见到露出丁字裤的女生走
来,便去拉扯她们露出牛仔裤头外的丁字裤带,或是偷掀其他女生的裙子、乱摸、偷
看领口什么的。
  一直到他过足了瘾,转身欲进便利商店,他是隐形的,自动门感应器感应不到他
。他有点火,觉得门都歧视他。他等了十几秒,跟着另一名顾客背后进去,在里头四
处翻著,将一些零食、烟、酒,都摸进了怀中的小布袋。且东西一进布袋,立时扁平
如纸,可以装入很多东西,袋口一缩,又瘪了下去,一点重量也没有。
  “看!看!知道我们坏人的厉害了吧!”阿善在便利商店之中,爆出一声大吼,
将客人和店员都吓了好大一跳。
  店员是个小眼睛的牙套妹妹,阿善可讨厌她了,上回来买烟,钱带得不够,想请
她通融通融赊个帐,那牙套妹妹一点面子都不给他,说什么就是不答应。
  阿善记起旧恨,嘿嘿嘿地冷笑三声。牙套妹妹听了那笑声却是怕得不得了,只奇
怪这声音像从身边发出一样。
  阿善将头凑向牙套妹妹,张大嘴巴朝她脸呵了团臭酒气。
  那牙套妹妹哗得尖叫好大一声,将一个拎着热狗面包和热汤的客人吓得手上的热
狗面包都飞了。
  “小美……小美……”牙套妹妹匆匆替那客人结完帐,青白著一张脸去找同事说
话:“我刚刚好像碰上不干净的东西了……”
  阿善趁机溜进了柜台,拿着扇子对收银机猛搧,只听得里头喀啷啷声响,那是铜
板在弹跳,一枚枚钱币像是卡通特效一样,变得软溜溜的,从收银机极小的缝挤了出
来。
    《遇见一片微笑的雪》贼神爷爷 .11
  阿善拉开口袋一角,用贼神爷爷的扇子搧呀搧,将那些钱币全搧进了自个儿口袋。
  “咦,怎么没有大钞呀……?”阿善四处摸索,四处乱搧。一见店员过来,就学
贼神爷爷一般,用扇子柄对准店员屁股,赏她们一记灌肠。
  摸呀摸地,阿善总算在柜台抽屉搧出一截大钞票头,他嘿嘿笑着,将布袋袋口就
著那抽屉缝,轻轻悄悄地搧扇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钞票都搬进了袋子中。
  阿善总算心满意足,在临走前,还故意溜到两个缩瑟在饮料冰柜旁不知所措的店
员妹妹面前,瞪着一双白眼,脸歪嘴斜淌出舌头,然后陡然掀起黑棉袄帽子。
  “哇──”两个女店员让突然出现在面前的鬼脸吓得三魂七魄都飞了,哇呜几声
,一个昏了、一个尿了,倒成一片。
  阿善赶紧戴上帽子,绕过拥来围观的客人,独自出了便利商店。
  飕飕几阵冷风吹来,将兴奋的阿善吹得冷静了些,他走得远了,在不甚醒目的地
方拉下帽子,招来出租车,回到家中。
  “我要发达啦,哇哈哈!”阿善喝得酩酊大醉,瘫倒在床角沈沈睡着,连他每日
睡前必然阅读自己所著的“为恶至上论”都忘记了。
  他睡得极沈,和以往夜夜辗转难眠的情形大不相同,没做什么具体的梦,只是隐
约见着了下午那只那狗垂著头离去的模样。
  翌日。
  同样的清晨时分,同样高亢的吼声自窗外飙来──“万能的天神呐,请赐给我神
奇的力量──”
  “猴死囝仔,吵什么吵!”“哪一家的死小孩!”在突而惊醒的阿善尚未开窗叫
骂之时,其他的邻居早先忍不住抗议了。
  阿善揉着宿醉的脑袋,探看窗外情形之时,只见对窗那国中生和往常一样揹著书
包出门,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嘻嘻笑着和附近街坊致歉。
  “好家伙……这次我不再骂你了……”阿善嘴角忍不住高扬了好几个角度,他不
需再忍气吞声了。
  阿善盘坐床头,仔细将贼神爷爷的布袋好好研究一番,将里头所有的东西都清了
个干净,布袋里头的古怪玩意儿可真不少,有些童玩模样的小玩物,许多瓶酒,甚至
有鸡骨头、空酒瓶这些玩意儿。
  布袋之中,还有许多钱,似乎全是贼神爷爷四处摸来的,加上他昨夜偷得的,竟
有十来万,还不包括那些零碎的硬币。
  “我发了!”阿善欢呼一声,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想去银行开个户头,将钱存入。
  他突然觉得困,伸伸懒腰,打了个大哈欠,这才下床去厕所撇了泡酒味尿。好好
梳洗一番,刮去胡子,对着镜子左照右照,做了几个自认有魅力的表情,这才出来套
上那黑棉袄,戴上棉布手套,左口袋里放布袋,右口袋中摆着扇子。
  下楼时和同栋公寓的邻人错肩过时,他有种不安感,其实这样的感觉长年跟随着
他,他总是惧怕他人的目光,像是会被别人看见心底事一般。他不知道这是否是所谓
的作贼心虚,但这种感觉此时却更加地强烈,却不知为何。
  是因为昨天他背叛了贼神爷爷吗?
  贼神爷爷身上没钱了,三件宝物都给拐了,他肚子会饿吗?
  “饿死那老不死最好。”阿善拍拍左脸,将脑袋中隐隐的同情感自右耳拍出,他
可是立志要做坏人的,他嘴还喃喃地唸:“反正他也是神仙,神仙哪会饿死呢?”
  阿善出了公寓大门,这日天气真好,一大早太阳就挺刺眼,不知道是否是错觉,
他感到有些不安,觉得路上的行人眼神都带着刺,犀利穿透他的身体。
  他绕到暗巷之中,戴上帽子,出来,看看脚下,影子没了,这才感到安心。
  他乱按著对面公寓各户电铃,直到有人按下对讲机的开门键。
  他溜进了这户公寓,向上走,来到那国中生家门前,按了一下电铃。
  国中生的母亲打开木门向外探望,见没人,又关上门。
  阿善等了十几秒,又按电铃,急急促促地按了十几下。
  国中生母亲再开门,又没人,不禁有些气恼地埋怨:“谁呀?”
  阿善正想着要如何诱她开门之时,那国中生母亲便自己开了铁门,到楼梯间上下
探望,想找出那个按电铃的人,自然是什么也找不着,只得悻悻地回家,还得急急忙
忙地喊老公起床,准备两人一同上班。
  阿善已经在客厅之中了。
  他倚在墙边,愣愣地看着国中生父母和乐地吃著早餐,谈论著儿子学校生活,谈
论著儿子追求校花的糗事。
  气氛怎么和自己家里差那么多?
  阿善强耐著某种情绪,莫名地嫉妒起那国中生。一直等到这对夫妻相偕出门上班
,这才有所动作,四处探了探,家中只有他了。
    《遇见一片微笑的雪》贼神爷爷 .12
  国中生家里不算富有,家具物品都朴朴素素的,没什么值得偷的,他拿着扇子四
处找柜子搧,也只搧出掉落在角落的硬币。
  他到了国中生的房间,凌凌乱乱的一间男孩房,凌乱程度和阿善套房是相同等级
,但气氛却有些不同,充满了朝气。墙上贴著篮球明星和棒球明星的海报,以及难得
挣来的奖状。
  “哼,真是很典型的笨蛋家庭……”阿善不屑地朝国中生的枕头吐了口口水,他
厌恶这房间的男孩朝气,他厌恶这国中生每日那般无忧无虑的面容。阿善像是一块阴
暗角落的霉,恨透了阳光,和一切与阳光有类似意义的东西,那会使他隐隐感到惭秽
、羞愧。
  像是电影里的僵尸沾著了糯米一般。
  “哼哼!没前途的家伙……”阿善在房间中四处摸索著,看看有什么可以偷的东
西,桌上有个扑满,是透明的塑胶瓶,里头只有一枚十元和几枚一元,连偷都懒了。
  阿善又见到床头有个小礼盒,结上了缎带,还有一封信。
  “这每天鬼叫的臭小子竟然还有人会送东西给他!”阿善跳上床,拿起礼盒摇摇
晃晃,检视一番,又看了看信上署名,嘿嘿地说:“原来是他要送女生的,嘿,瞧瞧
!”
  阿善将那信封左右翻转,那信封黏得颇紧密,想揭开可不容易,阿善拿着扇子,
朝着信封乱搧,里头的信便像是一滩泥水般,自极小的缝细中溢出,平整整地摊在阿
善手上。阿善揭开信看:
  ‘美凤,敬启者,近来可好?妳在学校里过得可好?预祝妳生日快乐。妳喜欢听
歌吗?我喜欢的歌手不知道妳喜不喜欢?功课还好吗?妳那么漂亮,功课又好,一定
瞧不起我吧,无所谓?我是一个视孤寂为常态的男人。陈志邦说我像一匹狼。时常一
个人在校园奔跑。李又常也这么说。班上有人传妳喜欢张小治,我却觉得妳最近跟杨
起秋走很近,妳喜欢他吗?其实我无所谓,我是一匹孤独狼,妳从不知道这匹狼默默
看着妳。对了,妳喜欢什么歌手呢……’
  “操!写什么鬼?”阿善只看了五分之一,再也忍受不了,将信撕碎,冲到厕所
扔进马桶冲了。他重回国中生房间,在书桌上翻出了同样的信纸和笔,歪著头想,自
言自语:“我来替他写一封……”
  阿善回想着过去学生生涯时爱慕的女孩,但那些女孩都不喜欢他,说他是笨蛋,
讨厌他只会惹是生非。阿善不回想还好,越想可是越火,索性在信纸上写了:
  ‘美凤,妳穿什么尺码的奶罩?我家卖奶罩的,过年我送一箱给妳。就这样,不
囉唆,祝妳生日他妈的快乐。’
  阿善本来想写更多心底话,倒是想起虽然戴上了手套,这字迹可是自己的,便也
草草了事,将信折好,用扇子搧回了信封里,拿在手上左看右看,完全没有拆过的痕
迹,很好,完美无缺。
  他又检视了那小礼盒,用扇子搧搧搧,搧出一本空白日记,书里内页写了一句:
  ‘送妳一本空白日记,愿妳时常写下关于我的事。’
  “……”阿善想起自己的手记小册空白页倒是所剩不多,便将这日记收入布袋之
中,跟着溜进国中生父母睡房,东翻西找,捏出一件肉色旧奶罩,那是国中生他娘的。
  阿善翻出一枝奇异笔,在奶罩外侧左右各自画上两枚星星,翻面,在内里左半球
中画一张嘴巴,生有利齿,右半球则填上“好吃”二字。
  “这是邪恶大王给你的惩罚……”阿善用扇子将奶罩搧回礼盒之中,拍了拍手说
:“看你还敢不敢吵老子睡觉。”
  阿善报复完毕,神清气爽地离开这国中生的家,在街上晃荡,他也不急着行窃,
而是四处溜达、挑选对象,想一次干票大的,例如有钱人家的保险箱什么的,用扇子
搧出一笔一笔的小钱也挺麻烦。
  整条街有不少他认识的街坊,右边楼房有个漂亮女大学生,每天充满朝气地上课
、下课;那大学生楼上还有个美艳上班小姐,总是冷冰冰的,阿善从没见过她给过自
己好眼色瞧;左边一楼是个大嗓门的老头,一天到晚和街角的几只流浪狗过不去,说
牠们吵人;隔街的豆浆店,老板娘可泼辣了,有次阿善嫌她豆浆端得慢了,竟然一杯
砸过来。
  “那欧巴桑……”阿善想起那老板娘凶恶模样,不由得呼喝两声,心想又是邪恶
大王大展身手的时机了。
    《遇见一片微笑的雪》贼神爷爷 .13
  他穿过马路,来到那豆浆店,老板娘忙进忙出的,阿善就是找不到动手机会,觉
得索然无趣,只是随手弄翻一些酱油、辣椒酱什么的,给店里制造麻烦。他正想着更
激烈的手段时,便听见几个客人谈论些街坊八卦,是关于附近一个有钱老头的故事。
  有钱老头是个老好人,几个儿女远居国外,家中只有老头和看护同住。
  这老头阿善倒也知道,毕竟他本行就是个偷儿,他早想上这老头家行窃了,就是
苦于不知怎么下手,只怕有钱人家的防盗措施好得很。现下有了贼神爷爷的宝贝,还
有什么地方拦得了他。
  阿善有了目标,顿时精神飞扬起来,也不干些无聊恶作剧了,专心地听客人讲那
关于老头的八卦。
  八卦是三个月前,照料那老头多年的看护回乡探亲,新来的临时看护素质似乎不
是很好,每天出门买菜都是一张臭脸,且会花用菜钱买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回家。老头
也没说什么,最近甚少见老头出门,也不知道是不是病了。那看护倒是每日打扮得更
花俏了,时常早出晚归,也不知道上哪儿去干些什么事。
  阿善还没吃早餐,肚子有点饿,随手摸了几个烧饼藏进布袋,离开豆浆店,边走
边吃。
  这日天气不像前几日那样冷,阿善走了好一段路,出了一身汗,不知怎地,就是
不想将黑棉袄帽子摘下。他不想让任何人看见他,他只隐身了一个晚上和一个清晨,
就沈溺在不为人所见的世界中了,似乎唯有这样,他才能挺起胸膛在路上走路。
  他好久没有挺起胸膛走路了。
  他终于来到那老头所住之处,是间独栋洋房。
  他按著电铃,按了十几二十下,看护这才臭著脸穿过院子出来,阿善趁看护打开
大门察看之际,闪身溜了进去。
  小院子的花都枯了,零零碎碎的垃圾散落在庭院各个角落。
  他抢先一步自敞着的门进入洋房之中。有钱人家的房子果然不同凡响,家具的材
质就是不一样,都是高贵木料,天花板垂挂著一盏华丽水晶灯饰。
  女看护也进屋了,还喃喃咒骂着:“哪个王八蛋恶作剧!”
  阿善瞧她几眼,这看护三十来岁,模样生的不坏,但脾气似乎不太好,和看护这
行基本条件有些驳逆。
  只见看护又窝回名贵沙发上,将耳机塞入耳里,嘴巴随着音乐哼吭。
  “小蕙,小蕙……我起来啦,来扶我一把……”老头的呢喃声音自楼上透下,声
音听来有些虚弱,戴着耳机的小蕙当然听不到。
  阿善在客厅兜了一圈,找著楼梯,循着声音上楼。老头卧房门敞开着,房间不大
,只有数坪大小,厚厚的窗帘将房间遮得昏暗,老头瘫躺在卧房之中一张小床上,左
脚和左手蠕动着,像是想要翻身。
  “小蕙……小蕙……”老头咿咿呀呀地嚷嚷着。
  阿善呆楞楞地倚在门边看着老头。
  “喂──”小蕙懒洋洋地上楼,还讲着手机,和电话那头有说有笑。
  阿善赶紧侧身让道,让小蕙进房。小蕙顺手将窗帘拉开,刺眼阳光映入,那老头
咧嘴笑了,又呢喃地说:“小蕙……扶我坐起来……躺着不舒服……”
  小蕙仍和
作者: FULL (晴)   2008-06-26 11:15:00
很温馨呢~ 推
作者: katy80254 (黄小玲)   2008-06-26 12:06:00
推~~~~~超好看>~<
作者: huei7513   2008-06-26 15:18:00
要哭了...Q^Q 推~~~~~~~~~~~~~~
作者: nallwang (好囉唆小朋友)   2008-06-27 11:03:00
温馨大推

Links booklink

Contact Us: admin [ a t ] ucpt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