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台铁区间列车于轨道上慢行，一路穿梭美好风景。
窗外城市，沐浴在早晨阳光中的每吋景色都让人想剪辑成明信片收藏，
无论是新旧样式大异奇趣的住宅并肩而立，或是热闹的果菜传统市场人潮拥
挤，他们都有着专属于台湾的动人魅力。
窗内车厢，两排长条型蓝色座椅规划整齐，穿着清凉夏装的人们或坐或
站，或许是家族携老扶少出游，或许是情侣相挽约会，或许是三五好友一同
齐聚，大伙儿都热络著各自的热络。
唯独一名男子，格格不入地穿着连身黑色大衣，一束马尾随着火车行进
而轻轻摇晃。
他正是维。
虽然一脸倦容，但为了在时限前解开谜底，他终究还是顺着宝藏轴的提
示搭上这班开往瑞芳的列车。
──台北县‧瑞芳镇‧濂洞湾
“濂洞湾啊……”维拉着吊环回想谜题提示，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不就是阴阳海吗？那片海域会设有什么谜题？”喃喃自语罢，他又打了一个
哈欠。
其实维大可以睡到中午并吃饱后再往瑞芳出发，无须搞得自己睡眠不足；
不过他有鉴于前几天解谜的经验，倘若他又七晚八晚才出门，那势必会晚到
夜深人静才能回家休息，同时又造成隔天晚起。
所以为了避免这样的恶性循环，维今天才决定勉强自己早点睁开眼睛；
另一方面他也打着一个如意算盘，那就是九份老街的诸多美食。
食物，可以补充元气。
美好的食物，同时还能振奋士气。
“我一定要大吃特吃！”维握紧拳头，殊不知自身对于美馔的执念已经
隐隐吓退了几个周遭的乘客。
数十分钟后列车即抵达了瑞芳火车站，维与人潮一同下车，并与人潮一
同出站，然后与人潮一同搭上前往九份的接驳公共汽车。
沿途上山路百转千回，同时也将山城风光尽收眼底；不过饥饿的维无心
欣赏，反而还因此感到晕车反胃。
幸好不久后爬坡的接驳公共汽车终于停下，乘客们一一下车，涌入了狭长蜿
蜒的九份老街，然后像是水滴般往各家店面汇流。
“老板！山猪肉烤香肠来五根！”“老板！红槽肉圆来三碗！”“老板！
草仔粿包两盒！”“老板！鱼丸汤来八碗！”“老板！综合芋圆来九份！”
以上这些，只是进到维肚子里的冰山一角，另外还有更多更多美味小吃
族繁不及备载；至于维的好胃口也在各个店家间广为流传，说有名男子的食
量简直就像无底洞，不过后来他们都想不起来这男子的外貌与特征，只记得
一抹黑黑的影子。
而约莫一个半小时后，维总算吃得饱足。
于是他搭上公共汽车继续出发，此时他已神采奕奕，并且有不错的雅致欣赏
壮观山景；沿路公共汽车经过了许多人驻点拍照的黄金瀑布，还有著名的蜿蜒的
金水公路。
没多久，开阔的海景迎面而来。
黄蓝分明的海面缓缓流动，正是此行的目的，阴阳海。
这里拥有如此特殊之景色，主要是因为地质的影响；当雨水、溪水及地
下水流至矿坑时与铁细菌产生催化作用，进而形成硫酸亚铁，之后大量流回
海中与海水相混，就成了黄色的氢氧化铁胶羽漂于海面；同时又因附近海流
扩散能力不足，无法将污染带离海湾，才会造就如此令人啧啧称奇的景象。
嘶──
公共汽车门缓缓打开，乘客们纷纷下车，并且拿出随身的数位相机准备剪下
几张阴阳海的风景。
维也下了车，但与别人不同的是，他打算从口袋拿出的并非数位相机，
而是指引自己来此的宝藏轴。
“唉……如果是来观光的该有多好啊。”一路上维不知道碎念了几遍这
样的话。
但就在这一刻，一股熟悉的强大妖气让他探入黑色大衣的手一顿。
“咦！”维倏地抬起头，惊讶地往海滨公路远处眺望，“这是？”
倾刻间他迈开脚步往妖气来源而去，然后他过了马路，顺着斜坡走至一
座临海的小小渔港；越靠近，他就越确定这股熟悉的气息，直到看见那抹浅
红色的背影──
“是妳？”
当他一唤，这名身着浅红色格子衬衫、烟管式牛仔裤的女子呆愣转头，
那清秀的脸庞、那笨拙的黑框眼镜，正是当初维陷入谜题之刻同时跑开的脱
线女僵尸──枝影若！
“欸？你怎么在这里？”枝影若惊奇地睁大眼睛。
“我也想问妳，为什么妳会在这里？”维皱起眉头，忽然有股不好的预
感从心底窜升，毕竟遇见枝影若往往没好事。
“因为……你看啊。”这时枝影若随手往空中一指，顺着她纤细的指头
望去，一只色彩斑斓的鸟儿在海面盘旋。
“那是什么？”维疑惑的问。
“那是我现阶段超感兴趣的跟踪对象。”枝影若嘿嘿一笑。
“跟踪对象？”维想了想，顿时想通：“哦，难道当时妳不说一声就立
刻跑掉，就是为了追踪这只鸟？”
“叮咚叮咚！”枝影若满意的点点头，“答对了，你还满聪明的嘛。”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牠的名字叫做彩色盘，拥有灵性，能辨精魅魂鬼，而
且超喜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导致后来我也得跟着出手，哈哈哈哈。”
“所以现在……？”维歪头苦笑，觉得枝影若实在单纯的可爱。
“现在噢，”枝影若耸耸肩，“现在彩色盘就是在等啊。刚才有一朵小
云水贪玩，竟然贴近海面乱逛，结果飞到这附近就忽然被吸了下去。”
接着她伸手一指，指向八色鸟盘旋的下方海域：“现在彩色盘打算救小
云水上来的样子，所以我也在这边想办法囉。”
“哦……原来如此。”经过枝影若的解说，维才了解前因后果。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在这里？”这时枝影若反问。
“呃，那是因为我……”维正打算解释。
却没想到这一刻，适才枝影若所指的海面忽然发生变化。
仿佛有什么在震动，同时一股巨大的洋流开始奔散，下一眨眼，一头
体型浑圆、全身长满尖刺的超大透明河豚从海中浮出，涌起的大浪顿时吓
坏了小小渔港上的钓客，甚至让好几艘来不及抛锚的渔船被冲激翻覆！
“那是什么！”
“啊！刚才那朵小云水在牠的肚子里！”
由于河豚的身躯脏器俱是晶莹剔透，所以牠撑大的胃中内含物也清晰
可见，比如巨大的消波块、比如废弃的渔船、比如长满青苔的焦岩、比如
标示危险化学药品的铁桶，其中也包括了那朵因为坠入阴阳海、所以纯白
身子染得金灿灿的小云水。
同时之间，维口袋里的宝藏轴又再度自行飞出，甫一摊开，第五道谜
题的提示立即浮现：
……河豚之肉虽然美味，却拥有剧毒。所以海岸钓客若意外钓起，常
常是随手丢弃，让河豚曝尸岸上。
而随着时间过去，河豚的怨恨逐渐累积，如今终于到了爆发的程度；
胃里挟带着大量危险物品的牠将一路往九份老街而去，抵达定点时即立刻
释放，让普遍没有好生之德的人类自食恶果……
请在巨大河豚抵达九份老街前对其进行超渡，机会，只有一次。
“原来这就是第五道关卡？”维不禁苦笑，“而且居然还有剧情，好
像在玩RPG游戏啊……”然后他皱眉一顿：“机会只有一次？也就是说失败
的话一切都将无法复原？”
“这是什么东西？”这时枝影若突然插话：“这只超大透明河豚是你
弄出来的吗？”
“不是。情况相反，我必须把牠弄回去。”于是维快速做了简单说明，
同时收起宝藏轴并掏出战斗用符纸：“借过一下，让我把牠直接炸了升天。”
“不行！”没想到枝影若倏地伸手一挡：“彩色盘要救的小云水还在
牠肚子里面！”
“啊？那怎么办？”维一愣。
“先把小云水救出来啊！”
此时巨大透明河豚已经完全浮出了海面，身躯满布的长刺还滴著水，
飘于海空之间的牠犹若一颗特大号的热气球；接着牠开始摆动尾鳍并发出
“叭呼，叭呼”的声音，缓缓朝岸边逼近。
也幸好这头巨大透明河豚的速度颇慢，才让渔港边的民众们有机会逃
开，不过也有不少好奇心旺盛的民众大著胆子躲进车里，拿出手机相机企
图拍照；这时巨大透明河豚已经飞至小渔港的上空，阳光经牠身体折射而
变得琉璃炫目，下一刹那牠竟然毫无预警的微缩肚子、紧接着一弹，数百
只小小河豚顿时飞喷出来，将小渔港给砸得千疮百孔，甚至还有人类被砸
个正著，当场溶化惨死。
“伏法‧结！”刹那间一张金网绽放，硬生生挡下数只迎面飞来的小
河豚；维回头望着身旁的枝影若提醒叮咛：“小心，小河豚有毒。”
“我知道碰不得啦。”枝影若笨拙地推着眼镜，灵活使出小范围的飞
雪咒，将几只砸地后还能到处浮游攻击的小河豚结成浑圆的冰块；接着她
仰头望向巨大透明河豚上方的八色鸟，确定自己心里认定的新朋友无恙。
这时巨大透明河豚已经缓缓飞离了小渔港，牠横越过宽阔的马路，准
备沿着起伏的山脉往金水公路飞去。
“啧。牠用飞的，很快就追不上了。”维皱起眉：“不行，我一定要
在这里把牠硬性超渡掉。”
“齁唷。刚刚我就说了，小云水还在里面啊。”枝影若双手叉腰：“
做事不要这么莽撞，先试试看软性超渡啦。”
“呃。”维闻言忍不住展露苦笑，他倒没想到自己会被枝影若指责太
莽撞。“好吧，就先试试看软性超渡……”
在此同时来介绍超渡的类型，就如维与枝影若所言，分为硬性与软性两种。
硬性超渡就是直接将武装怨灵打倒，让其怨念烟消云散；而软性超渡就比
较麻烦，是采用各种途径──比如劝说或是暂缓等方式冷静武装怨灵，让其自
我想通，之后放弃执念乖乖去投胎。
至于维现在打算采取的就是软性超渡，不过等他真要实行之时，倒是伤起
了脑筋。
“喂，河豚……听得懂我的劝说吗？”维问。
“啊？你不是要念佛经什么的吗？”枝影若一愣。
“我才记不住那种超长一串的东西呢。”维耸耸肩。
“那就用诚意吧。”枝影若拍拍维：“诚意无敌。”
“……听妳在鬼扯……”维满脸黑线。
“唉唷牠快飞上山了，快！我支援你！”枝影若下著指令。
于是维与枝影若飞快的往前跑去，但巨大透明河豚实在太高太远，
别提劝说，大概连呐喊牠都听不见；幸好眼尖的维看见前方山头有废弃
的矿坑建筑，立即从过路人手中抢了一台速克达，“对不起先借我改天
还你谢谢！枝影若上车！”接着他们毫不理会那路人错愕的眼神，流氓
似的急催油门上山。
不久后他们抵达了那废弃矿坑工厂，维站上最高的角落，恰可与巨
大透明河豚面对面。
“快说，快说啊。”这时枝影若在后面催促著。
“喔。”维搔著头，表情难得茫然，片刻后他终于提起一口气朝巨
大透明河豚喊：“喂──！停止，不准前进！”
说也奇怪，那头巨大透明河豚似是听得懂人话，虽然不至于完全停
下，飞行速度却慢了下来，同时圆滚滚的眼睛还望向了维与枝影若。
“成功了！牠听得懂耶！”枝影若开心一跳，“快，继续讲！”
“话是这么说……但我要说什么啊？”维苦着脸，犹豫片刻后又扯
嗓大喊：“别再往前了，我代替人类向你道歉，对不起，请你回去吧！”
“……”河豚冷冷望了维一眼，枝影若也冷冷望了维一眼。
“没效？”维一阵尴尬，“我很有诚意耶……”
“烂死了，如果你道个歉牠就回家，那也太搞笑了吧？”枝影若状
似无奈的说著，让维看得好想扁她一拳。
“可恶……”维不甘愿的说著：“那换妳来。”
“好啊，让你见识见识。”枝影若鼻孔喷气，似乎胸有成竹：“我
告诉你，因为满是怨念，所以牠不快乐；换句话说，只要我让牠开心牠
就能升天啦。”
“啊？”维一愣。
这时枝影若已经取代维的位置站上最高角落，并且展开喊话。
“喂──大家伙，看这里看这里！”
经她这么一呼，巨大透明河豚又将圆滚滚的好奇眼睛投向此处。
“我跟你说一个笑话，而且是跟你有关的噢！”枝影若面带笑容地
说著：“只要在网络搜寻上打下‘河豚’跟‘笑话’两个关键字，就可
以找到一篇超爆笑的文章！”
“什么？”一旁的维也好奇了起来。
“那篇文章就是说啊──有一个人去花莲七星潭玩，结果不小心踩
到路边的死河豚，然后就紧急送医啦，哈哈哈哈哈……”枝影若说著说
著居然自己大笑了起来：“踩到河豚被送急诊欸，你不觉得听起来很喜
憨吗？而且更好笑的是医生写病历表的时候还写错，把他就医的原因写
成‘踩到海豚’！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唉唷肚子好痛噢……”
“……”巨大透明河豚冷冷瞥了枝影若一眼，同时维愤怒地望了枝
影若一眼。
“妳这个笨蛋！这只巨大透明河豚就是被人丢弃在岸上曝晒死亡，
妳还讲这笑话，牠哪里会觉得好笑啊？”维好想冲上去揍枝影若一下。
“啊？可是那个人送医急救欸，这样也算是河豚的逆袭吧……”枝
影若认真说著。
“妳真是……”维一脸没好气，眼看巨大透明河豚就要飞走，“不
管了，我现在就要把牠解决。”
“等一下等一下啦！”枝影若一听，连忙拉住维抽出黄符的手：“
我我我刚刚又想到一个办法了，这招叫做‘软硬兼施的超渡’。”
“呃？软硬兼施的超渡？”维闻言一傻。他只知道超渡分成硬性跟
软性，还没听过枝影若这种两者兼有的。
“对，让我试试看吧。”枝影若嘿嘿一笑。
“……好吧。”维勉强答应，其实他也好奇枝影若这招是什么模样。
于是枝影若兴冲冲的跳上另一座高楼石墙，接着深呼吸两三次后，
忽然用一种连维听了都倍感错愕的温柔语调对巨大透明河豚说话。
“你一定很难过，对不对？”
顿时间，巨大透明河豚一愣。
“明明在水里生活愉快，却莫名其妙被钓上岸，甚至曝晒致死……”
枝影若的语调仿佛具有某种魔力……不过与其说是魔力，倒不如说是煽情。
“你很难受吧？你很愤怒吧？我理解，我真的都能理解！”
只是出乎意料的，这煽情竟对巨大透明河豚很有作用，此刻牠居然停止了
飞行，漂浮在半空中专注聆听，眼眶甚至隐隐泛泪。
“你的痛，我也懂。”枝影若缓缓说著，她澄澈温柔的眼睛抚慰著巨大透
明河豚，这成效就连维也看得目瞪口呆。
然而没想到下一刹那，枝影若忽然往后抬腿，“你的痛，是不是那么痛呢？”
瞬间她用力一踢、石墙登时被刨出一块巨石，不但迅速往巨大透明河豚飞去，
甚至还扎实撞上了牠的眉宇！
“妳搞什么啊啊啊啊！”维看得下巴都快掉下来。
“我懂！我真的懂！”枝影若又倏地恢复刚才那温柔的模样，对还沉浸在
错愕疼痛中的巨大透明河豚喊话：“以后你不会再受到像刚才那种疼痛了，只
要你放宽心，你就能到达安稳的极乐世界……”
她说著，巨大透明河豚又缓缓不再躁动。
“不过，如果你不听话的话，就会接受这样的惩罚噢！”下一瞬间枝影若
又重施故计，刨踢一块巨岩攻击巨大透明河豚。
“叭呼、叭呼！”这下子牠真的生气了，浑身长刺都弓了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要如此愤怒呢？”枝影若还白目的维持着那股洒狗血的
温柔语调：“你必须包容，你必须让心里充满善良──”
“够了！”维连忙将枝影若拉了下来，下一眨眼，数百枚小河豚如散弹般
轰击而至。
“齁，干麻啦，我快成功了欸。”在猛烈的攻击下，枝影若没好气的指责
著维。
“最好是……妳根本把牠惹得更生气了！”维无奈地张开数张结界网挡下
攻击，面对这个无厘头女僵尸，他还真是哭笑不得……
“不管了，这次我一定要来硬的。再让牠越过这座山头，之后要拦下牠就
更困难了。”等散弹河豚攻击稍歇后，维豁然起身，语气中的坚决丝毫没有商
量的余地。
“可、可是那朵小云水──”枝影若闻言赶紧要挡。
“放心，我会从正上方攻击，妳可以在下面援救他。”维掏出红绳，瞄准
着气冲冲的巨大透明河豚，“等我把巨大透明河豚的注意力上引后，妳就从下
面打爆牠的肚子，把小云水救出来，这样子OK吗？”
顿时间枝影若眼睛转了转，然后比了一个没问题的手势：“好！这招不错
欸，早点用就好了嘛。”
“明明一开始就是妳坚持要软性超渡的……”维小声说著，无奈苦笑，但
他无心也无暇与枝影若争辩，下一刹那红绳一甩，立即伸长勾住巨大透明河豚
侧身的一根长刺。
“好，我来啦！”接着维疾呼一跳，同时操绳向上短缩，立即快速往巨大
透明河豚的侧身靠近；这时眼看他就要撞上那堆棘刺，这一刻他竟轰出黄符藉
由爆炸改变自己方向，手中红绳也立即放长，让自己有余裕可以弹上巨大透明
河豚的上方天空。
“很好──”
同一时间枝影若也在掌心中酝酿着飞雪咒，她计画先把巨大透明河豚的肚
子冰冻起来，然后揍出裂痕，让小云水可以从缝中逃出。
只是就在这一霎那，那头巨大透明河豚忽然往上一转，变成直立的型态面
对着维，接着大嘴饱满鼓起，喷出一柱密集猛烈的小河豚！
“什么！”腾空的维登时一愣，赶紧将爆符一放，改掏出结界符：“伏法
‧结！”眨眼间数张金色盾牌横拦在他的面前，顺利挡住威力猛烈的小河豚撞
击，不过他也因此被冲歪重心，整个人失速坠落，眼见就要撞上巨大透明河豚
身上的密集毒刺──
“糟糕！”枝影若看见维命在旦夕，下意识想要营救却一时想不到方法；
这时一道色彩斑斓的影子突然靠近，正是八色鸟！而且牠口里还啣著维的红绳
的垂荡一端。
“太好了！”枝影若立即一把拉过，接着气一沉，将红索拉得笔直、“给
我过来！”只见她扭腰旋拉，踏着水泥地的两脚陷下，直立在半空中的巨大透
明河豚居然就这样被她扯飞──
碰！
下一眨眼直立的巨大透明河豚已经撞上了山壁，而维也在千钧一发之际与
毒刺错身而过，摔落至下方的茂密树林里。
“虽然知道她力气很大，但没想到会是这么的大啊……”挂在树梢上的维
完全傻眼，惊讶著枝影若那无与伦比的怪力。
这时掌心酝酿着飞雪咒的枝影若把握机会，立即将法术击向卡在山壁中的
巨大透明河豚肚腹，转眼间牠所有毒刺都被盖了一层厚厚的冰膜。
“看招！”接着枝影若大喝一声，祭出声势惊人的飞踢，然后像支飞箭般
命中巨大透明河豚的大肚腩。
“叭呼、叭呼！”刹那间巨大透明河豚两眼翻白，肚子上的冰层裂出一条
巨大的缝系，于是那朵金灿灿的小云水也赶紧从缝中飞钻而出，总算重获自由！
“接下来换我啦！”倏地、维的声线从下方树林响起，站在枝头的他抽出
一大把黄符：“最近符纸的消耗量真大啊。灭法‧追‧十连发！”
当他吼罢，掷出的黄符顿时化成十头展翅的火鸟，然后飞快朝巨大透明河
豚肚子上那道裂缝钻入，转眼间一阵极光猛绽，紧接着一阵剧烈的爆炸随之而
来。
──磅！
冰屑纷飞，卡在山壁里的巨大透明河豚已不复在，肚子里的焦岩、渔船等
杂物都自然掉落，然后在撞上地面的那一瞬间绽出紫光，而后便消失的无影无
踪……
“超渡，成功。”
维站在枝头上，总算露出松一口气的微笑；同一时间宝藏轴又自动飞出，
第五道图章的地方也敛变成一只河豚的水墨图样……
“呵呵，下次别再乱逛啦。”这时枝影若立于恢复原状的山头上，对着那
朵金色小云水大声提醒，八色鸟也在一旁盘旋，看起来相当高兴。
“枝影若，我欠妳一次。”同时维也朝高处喊著，“多谢啦！”
于是枝影若低头嘿嘿一笑：“哼，我会要你好好报答的。”
倏地，盘旋的八色鸟又拍拍翅膀往远方天空而去，注意到这点的枝影若连
忙迈开脚步跟上。
“那我先走啦，掰掰──”
片刻后……枝影若的匆忙身影已经消失在高处山头，这附近也恢复平静。
“呵，真是难以预测的家伙……”站在树梢上的维喘口气，跳到一根较为
宽大的枝干上坐着休息，阳光虽然饱满，但树叶的阴影却让维颇为凉快。
荫影中他悠闲盘腿，甚至还从充满杂七杂八的口袋里拿出一瓶罐装咖啡畅饮。
“呼……如此一来，只剩下两道谜题啦。”维想到此，不禁露出微笑。
却没想到这一瞬间，又有一道莫名的白光忽然闪逝。
“什么、”维登时瞇眼，敏锐的耳朵同时听见树叶刷刷的声响──
这也代表，那道不自然的强烈白光乃是出自人为……
“究竟是谁？给我出来！”
《二十》
睁开眼睛。
被岩壁切割的狭长天空，映入了岩开的眼帘。
他缓缓坐起，发现自己位于一道大峡谷内，前后两端俱是湛蓝的苍穹；
不过他却不如先前那般，急着看看自己又卡在哪种不拔之地，反而只是静静
坐着，聆听劲风灌入大峡谷的回音。
因为辉玄妃的话，还在他脑海内盘旋。
“我又来到这种地方，又是母亲的安排。”岩开低眉望着自己在水面上
的倒影，不再如同以往那般稚气，像是稍稍长大了些，但他自己却没有察觉。
“辉玄妃姑姑说，让孩子离开自己身边一定有其理由，这次，母亲的理
由是什么呢？”岩开喃喃自语着，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平和地思考事情，仿佛
进入了禅的境界……
劲风，仍呼呼地吹。
岩开凝望被风撩拨的涟漪，从日出到日落，又从日落到日出，偶尔他也
看看月亮，反复想着辉玄妃曾经提点的只字词组。
而在这期间，他完全未曾移动身子。
他尽量不去听任何声音，并且克制自己打探周遭环境的冲动；虽然有些
模糊，不过他隐隐觉得自己不该再像之前那样大吼大叫；他觉得，他该多问
问自己，听自己的声音。
然后又日落，又日出。
没有流动的河水开始出现杂质沉淀，岩开的眼神却变得更加清澈，虽然
还是有许多迷惘打绕，可是他知道自己已经踏入了问题核心……
大风，咻咻地刮著。
终于在历经三天三夜的静坐后，岩开忽然感觉到疲倦。
“啊，好像就差一步啦。”他无奈一呼，倏地躺倒在水面上，吓走了几
只觅食的小鱼。
“问题很简单，答案似乎也不复杂，但我就是跨不过去那个领域……”
岩开望着被暮色染黄的狭长天空，失神地看着浮云流变。
“如果能成为风就好了，无拘无束，来去自如。”他下意识的低语。
却没想到这时，一把忽远忽近的声线竟回应了他──
“成为风？但你是条河啊。”
“咦！”岩开被这声线吓了一跳，顿时惊讶地坐了起来；但他左看右
看，却未望见任何可能说话的对象。
“呵呵……你看不见我的，因为我是风，没有形体。”这时那把忽远
忽近的嗓音又再度响起。
“风？”岩开闻言一愣，“你说你是风神，伯考舅舅？”
“是的，你好啊，小剪孱。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我叫做岩开。”
“岩开啊，你知道吗？这几天我绕行地球上万圈了，每次经过都看见
你呆坐在这里。可以告诉我你在等待什么吗？”
“等待？”岩开微微顿住，露出有点伤脑筋的神情：“其实也不是在
等待什么，而是在思考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呢？”
“我是在想，妈妈总是让我降生在这种无法流动的地方，用意为何？”
“喔……呵呵，大姐做了这样子的事啊。”
“嗯。”岩开点点头，“不过我还是想不出一个确切的答案……”他
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著：“所以刚才才会希望自己干脆变成无拘无束的风。”
“呵呵，风，也不是无拘无束的呢。”这时那把声线缓缓说著。
“咦？怎么会呢？”岩开一傻：“你想飞去哪就飞去哪，相当自在啊。”
“嗯……不过我却始终无法停下。”
“啊？”
“我从诞生的时候就开始奔跑了……岩开，你听过我的故事吗？”
“嗯，我有听过。”岩开点点头，很久以前还在母亲怀抱里的时候，
他曾经听过大家族里每一位成员的传说，其中当然也包括风神伯考。
“你从出生的时候就开始奔驰了，当初虽然是无形之体，却覆有各种
材质的鳞片，虽然没有眼睛，却生有六条长著勾子的腿；后来世界雏型诞
生后，你的异鳞便逐渐脱落并附在各式各样的物体上，于是这世上万物才
有了自己独特的质地；而当你的异鳞终于脱落完毕之际，你也变得无色无
味无形无状。”
“呵呵……是的。”
此时岩开却歪了头：“可是你不但没了异鳞覆蓋，又能来去自如，为
什么还会说自己不是无拘无束呢？我觉得你已经完全自由了耶。”
“是吗？但相反来看，永远无法停下，永远无法让别人看清我的面貌，
这是否也是一种拘束呢？”
当伯考问罢，岩开的思路也跟着一顿。
“呃，这……”他微微皱眉沉思，这种反向思考的问题是他从来不曾
探询过的。
“因为对于这个世界，我们都有各自的使命，所以我们也都会有各自
的自由与不自由。”忽远忽近的声线，伴随着风声诉说著。
“使命……”岩开喃喃，忽然想起夏之神日昊曾问过自己使命是什么。
“一切的运行都有其意义。如果我不是无形无状，我也不会寄情于捏
塑白云，进而产生了鱼、虾、鸟、虫、兽、乃至人等百族……”
“嗯。”岩开忽然对这形塑生物的始祖产生了敬畏。
“所以岩开，你不用感到如此困惑，你是一条河，应该去思考身为一
条河该做什么；而不是终日问著自己，为什么自己身为一条河？”
──刹那间，岩开终于豁然开朗！
“是了！伯考舅舅，就是这个了。”他站在河面上，对天空兴奋大呼：
“原来这就是我一直无法往前跨出的原因，因为我一直没有正视自己的身
分与使命！”
“呵呵……顺应自然，生命会自己找到方向。”
“谢谢你，我都懂了。”岩开神采焕发，那稚气的脸庞已不复在，取
而代之的是一种清爽的坚定。
转折，往往都在一念之间。
接着他望向大峡谷的底端，那是一片天空，一直未曾前往检视的他根
本不晓得大峡谷之外是什么。
不过此刻，他却握紧了拳头！
下一眨眼、他卷起沉寂已久的河水，声势惊人地往大峡谷底端奔腾而
去；也许那里是毫无出路的深渊，也许那里是干燥的沙漠，但岩开已经做
好了面对一切的心理准备，他知道自己不该再依靠众神的力量重回母亲怀
抱，而是要靠自己水流冲激出属于自己的道路，而这，也正是母亲希望他
顿悟的勇气──
“我是一条河，就该勇敢流动！”
这一刹那，他终于迎向那未知的关口。
飞出大峡谷的那一刻，他感觉到自己腾了空……接着，他看见壮阔的
湛蓝，他听见温柔的海潮；原来大峡谷的出口下方，就是海洋！
然后他落下，然后他再度回归了母亲的拥抱。
但与之前不同的是，现在的他终于觉得踏实。
接着他的元神意识缓缓遁入虚无，感觉自己置于一片温暖……
然后白光一闪，这一瞬间仿佛永恒。
岩开躺着，感觉天上的大雨正让自己缓缓重生。
而当他张开眼睛之际，同时也看见了一抹久违的身影。
《二十一》
──在离开瑞芳镇之后，八色鸟仍持续那漫长的飞翔。
过程中牠帮助卡在山壁里的蝙蝠脱困、帮助迷失在森林中的登山队伍
找回方向、还帮助一对双胞胎蛇精回到母亲身边；而这过程中枝影若也都
默默观察，关键时刻更会不自觉地帮牠一把。
起先枝影若跟着八色鸟只是出于好奇，好奇牠为何能辨别鬼怪精魅；
但渐渐的她对此已不感大惊小怪，因为她从中体会到那其实只是与生俱来
的一部分，就跟牠的温柔善良一样都是天生的。
不过如今枝影若还有一点疑惑未解，那便是八色鸟飞行的目的地。
虽然八色鸟看似漫无目标，就跟寻常的鸟儿般自由自在，但跟在后头
的枝影若却隐隐觉得有某种规律，只是不擅长归纳整合的她始终无法看破
盲点。
但她倒也有心，趁著夜晚八色鸟于枝头沉睡之际，潜入当地的图书馆
查询资料；由于八色鸟外观特殊，所以她很快便检索到自己需要的资讯。
然后她才发现，原来八色鸟是候鸟的一种，约莫在每年四、五月初来
台；照理说牠应该要找到另一半并且繁衍后代，但就枝影若所观察，牠似
乎仍是光棍一只；而且更奇怪的是，根据习性，八色鸟会在九、十月离开，
可是如今已经是九月并将近十月的晚夏了，彩色盘却一点要离台的迹象都
没有……
“奇怪，真的好奇怪噢。”枝影若托腮疑惑，“难道彩色盘在等待什
么吗？”
枝影若非常认真思考着这个问题。
她觉得一定有什么因素是重要关键，那也是彩色盘奇异行径的主要原
因；所以这也成了她观察彩色盘的重点，她企图从牠的一举一动来旁敲侧
击。
──而在不久后，枝影若终于有了突破性的顿悟。
但那顿悟并非来自于自身的推论整理，而是另一只娇俏的八色鸟忽然
出现。
这天，平凡无奇。彩色盘拍著翅膀四处飞绕，却意外看见远方枝头闪
过一道同样斑斓的身影。
然后牠们相遇，牠们在空中飞翔，牠们在泥地共享蚯蚓，牠们就如同
生物探索频道中的观察对象那般，用一种人类无法确实了解的感情变得无
比亲暱……
“对！就是这个了！”
霎那间枝影若像是被什么撬开来似的心情激动，并为这原因感动不已，
“原来彩色盘没有找个伴侣传宗接代，直至九月多的现在还迟迟不肯离去，
就是因为牠还没有找到牠的真爱啊！”
望着高处树干上两相依偎的剪影，枝影若打从心底为彩色盘感到开心，
因为她已经将彩色盘当成朋友了，所以看见朋友幸福，单纯的她当然也展
露微笑，甚至还偷偷添加想像、将牠们之间的鸟言鸟语转换成少女漫画的
浪漫对白。
“哈哈哈，真是害羞欸。”枝影若像个白痴似的烧红了脸。
不过开心之余，枝影若也逐渐感到小小的失落；因为她知道彩色盘现
在找到伴侣了，这也代表牠们随时都将双宿双飞，并且离开这个国度。
届时……枝影若的观察之旅也即将告一段落。
“唉，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啊。”她只好这么安慰著自己。
然而在此之前，枝影若还是决定继续跟着牠们。
一来是因为舍不得这对八色鸟夫妻，二来是她发现彩色盘的伴侣并无
彩色盘那种辨别精魅的能力，但彩色盘还是不改之前那善良的个性，一发
现哪里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就会好心出手；所以枝影若怕彩色盘英
勇出头时伴侣却不小心卷入危险，为此，她决定作为彩色盘的后盾，默默
地守护这份迟来的幸福。
──黄昏，阳光慵懒卧在大地上。
气氛相当悠闲，望着枝头的八色鸟夫妻甜蜜梳理毛翼，坐在公园长椅
上的枝影若昏昏欲睡。
“呵，这两个家伙真是太刺眼啦。”枝影若玩笑说著，打从心底羡慕
牠们那份简单又浓醇的感情。
这时，彩色盘的伴侣忽然振翅飞起，并在半空中朝彩色盘发出鸣音，
似是在叫牠随后跟上。
“？”枝影若微微睁大眼睛，忽有一股模糊的预感浮上脑海。
同时彩色盘在枝头上犹豫了一下后也跟着拍翅飞起，两道彩色的影子
就这样划过天际；另外地面上也奔腾著一道追逐的影子，正是表情复杂的
枝影若。
“要去哪里？你们要去哪里？”她喃喃问著，脚步逐渐加快；望着向
晚天色中直线飞行的两只鸟儿，她似乎已经知道自己问题的答案──
两只八色鸟往东飞去，速度前所未见。
枝影若忽然觉得眼角湿润。
牠们掠过城市、掠过田野、掠过河川。
枝影若感到胸口闷抑。
“你们……要走了对吧？”
枝影若像是不舍亲人离去的小女孩般咬著下唇，脚步持续飞跨，如风
般扫过街道，引起一片惊讶喧哗。
她确实是不舍的，虽然才短短相处几天，但彩色盘那可爱的身影已经
深深烙进她的心，更何况牠是如此善良得惹人疼爱。
不过，枝影若知道自己始终要跟牠们分开的，所以现在她才没将牠们
拦下；当然她也没那资格，因为……
因为牠们正顺着自己的命运行进。
因为这就是牠们的旅程及目的。
高楼、平房、大街、小巷、公园、湖泊、绿茵、车阵、马路、山林、河流。
太阳缓缓西沉，临着高山洒下千缕金光。
最后，海洋。
两只八色鸟终于来到东北角，这是牠们截至目前为止最长最远的一段飞行。
刹那间、枝影若脚步急停，因为再往前去就出了海。
接着她深呼吸，决定向牠们用力说声再见。
──两只八色鸟越过山岭。
枝影若仰起了头。
──两只八色鸟开始俯冲。
枝影若吸足了气。
──两只八色鸟就要离岸。
枝影若正要一喊。
却没想到这一瞬间，原本并肩前进的两只八色鸟忽然分头！
“咦？”站在消波块上的枝影若一愣，赫然看见远空中的彩色盘原地
盘旋，而牠的伴侣已经飞至了海上。
“怎么回事？”枝影若顿时不动声色，观察这陡生的异状；这时彩色
盘的伴侣在海风中又对彩色盘呼唤鸣叫，但彩色盘却未以行动作为回应。
接着，彩色盘似乎试着朝伴侣飞去，只是到了关键之时又返身飞回，
如此犹豫了数十遍后牠落寞的停在山崖枝头上，悲伤地对伴侣鸣叫。
牠仿佛是在说著：去吧，对不起，我们就此分手……
“为，为什么呢？”
霎那间枝影若握紧了拳头，心里充满了错愕与不解，完全不懂彩色盘
现在这是什么意思，“牠不就是你一直等待的幸福吗？为什么不跟牠一起
走呢！”
这时……枝影若的视界里赫然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