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整理行李,幸美整个下午在那楼梯上上下下了几次,经过那面镜子都有点犹豫,但一
切完全没有异常;昏暗的楼梯间,镜子只照得出她的身影。
刚刚一定是眼花了。幸美心里这样想,试图稳定自己的情绪。
她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省得大家陪她一起多心。
等一伙人把东西收拾完毕,当天下午的活动,是开车外出熟悉及确认周遭的环境,及到市
区寻觅晚餐。
“结果绕了半天,那附近只有一间小七。”筱青从阳春面的汤碗后抬起头,嘴巴上边吸著
面条边说:“而且离市区怎么会这么远,我们刚刚开了多久?半小时?”
他们现在坐在较热闹的市集里的一个小吃摊里,一伙人简直因上午的劳累奔波累倒。
“在那种半径一公里内找不到几户人家的地方,能找得到便利商店已经不错了。”沛勋说
,他正在努力挑掉小菜拼盘和他餐点里的葱。“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决定等一下去买泡
面。”
“我讨厌方便面。”日军边嚼著鲁肉饭边这么表示。
“没说要分你吃啊。”沛勋白了他一眼。
“可是,吃方便面不太健康,总不能连吃七天的方便面吧。”幸美开口。“不然我们等等去买
点东西,如果需要宵夜的时候,反正有厨房,我跟筱青可以帮忙开伙…”
筱青在一旁露出一付敬谢不敏的表情。“做菜这种事情我就免了。不过学长,院子那么大
,我们可以办营火晚会烤肉。”她喜欢热闹的活动。
“哦,烤肉不错啊,我跟日军是那方面的高手,找一天可以……刘子孟你在干什么!!”沛
勋突然大喊出来,一桌人吓了一跳,只见子孟正把沛勋刚挑出来的葱花全数倒回他的碗里
。
“台风刚过,现在葱很贵,吃掉。”子孟放下原本装着满满葱花的空碟子,淡淡的说。
“你你你……”沛勋简直气炸了,他瞪着好不容易挑完葱花正准备好好享用的晚餐(现在
又被满满的青葱覆蓋),那副举著筷子敢怒不敢言的样子逗得其他三人大笑;子孟还是一
派冷静,慢条斯理的吃着他的餐点。
他们用完晚餐,在市区的商店绕了绕,采买了一些东西后,回到那栋有大庭院的房子,已
经是晚上七点多。
一下车,一伙人正要往屋里走,筱青像是看见了什么。
“日军,”筱青出声,日军依她的声音回过头,顺着筱青的视线看向庭院最末端。“那个
地方本来有灯吗?”
这句话让一行人都停下脚步。
所有人现在才注意到,庭院最末端透出一道淡淡的灯光。
如果筱青没有说,大家根本完全没发现,延著这个庭院的围墙,前后中庭的位置共有六支
黑漆艺术街灯伫立著,白天的时候因为藏在树影里,他们谁也没注意。但奇怪的是,黑夜
里,六盏灯唯有后院右侧的那一支打着晕黄的灯光。
筱青和幸美对看了一眼,发现彼此的表情都有点僵硬。幸美拉住筱青的右手下意识的握紧
了一些;她看着黑暗中那打了一点光模模糊糊晃着树影的后院,那没来由凝重的空间感竟
然让她有一股想转身就跑的冲动。
“天黑了就会自动亮吧,其他五支说不定只是灯泡坏了,不要自己吓自己。”沛勋厚实的
手往筱青及幸美的后脑勺拍了一下。
“唔,只是有点联想而已,学长不是也说……”筱青揉揉头颅,无辜的望向日军。
日军则是用手拍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没事的,我说过,真的有鬼的话它也会怕
妳…”他努力想佯装认真的眼神还是藏不住笑,换来筱青在他胸前狠狠的印了一个巴掌。
三个男孩子显然不当一回事,把筱青和幸美的表情当作是小女生惧怕怪谈的反应过度。当
筱青随着三个男生进到屋里时,幸美还站在原地。
她站在石板地上,看着这庭院,这栋房子,及那盏虚弱的灯光下,勉强看得出轮廓的后院
一角。这庭院外四周是荒芜的农田,在略带微风的夏日夜晚,这里的风声,虫鸣,树叶摆
动的声音,清楚地像放大了好多倍;白色的房子静静的耸立,不知为何在她眼里看起来有
点摇晃…
幸美开始有点后悔来到这个地方。这样的站着,周遭的一切就会让她感觉浑身不舒服;但
她同时又讨厌自己的敏感,大家好心邀她出来玩,她竟然因为几个传说就下意识的惧怕,
把自己吓得心惶惶然。
习惯车水马龙的城市,到乡下地方,会因不适应这样的静谧而感到不自在。部份都市人的
通病。
“幸美?”筱青进屋后才发现幸美没跟上,站在门口喊她。
“妳站在那里,是要养蚊子吗。”日军跟着探出头来。
“哦,来了。”她总算回神,小跑步的跟进屋里。
一楼客厅的天花板悬著一座镀金的吊灯,数个玻璃圆球的灯罩透出夕阳色的亮光。他们五
个就坐在灯下,一同讨论接下来几天的行程。
“现在担心的是明天会下雨。”沛勋皱着眉头。“虽然现在雨已经停了,乌云还是很厚。
”
“当初完全没想到…一下雨很多事都不能做。”日军左手拿着笔记本,右手拿着自动铅笔
敲了敲头。”他低着头想了几秒,然后抬起头无力的往子孟的方向笑。“没关系,虽然这
里什么也没有,最坏的打算就是接下来几天用子孟的笔电无脑的看VCD。”
子孟冷冷的扫了他一眼。
“真的是什么都没有,没网络没电视。”筱青伸了个懒腰,开始怀念起家里的电视与日剧
。
“电视……”幸美抬起头,看着日军身后那台大液晶电视。
“哦,对啊,学长你还没说,那台电视有什么问题吗,为什么这么值钱的东西留在这里没
带走?”筱青接口。
“哦,那个啊…”日军往电视扫了一眼,想了一下,然后放下手中的笔记本和铅笔。“好
吧,行程的部分只好等明天看有没有下雨再说囉。现在,”他坐直身体,看着其他四个人
露出一抹怪异的笑容,这样的表情在灯光垄罩下有些邪气。“你们想听鬼故事吗。”
筱青和幸美虽然知道日军接下来要说的故事跟这房子有关,身处其境的感觉让她们忍不住
缩了一下并朝对方坐近了一些,但还是同时好奇的点了头。
“跟这房子有关的?说吧。”沛勋从一旁拉来装着他们刚刚到便利商店采买回来物品的袋
子,递给两个女生果汁,给自己和日军开了瓶啤酒,并递给子孟一瓶矿泉水。
子孟在一旁静静敲着笔电键盘,没表示多余的意见。
“在说这栋房子后来的六个屋主遭遇过的故事之前,所有故事要从十几年前第一任屋主说
起。”
昏黄的灯光中只有子孟敲著键盘的声音轻轻地喀答响着。日军开始正色说起这间房子的故
事。
十多年前,当这栋房子刚盖好的时候,有人买下了它。
他们是外地来的年轻夫妻,没有人知道他们搬来这里做什么,有传言是丈夫来此地出差,
因缘际会买下这栋房子。偶尔会带一家大小来同住,大部份时间就空着当别墅使用。
有一年夏季,夫妻俩带着两个女儿,年纪大约是六岁及四岁,来到这个地方。
两个小朋友刚好是好奇心旺盛的年纪,这么大的一栋庭院,确实也够她们探险。
传言是,某一天的傍晚,先生还没下班,太太忙着家务,两个女儿一如往常的在庭院外玩
。
外面飘着毛毛细雨,雨不大,做妈妈的没有发现,两个小朋友玩得正开心,也没有概念要
躲雨这件事。
天色渐暗,当先生下班回家,开心得尖叫着冲出来迎接爸爸的,只有大女儿。
小女儿的身影反常的没有一起跟着出现。
等夫妻俩找到二女儿的时候,已经是一具冰凉的尸体,溺毙在庭院的池塘。
警方研判的结果,小孩应是在池塘边玩耍,因平横感较差,加上天雨池塘旁湿滑,失足落
水溺毙。
过没一个月,这一家人便搬走了。没有人有他们的消息,房子也草草的变卖掉。
“也快二十年的往事了,没有人记得详情,我妈听说到的就是这样。”日军说得清描淡写
。
“天呐。”幸美轻喊一声,双手抚著嘴巴,几乎说不出话。
“好可怜。”筱青神色哀伤的摇头。
“那个池塘在哪里?”沛勋啜著啤酒,发问。
“呜,我不想知道。”筱青神色惊慌的用手遮住耳朵。想到发现尸体的现场就在这房子某
一处,她就头皮发麻。
“唔,这我就不知道耶。据说在那件事情发生后就被填起来了,后来也没有人问,不知道
还找不找得出来。”日军这么说。
“也许…”子孟停下敲键盘的动作抬起头看着每个人。“上网查新闻可以查出一点东西。
”
日军边喝啤酒边摆了摆手。“没,我找过了,年代太久远找不到相关新闻。倒是有翻到一
些人无聊跑来这里夜游的文章……”
“写了些什么?”幸美的声音。
“就我说过这个地方其实还满有名的,在空屋期间就偶尔会有大学生之类的来这边夜游啊
,什么听到多一个脚步声、看到人影之类的,反正那种撞见鬼的文章几乎都一样,没什么
新鲜。”日军嗤之以鼻的笑了一声。
幸美想起镜子里看见的白影,不禁又瑟缩了一下;再联想到若真的让她听到奇怪的声音或
感觉到什么,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保持镇静。
“可是啊…”日军把啤酒一仰而尽,随手将铝罐掐捏凹陷,笑容诡谲。“不管是哪个版本
,自称所有来这边撞见鬼的人,都说听过一个小女孩的声音,说同一句话。”
“什么话?”每个人同声问。
“姊姊。”
“…姊姊?”
“对,就一个小女生的声音,叫着姊姊。”日军点头。“当然还有人绘声绘影的说听过其
他声音啦,不过只有这个‘姊姊’是公认可信度最高,因为网络上来自四方各地的人都推
文说听过……”他笑了笑。“当然我认为这只是一种群起效应。”
“应该说是三人成虎。”子孟的声音。
“嗯,一堆人都这么说的时候,就会有人忍不住跟着接话,然后以讹传讹的越来越多。”
沛勋点头。
幸美和筱青显然没办法这么乐观。虽然没说,但两个女生在想的是一样的事情。这里曾经
有生命逝去,很明显的变成了凶宅,一连换了七个屋主,每个人都信誓旦旦的说这房子有
灵异现象…两个女生内心的恐慌可没办法像日军他们这样用科学观念压过。当一个人说的
时候或许真的是绘声绘影,但一堆人都说是的时候你真的能不被影响吗……
“学长,你一开始只说这里是鬼屋,可是没跟我说这里有…有人过世过啊…”筱青哭丧著
一张脸。她开始觉得来这里根本就是被骗了。
“咦?我没说过吗?”日军一脸笑。“而且妳本来就要有体悟,历久以来所谓的鬼屋哪间没
传说死过人?”
“这…也对啦。”筱青哑口无言。
“呵呵,乖啦。”日军还是一派神色轻松的笑容。“反正就说要带你们来体验,如果真的
遇到就当作是一个经验-当然我还是相信绝对遇不到啦。妳看我们到现在有遇到什么怪事
情吗。”
筱青摇头。幸美在一旁克制自己不要多说些什么。
“那就对啦,呵呵。”他收拾酒瓶,站起身,顺便拍拍筱青的头。“反正又不是1408,不
会让妳两小时就走不出去啦。还是…妳们怕的话要来跟我睡?”
“无聊。”沛勋和子孟同时说。
筱青则是把喝空的果汁瓶往他头上砸当作回答。他很灵敏的闪过并接住,一起把垃圾拿到
厨房丢去了。
“日军,那电视呢?”虽然很怕会听到什么,让自己做一堆多余联想,但还没等到答案的
幸美还是忍不住问。
“哦,那个,”日军走回客厅,看看那台电视,思考了一下。“嗯…反正刚好是七天,我
决定一天跟你们讲一任屋主发生过的事情。”
“耶?!还分七天讲,这是凌迟啊~~~”筱青抗议。
子孟和沛勋则相对的缺乏兴致。“你当自己是天桥下说书的吗。”沛勋碎碎念。
“我怕一次讲光,你们觉得无趣或吓到受不了跑掉啊。”日军手插著腰,非常正经的表示
。
“呜~学长我要回家~”筱青有点半开玩笑的哀号。
“不可以,妳已经上了贼船了。”他用一种恶作剧的笑脸回答。“不过有关这电视,我可
以先跟你们透露一点,这是第七个-也就是上一任屋主留下来的。为什么把它留在这里没
带走,说法是,每到一个时间,电视里就会出现奇怪的影像。”
“什么样的影像?还有时间?”幸美问。
“第七天就告诉你们。”他笑。“当然也搞不好时间一到你们自己就会看到…(筱青哭丧
著脸瞪他一眼。);听说上任屋主有把它拿去变卖,结果买主买回家的当天就高烧不退,
看这台电视时也出现幻觉,吓得把它退回来,大概是因为这样,就把它留在这里没带走。
”
“有关电视的怪谈,应该都是差不多的吧。”子孟说,继续敲著键盘。
“对啊,看到画面多一个人啦什么的。”沛勋打了个呵欠。“再不然…就是看到有人从电
视里爬出来?”说完这句话他不以为然的冷笑一声。
幸美和筱青下意识的看了那电视一眼,两个人同时想到电影七夜怪谈里有关电视的情节。
筱青决定以重重拍打沛勋的手臂一下当作掩饰恐慌。
“筱青妳好暴力!”沛勋夸张的叫痛,边揉着被打的地方。“妳应该多学学幸美,人家多
文静。”
“她是被你们吓呆了,才不是文静。”筱青又一屁股坐回幸美身旁,对着她说:“别听他
们乱讲话。”
“呵呵。”幸美总算是被这股喧闹稍微转移心思,她笑了笑。
“喂喂喂,是妳们要听耶,现在怪我乱讲话。”日军对另外两位男生露出一种男人对男人
的表情,摇摇头。“这两个女生真难伺候。”
“没错。”沛勋还揉着被筱青巴到的地方,表情无辜的点头同意。
“笨蛋。”子孟只是抬起头扫了日军一眼,这么说。
“阿孟你竟然骂我笨蛋。”日军站起来,哼了两声当作在生闷气。“不爽,我要去洗澡了
。”说完就迳自上楼去了。
沛勋看看表,时间是晚上九点半。“那我上楼去看书,洗完澡也要睡了。”他站起身,一
手拿着还没喝完的啤酒。“妳们两个也早点睡啊。”
筱青和幸美点点头当作回答,顺便道了晚安。
“子孟你呢?”上楼前他转头顺口向还坐在原地敲键盘的子孟问。
“我打完一个段落就走。”子孟头也没抬。
“嗯,那晚安啦。”沛勋说完就上楼了。
筱青和幸美像子孟道过晚安,也一同回二楼卧室去。
“幸美妳要先洗澡吗?”筱青边从行李袋掏出毛巾和盥洗用具边抬头问幸美。
“嗯…没关系妳先洗。”幸美脱下小外套挂上衣架,转头对她说。
“嗯,好。”筱青走进浴室。
这主卧室很大。
空荡荡的空间,只剩下连壁的木衣橱,一个大梳妆台,一把椅子,一张大形的木头床板(
幸美心想就算五个人一起挤应该也没问题。),上面当然没有床垫。大落地窗外是一个半
圆形阳台,厚重的阻光窗帘挂在两侧,上头有点灰。
除此没有别的东西了。
跑来住空屋,真的是一种很奇怪的体验。太空荡了,空荡到使人无所适从。
她脑子里停不住的回想今晚每个人说过的每一句话,日军说的这房子的故事,更是在脑子
里萦回不去。
她对这故事有一种很特别的感觉,那不只是因为害怕,却又觉得说不上来的难以释怀。
她边拿出自己的盥洗用具边想着这一切,才突然发现自己把随身小包包忘在楼下。
她走出卧房想下楼,看着那面镜子,又开始有点迟疑。
楼梯间当然是有灯的。但是在夜晚,即使壁灯透著鹅黄色的光晕,这种较显阴暗的角落容
易使人心神不宁;尤其幸美又对那白影梗梗于怀,使她站在原地踌躇许久。
“怎么站在这里发呆?”沛勋刚好从三楼下来,看见幸美干瞪着一、二楼的楼梯间不动。
“啊,沛勋…”幸美抬头看他。
“嗯,我要去楼下拿水。”他看看幸美,也转头看向她刚刚的视线处。“妳在做什么?”
“那面镜子…”幸美不经意的脱口而出,一说出来就后悔了。但既然起了头,只好硬著头
皮把下午的事接着说完。
“那…我帮妳把那面镜子拆下来吧?”沛勋听完,只是这么说,就往楼梯间走去。
“不,不用。”幸美拉住他的手阻止他,“我想我应该只是太小题大作了。”她低着头,
像是对自己告诉自己。
沛勋低头看她,半晌后伸出手揉揉她的头发。“嗯,没事的,放心。”他边说边下楼。“
我们这么多人,鬼不会怎么样的。”
听完这句话,幸美总算是安心了一些。她鼓起勇气,在昏黄的光线中随着沛勋走下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