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如果我们说是无价的,当祂逝去的时候,该用什么去送行呢?
高一下,赌气离开了家里。
少了家庭的呵护,多了的是每日起床之后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烦恼。一个高中生该怎么
赚钱,才能够维持他每日的开销?又该怎样赚,才能照常当个学生,在上课与打工中
取得稍微一点的平衡?
所以我选择去助念诵经。
念经是从小念到大的老本行,用不着多少力气就能配上许多古调吟唱出不同风味的经
文。可是我不禁开始质疑,经文的本意到底是什么?难道真的用那几句文字,配合让
我们喃喃地念咒,就真的可以带给往生者平静吗?对于这个世界,我越来越多的不明
白,也越来越多地反动;随着身体贺尔蒙分泌的不稳定,许多叛逆的想法油然而生。
从前我不知道,所谓的“经文”代表的意义是什么?为什么某尊佛讲过的话可以用来
当作是至理名言?甚至帮助灵魂超生?又或者,明明是从梵文翻译过来语言,又有谁
规定可以凭借著去从事些什么?那些负责接引往生者的使者们,你们是受了谁们的蛊
惑?为何愿意听命于这些文字的束缚?当真把那些经文当作是至理名言,摆在心中永
恒地不定吗?
直到遇上了一档事,原来有没有“心”,都知道。
2000年的初夏,天气一口气都不喘地,从甫春倏忽地跳到了艳阳高照的薰热;从学校
下课之后,我搭著摇摇晃晃的公共汽车前去台中车站,再转车到大雅乡清泉岗附近的一户
人家,抵达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天气阴沈沈地闷热。‘大概要下雨了吧?’我心
道,披上法袍、手持着法器来到灵堂前。
这天是二七佛事。
人死之日为第一天,往后算七天为头七(头旬),后每七天为一旬,至七旬(七七)
共四十九天。但现今,大部分已经缩短成二十四天,头七及七七都是七天,二七到六
七之间都算间隔两天,共二十四天。
人过往之后,对家属来说,葬仪业者一开口都是一笔钱;就连灵堂的鲜花三天就得换
一次,包给葬仪社一转就是赚好几手。有时候我会私底下提醒丧家自己去花市批花来
换,当省则省呐!那些灵魂怎么样也不会因为鲜花不好看而走得不舒服啊!我们用很
多外表来装饰,那用什么来装饰自己?
八十八佛洪门宝忏、金刚经。一同念经文的是一位来自香港的大学生,还有一位五专
生;年纪虽轻,但是他们都有三五年以上的经验;整场法事下来倒也没出什么乱子。
这天我很烦躁,唸著不知所云的经文。‘凭什么念这些经文,这老阿嬷可以走得比较
安详啊?那些子孙在世的时候如果能尽孝一点,现在他们也不会这么愧疚!’我用了
很自私的想法去套用在那些人身上,很叛逆且狭隘地自我设限。
突然,灵堂前原本在受香火经文的老阿嬷灵体,脸上露出了极痛苦的表情。我下意识
地明白:‘出事了!’;斜脸看去两旁的同事,他们依旧吟唱着经文,许是他们没感
觉到?
在我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老阿嬷的身旁出现了两个穷凶恶煞的凶鬼。说要凶也只是
还好,看得出来受过香火而有点鬼力的灵魂;而前来的目的,似乎是要跟老阿嬷抢经
文的效力。
我悄悄地分了神,一副大侠在此的模样,向两个恶鬼大喝。
一直以来我以为自己还有几两重,可是很多时候那些以为也只是以为。两个恶鬼没有
把我放在眼里,只是睥睨地看了看我,依旧把老阿嬷推向一旁,大剌剌地站在灵堂前
。我心急得不得了,但在这种时候又不可能阻挡同事的诵经,况且我也只是分了神,
自己也还是在灵堂前颂著经文。
一气之下,我站回本位,沾了茶杯里头的清水,打出大悲水网。也许是茶杯的清水不
干净,也或许是当时对观音的怀疑,那大悲水网打去后并没有发挥任何的效果,反而
是激怒了两个恶鬼。
我傻了眼,看着在旁颤抖的老阿嬷,一堆对抗凶鬼的方法浮现在脑海中,却半条都没
有得用。
恶鬼缠上了我的喉咙,瞬间有种快窒息的感觉。我猛吸一口气,手打出一个小小的结
界,暂时缓了缓祂们的攻势。
‘你要找回自己,找到你相信的东西。’一道声音出现,我回头望去。
窗外是土地神,微笑地看着我。我着急地看着祂,希望祂能出手相助,无奈祂只是对
我笑了笑。
前有恶鬼,后有家属的张望;我一面勉力颂著经文,一面分了神绞尽脑汁想着办法。
要找回什么?找到是能够相信的东西?我反复思量著。当大家都没有办法帮助你的时
候,或者当不在相信天上的仙佛神魔时,那还相信的是什么?
应该是自己吧?我晃晃着头痛欲裂的脑袋,自己得出一个结论。
除了佛道之外,还有一个小小的偏门;那就是源自东瀛的巫咒。我心中抱持着一点点
期望,拔了两片菊花。
我爹曾经教过我,当没有办法借力的时候,能靠的就是自己的力量。本力够大的时候
,对于鬼魂是有很大的杀伤力;阳气够重,对阴气的耗损就越大。
捏著两片花瓣,我吸了一口气,缓缓地把气灌在花上。
结界的效力渐渐消失,两个恶鬼又开始向我接近。
我脚踩着不丁不八步,一样还是煞有其事地颂著经文,突然出其不意地向两鬼打去两
道风符。风符是小时候第一个学的小把戏,通常对鬼魂没什么杀伤力,那用来驱散阴
气还算利索。两鬼一闪,闪到了窗边;我朝着土地神眨了眨眼,两道菊花叶射去。
两天之后,我才从高烧中渐渐康复。
我们用了很长一段时间,从国小学习公民与道德,再用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应付著学
校的各种考试。那些道德自以为能在我们心中深植;但是我们似乎,又用了很长的一
段时间去遗忘那些道德。
如果两鬼生前的道德学得好,就不会被身在窗外的土地神带回去好好调教;那我呢?
我这样地跳出来,自以为是地替老阿嬷摆平了干扰祂受经文的阻碍,是真的是正义?
还是自以为是的好大喜功?
而那些所谓的仙佛神魔,在我相信祂们的时候,祂们给我力量。在我迟疑的时候,祂
们却放任我而不管,这又是考验还是祂们的道德也是学得不好呢?
两天后的放学,我站在中友百货前的广场。
一只车祸而过往的狗灵,在马路上徘徊不去。我招了祂过来,仔细地替祂治疗了身上
的伤口。
‘你要的问题,是没有答案的。’土地神的身影又在我身旁浮现,依旧是微笑的脸,
不带忧伤。祂顺手抱起了那只狗灵,用很温暖的手掌去拍打祂的毛。
‘所以又是相信与不相信的问题吗?’我依旧叛逆着问著,我想知道那些所谓的规定
是从何而来。
‘很多问题的背后是自私的,人们用了很多他们自以为的观念去界定道德;对于人类
有益的,称为益兽,有害的叫做害虫。但是还不都是生命,还不都是万物?’
我回头望着,那只狗灵与土地神已然消失。
于是我只用一双眼睛看着,那一群群波来朝涌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