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哀塔女祭
苏摩睁开眼睛的时候,外面正是如怒潮般的欢呼声。
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金帐顶上蟠龙的纹章,在碧水中微微摇曳,天光水光从头顶笼
罩下来,身周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碧绿水色——自己这是在哪里?那一瞬,有微微的恍惚,
然而很快便重新凝定了神智。
外面不绝于耳的欢呼声告诉他:这里,应该是镜湖底下的复国军大营。
他从未来过的水底的世界,属于鲛人的世界。
他独自醒来,金帐空无一人,只觉得身体如凌迟般的痛楚,一寸寸都似在裂开。苏摩
试着动了动手臂,想坐起身来,却发现整个身体都在不停流血,竟然完全不听使唤。他尝
试了几次,眼神逐渐变得愤怒,不顾一切地挣扎。
然而,越是挣扎,血流得越快,染得身周的碧水一片血红。
最终,他颓然躺下,放弃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耳边潮水般汹涌著同族的欢呼——回
归碧海,粉碎桎梏,重返蓝天碧海之下,自由自在的生活……那样壮丽而充满希翼的誓言
。
他静默地躺着,仰望着金帐顶上的纹章,忽然有恍如隔世的感觉。对于外面这些狂喜
的族人而言,身为海皇的他、仿佛却只是个漠然旁观的外人。
曾经一度,心里也不是没有过寻找故园的念头,以至于在离开云荒的百年里,他曾踏
足?海,远访碧落海上璇玑列岛。
然而,在那片已然荒芜的废墟上,他什么也没有找到。
那场染红整个碧落海的灭族战争毁灭了一切。隔了七千年,四周的海面上依然还有血
的腥味,血海中诞生了妖魔,在黑夜里兴风作浪,吞噬所有一切靠近的生物,令此处变成
了妖魔云集、邪兽出没的海域,被称为“海上丝绸之路”的航线也早已废弃,千年无人经
过。
他在废墟上静默地坐了三天三夜,看着日月从头顶升起又落下,海风呼啸如泣,潮汐
来去如歌,只觉的心里一片荒凉。
他是生于叶城东市的奴隶,自小就不曾见过大海,和所有鲛人一样,只在梦中反复的
憧憬著自己的故国和家园——然而,等到他付出那么大的代价赢得“自由”之后,孤身远
赴海外寻找故国,然而寻回的、却只是这样梦魇般的景象。
这,是不是上天对他背弃一切、出卖一切的报应?
——那一夜,碧落海寂静无声。只有高空的冷月和空茫的大海、看见了那个伏倒在废
墟上痛哭的绝美鲛人。
第二日,他便决然离开了璇玑列岛,直奔中州而去,开始了长达百年的修行过程。在
离开的时候,他没有再回头——也许对他而言,任何事、任何人,在破碎的那一刻开始,
他就会在心里竭尽全力的去抹煞对方存在过的痕迹。
如同他曾经刻意遗忘白塔顶上那一段往事一样,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他在心里抹去
了“故国“这两个字。
金帐外,欢呼声还在继续,一浪高过一浪,承载着千年来多少梦想、渴盼和挣扎。他
知道族人们是怀着怎样的热切和狂喜迎接龙神的归来、海皇的复生,期待着重返碧落海、
重建故园的那一天。
在万众的欢呼声里,他只是默默举起了手,看着手心那个金色的五芒星符咒。
虽然术法已经完成,那个符咒还在闪著微弱的光——他只是静默地看着,眼神微微变
化。
幸亏事先做了这个准备……在神庙里,当苏诺被魔召唤出来,他以为那会是同归于尽
的结局——如今看来,却竟还是苟延残喘地活下来了么?他带着一种挫败感看着掌心那个
符咒。另一个金色的五芒星,此刻应该在另一片洁白的衣袂上悄然闪动着吧?那个人应该
一切安好,此刻已经平安回归于无色城了吧。
血从他的手上无止境地渗出,将周围的水染成一片淡淡的血雾。
苏摩嘴角露出一丝冷冷的讥诮——看哪……这个身体是多么脆弱,居然已经到了连用
“缩时”之术都无法愈合的地步了!离开彻底的崩溃毁坏,又还能有多远呢?
他回手抚著碎裂的胸口,伤口里透出的黑色光芒穿过他的指间。
“阿诺,”他忽然笑了起来,对身体里的某个人低语,“一起死吧。”
仿佛回应他的低语,身体里那种蛰伏的力量也起了波动,仿佛垂死挣扎,一道裂痕喀
喇延展,他的躯体开始分裂成两半。
然而就在这样存亡的关头,水流忽然起了变化,金帐的垂帘霍然掀起,一道金光飞掠
而入,将他几近溃朽的身体重新缠绕!金色的巨龙托起了苏摩的身体,回头吐出了一颗灵
珠。那颗青色的珠子仿佛是活的,在水里上下自动的翻飞,从他伤口上掠过。
到珠光到处,身体上的伤便开始渐渐愈合。
他不由略微露出惊讶的表情——纯青琉璃如意珠?原来,碧已经回到了大营了么?可
是就算靠着如意珠勉强维持着身体,这样的生存,又有什么意义?更何况他的身体里,还
隐藏着一个如此邪恶的灵魂!
他眼里露出了极其厌恶的表情,试图挣脱。
“苏摩!”一个声音忽然响了,直直的奔到他面前,“你、你这是怎么啦?!”
那笙不知何时站在了他面前,看着他现在的模样,不懂掩饰的脸上流露出极其惊骇的
神色:“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天啊……你身体碎掉了!你的头发……你的头发也…
…天啊,你到底怎么啦?!”
“那笙,别用手指指著海皇。”旁边的左权使低声,按下了她直指海皇的手——虽然
自己的眼里也有难掩的震惊。
仿佛在对方眸子里看到了自己如今的模样,苏摩忽地安静了下来,低头看着自己的一
绺发梢——那一缕深蓝色的长发在水里蜿蜒漂浮,末端却已经变成了灰白色!那种灰白彷
彿是活的,正在以人眼可见的速度向着发根缓缓蔓延,有一夕尽白的趋势。
他低下头,接着又看到自己的双手——手上的裂痕在灵珠的催合下,已经悄然痊愈。
然而手上的肌肤却在无形中失去了光泽和弹性,渐渐显得苍老。
一切都缓慢而清晰可见的发生著。
他愕然的看着自己身体的改变,眼里露出了恍然的表情。
——是的……原来是这样。也应该是这样。
在过去百年中,过度使用“缩时”这种术法,时光在他身上加速的流走。仅仅活了二
百余年,他的生命便已经消耗殆尽。虽然一直以来用灵力维持着外表,但到了如今,在重
创之下,已然连这种维持的力量也没有了。
龙神应该也知道这些变化的原因,眼里露出悲悯的神色,灵珠更加迅速的飞舞,将他
笼罩在珠光之下。
“呵……”他却忽然笑了起来,看着那个愕然的小姑娘,“我死了,你高兴么?”
那笙吃惊得结结巴巴:“你、你……怎么会死?你不是很强么?怎么会……”
“时间到了,自然会死。”苏摩喃喃,“连神魔都难逃一死。”
真是可笑……他获得了海皇的力量,却没有好好展现这种力量的机会——成为海皇的
他,居然被自己心里的黑暗打倒,再也无法负担起交到他肩头的巨大使命。真是可笑……
他怎么会获得这样一个收梢?
他看了一眼那笙,目光冰冷:“都给我出去吧。”
“等一下,”龙神却发出了一声长吟,回头看着另一侧默立待命的女子:“碧,过来
。”
“是!”复国军女战士明白龙神的意思,立刻上前一步,在苏摩榻前单膝下跪,将一
物捧过了头顶,“海皇,属下已经完成了你的命令,将白塔地宫的石匣带回。请验看!”
那个石匣举到了面前,苏摩的眼神忽然变了变。
——他知道那里面是什么。
“不必看了,”他淡淡的开口,声音冷涩,“直接送去无色城吧。”
那笙眼睛一亮,仿佛猜中了答案一样喜悦地拍手叫了起来:“果然是!苏摩,我猜那
里头,装着的是臭手的身体吧?你让人把它从白塔底下挖出来了,是不是!”
“是的。”苏摩蹙起了眉头,喃喃,“真岚身体尚未复原,却几次三番的和强敌作战
:前几日击退靖海军团,昨日又和云焕迦楼罗交手——我估计此次他回到无色城后,需要
休息更长的时间。”
“不错。”龙神低吟,想起了昨夜支离破碎的皇太子,“他透支了太多。”
“在他恢复之前,空桑人会蛰伏在无色城一段时间……”苏摩低声,“那笙,在那段
时间里,必须尽快把六合封印全数破开!”
听到六合封印,那笙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右手——那里空空荡荡。
“皇天呢?”苏摩同时看到了她的手指,略微诧异。
那笙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讷讷:“被……被臭手他拿回去啦。”
越想越委屈,她瘪了瘪嘴唇,几乎带了哭音:“他……他太看不起人了!”
“还在他手里就好。”苏摩却没有理会,只是用低微的声音吩咐,“你拿着这个石匣
回去吧——到无色城去,打开封印……交给真岚。”
“噢。”那笙老实的点了点头。
“这样一来,六个封印就只差一个了——那个空寂之山上封印的左手……”苏摩喃喃
低语,神色日渐憔悴,“只要六合封印全部破解,真岚也就可以恢复以前的力量了——只
可惜,我现在无法再帮上什么忙。”
那笙担忧的看着他,欲言又止——只是这样短短的谈话时间里,眼前的人赫然又显得
更加衰老。那样绝美的容颜,仿佛深秋的落叶一样在夕阳下发出脆弱的金黄色光芒,然后
悄无声息地凋零。
“你……”她忍不住站住了脚,回身,“不会真的死了吧?”
苏摩凝望着她,眼神渐渐变得如她第一次看到时那样空茫——那是真正的盲人的眼神
。苗人少女只觉得惊慌:难道此刻,他连保持“心目”的力量也开始衰退了么?
“你不必问。”然而苏摩只是冷冷,“和你没关系。”
“那我替太子妃姐姐问一下,可不可以?”那笙一跺脚,不忿。
“住口!”苏摩霍然坐起来,死死盯着她,眼神闪过某种狠厉的光,“你给我听着—
—如果你敢向她多嘴一句,我就切掉你的舌头!”
被那种杀戮的神情吓到,那笙倒退了一步,看着这个人。
“噢……那就不说好了。”她有些生气,随口回答。
苏摩闭上了眼睛,仿佛知道这个小丫头的心思,也知道她的诺言根本没有多少诚意,
忽地冷笑了一声:“你听着——如果你违背我的意愿,你就永远见不到炎汐了。”
显然这一句话极其有力地打中了她的要害,那笙霍然一惊,收起了嬉皮笑脸的表情。
苏摩唇角有一丝冷笑:“我以海皇的身份警告你:你只要敢对她说半个字,我就让你
永远见不到炎汐。”
“不说就不说!”那笙终于一跺脚,气乎乎地跑了出去,扭头骂,“你以为我喜欢管
你的闲事啊?——莫名其妙的臭脾气家伙,死了活该!”
苏摩看向一边的左权使:“炎汐,你拿上石匣,跟她去一趟无色城。”
炎汐怔了一怔,躬身:“是。”
“白塔封印解开后,真岚应该会把皇天给她,让她去寻找最后一个封印——那时候,
你就跟她去。”苏摩的声音越来越低,“大营里有龙和我在,军中的事情暂时交给长老和
碧。我即将衰竭的事,暂时不能告诉外面的战士,以免动摇军心——但,空海之盟必须完
成……只要真岚恢复了力量,那么……”
他顿了顿,眼里忽然露出一丝微弱的苦笑:只要真岚恢复了力量,那么云荒就将进入
一个新的时代么?呵……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已经如此信赖“那个人”了?自己和他,
本不该是天生的仇家么?
“炎汐,去吧,去追上她。”苏摩仿佛回过了神,叹息著看着万丈之上的天光,低声
,“要好好的在一起……我以王的身份命令你。”
炎汐吃惊地看着榻上的海皇,屈膝在榻前跪下,低声:“谨尊海皇吩咐。”
“我们鲛人,千年来错过了太多太多东西。”苏摩看着碧,又看了看炎汐,眼底忽然
露出某种奇怪的笑意,“所以……希望从此后,谁都不要轻易再错过了——很快,一切都
该结束了。我们就要回到故乡去了……”
“是。”碧也跟随着炎汐跪下,眼里满含了泪水。
“出去吧……”海皇微弱地吩咐,“外面那么热闹。”
“——去为你们的新生和自由欢呼吧!”
在两位下属告退后,金帐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有灵珠还在上下飞舞。
“龙,不要再白费力气了。”苏摩唇角露出了一丝笑意,“透支太多的光阴和力量,
我的身体大限已到——生死枯荣乃是天道,逆流而上是愚蠢的。”
“不可以!”龙却发出了低沉的厉喝:“七千年了!好容易可以挣脱牢笼,重返碧落
海,海国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失去他们的王!你决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
这是义正词严的话,谁都无法反驳。
苏摩也没有说话,闭着眼睛,唇角的笑意更加深了:“是么?……因为子民希望我活
下来,希望我能带领他们重返故园——所以,我必须苟延残喘的活着?”
他霍然睁开了眼睛,深碧色的双眸里透出一种凌人的光,一字一字地开口——
“可惜,从一开始,我就不是你们所希望的那种王。”
“我不为任何人而活,只听从心的愿望——我一生都在为这种彻底的‘自由’奋斗,
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所以,到了现在,我也要做出自己的选择。”
飞舞的灵珠在他眉心停顿,龙神长久地沉默,内心似也在挣扎着取舍。
“那么……”最终,龙神开口了,“你的选择,又是什么?”
苏摩从胸臆里无声吐出一口气,感觉那种衰弱已经侵蚀到了骨髓里。他凝视著头顶的
天光和水光,唇角慢慢露出一丝不可捉摸的笑意——
“我的选择?龙,替我把哀塔女祭叫过来吧……”
镜湖底下复国军大营的祭坛上,忽然掠过一道金色的光。潜流汹涌,无数的水草纷纷
避开,露出了祭坛底下的一扇小小的门来。
金光只是一闪,便掠入了小门背后,凝定在地上,化为一条蟠龙。
门一关,祭坛底下便又陷入了密闭的阴冷气息里——千古没有人曾进入过这里,谁能
想到这样一个小小的门背后,却隐藏着大得令人吃惊的空间。
巨大的密室内一片黑暗,只点着一支小小的白色蜡烛。
蜡烛下,盘膝坐着一个纤秀的人影。
那个人静静匍匐在黑暗最深处,身侧只点了一支白色的蜡烛。她低着头,深蓝色的长
发如同水藻一样垂落到地上,她穿着一件样式奇特的大红色衣服,衣裾竟然拖在地上长达
一丈,衬得那个人仿佛就坐在一片燃烧的烈焰上。
在龙神掠入的刹那,她静静地抬起了头,优雅地行了一个礼:“神啊,七千年后,我
终于又看到了您。”
龙在黑暗里看着她,在微弱的白色烛光下,她的额角光洁而睿智,那样的轮廓隐约有
一种惊心动魄的熟悉,宛如宿命的阴影。她抬头宁静地看着神?,于是它便看见了她奇异
的眼眸——那是一双不属于海国人的、火焰般的眼眸。
“溟火。”龙低吟了一声,眼里涌出柔和的表情,看着那个坐在黑暗里的女子。金光
一闪,已然盘绕在她身侧。龙轻轻低首,触摸到了她的顶心——她身体竟然是炽热的,完
全不同于一般鲛人的冰冷,仿佛有火在身体里静默地燃烧。
龙神看着红衣女子,欣慰:“女祭,你从哀塔里出来了么?”
“是的。”她抬头看着神,脸上的表情似悲似喜,再度以优雅的姿态恭谨地行礼,用
额头触碰它的金鳞:“神,无论沧海桑田,溟火都会回到您身畔。”
那一刻,龙神明月般睿智深沉的眼睛里,也闪过了一丝晶莹的光亮。
“真是难为你了……”龙神喃喃叹息,“七千年前纯煌战死后,我又被困在苍梧之渊
——我听说过你后来的事。”
海国的龙神垂下了头,用尾巴轻轻拍打她孱弱的肩膀,似是无声的安慰。
“纯煌……纯煌,真的死了么?”溟火抬起了头,仿佛想哭泣,却最终无泪——或许
,是因为身体内火焰的力量,让所有的泪水都已经被灼干?
——这个红衣女子,是被海国子民称为“哀塔女祭”的人。
哀塔一族,是海国里仅次于海皇的尊贵血脉,封地位于璇玑列岛西北方的怒海。
这是极其尊荣的一族,世袭著女祭司的位置,掌握着火的力量,在海国中的地位仅处
于海皇之下,和被封为武神将的那迦一族相当。除了侍奉龙神之外,祭司还承担著海国内
的诸多要事:占卜预测吉凶,举行祭典,甚至下一任海皇的人选、也由她来最终确认。
七千年前,空桑军队第一次入侵碧落海,海国奋起反击,便是由武神将那迦和女祭司
溟火联手迎战,最终将六部的侵略者赶回了云荒。
然而,星尊大帝随之而来,手握辟天长剑亲征碧落海。
和那位千古一帝激战数月后,海国终于不敌。
眼看碧落海成为一片血海,鲛人即将遭到灭顶之灾,女祭溟火不顾一切地奔回了平日
修行的哀塔里,跪在神灵面前许下了愿望,希望九天上的神灵能保住海皇的血脉和力量,
让海国不至于湮灭。祈祷过后,随即毫不犹豫地投身烈火。
那一瞬,九天上的“神灵”被惊动了,终于从天空里伸出了庇佑之手。
在征服了碧落海后,星尊帝的军队曾经登上过哀塔。然而那座号称海国里最神圣的塔
里什么都没有,四壁上只有烈火焚烧的痕迹,却看不到一块枯骨。
当军队准备进一步搜索时,大海上忽然风起云涌。
停在哀塔附近的船队在一瞬间被可怖的巨浪打翻,那片宁静的海里似乎有烈焰从水底
燃起,将侵略者的巨舟焚烧殆尽。只有少数的士兵逃了回来,在回顾时,骇然看到那片海
交织著红黑两种颜色,波浪如同小山一样不停的移动,将所有进入哀塔周围海域的船只粉
碎。
海天之战结束后,那一片海成了禁地,被所有海上的商人称之为“怒海”。有传言说
女祭溟火的魂魄融入了这片海,因为亡国而日夜愤怒悲,所以此处波浪滔天,无舟可渡。
然而,没有人知道,七千年前举火自焚的女祭其实并不曾真正死去。在呼唤出神灵后
,作为代价、女祭被生生地封印在那座孤独的哀塔里千年。她的生命被停止了,只是静默
地等待着海皇复生、龙神腾出苍梧之渊的时候。
她与世隔绝,不能走出哀塔一步,却能通过水镜看到这天地间的一切,并将预言通过
海风传递给七海之内幸存的同族——她预言说:海皇血脉并未断绝,背上负有龙图腾的男
子、必将成为海国新的王者,而鲛人一族将会有重新回归碧海蓝天之下的一日。
她的预言,七千年来如风一般在族人中流传,成为鲛人代代不放弃的精神力量所在,
让渴求自由的信念如星火在奴隶们心头燃烧。
终于,在七千年后,沧流历九十一年,海国新的王诞生于青水之上,龙神冲开了金索
,腾出了苍梧之渊——在剧变发生的瞬间、七海都起了巨大的轰鸣和呼应。
她在遥远的哀塔里睁开了眼睛,七千年前的符咒一瞬破裂。
然而,在睁开眼的一瞬间,她就知道、她的王已经死了。
虽然九天上的“神”曾经答允了她的愿望,然而纯煌毕竟还是死了……那个在碧落海
深处对她宁静微笑过的王、那个在星盘前虔诚向她询问命运的王,那个不愿当帝君却被命
运硬生生推上玉座的王——她曾发誓不惜一切侍奉的纯煌殿下,已经在七千年前就死去了
。
原来,神也有做不到的时候。
身体里的烈火仿佛一直在燃烧,灼烤着她的身心,也灼干了心里的最后一滴泪。
“龙神,虽然纯煌已经死去,但溟火的心意未曾改变。”她静静地开口,仿佛下了最
终的决心,“溟火醒来,唯一的目的就是协助族人、在碧落海的废墟里重建海国。”
龙神无言地看着跪在眼前红衣的女祭,沉声:“女祭,新海皇想见你。”
“是。”溟火低头领命,眼里却有忍不住的光芒。
——七千年了,纯煌的继承者、隔世而出的新海皇,究竟是什么模样?
碧水离合,金色的帐子里,四角的流苏随着潜流飘荡。而那个静默地卧在榻上的男子
就这样面无表情地看着周围的一切,眼神阴郁而空茫。
溟火只看了他一眼,便露出了震惊的表情——太像了!
一模一样的面容五官,那一瞬,她几乎以为是纯煌再度复生。
然而,当他的眼神转过来时,她便知道自己错了——那样的眼神,仿佛隐藏着看不见
的冰冷的针,森冷而诡异,一眼便可以刺入人心的最黑暗部分,和纯煌那种宁静宽容的神
情完全格格不入。
“溟火女祭?”榻上的人开了口,低低地叫她的名字。
“拜见海皇。”她在榻前跪下,捧起了他冰冷的手,恭谨地俯下身,将嘴唇印上冰冷
的十戒,“七千年了,请容许我……感受您的存在。”
苏摩没有动,觉得那印在手背上的唇如同烈火般炽热。
“您一定吃了很多苦,”她低声说,“在海国覆灭前夜,我曾经占卜过。下一任海皇
的血脉将在七千年后诞生,带领我们回归自由——但是,那会是一个痛苦的过程。”
她抬起头看着他:“对于您来说,所有的一切,都开始于结束之后。”
那样的话在耳畔回旋,让苏摩怔住——这,不是那个苗人少女在慕士塔格的雪地里,
为他写下的判词么?原来……早在七千年前,他的命运便已经镌刻在了远古黑夜的星盘上
?
他望着女祭,忽然间神色有些讥诮:“你,能看到我的未来么?”
“如果你能看到我的未来,”苏摩冷冷开口,“就应该知道——我马上要死了。”
“海皇!”溟火不可思议地惊呼起来,“这不对!不应该这样!”
“不应该怎样?”海皇嘴角付出一丝冷冷的讥诮。
“您不应该命绝于此刻!”溟火抬起了眼睛,望向水色之上的天空,仿佛也察觉了星
宿的变化,脸色苍白,“不,不,这不对……为什么您的星辰移动了位置?和您的星辰并
行的那颗星又是什么?不应该这样……我要去看星盘!”
“不必看了。”苏摩忽地大笑出声,从榻上支起了身子看着她,一字一句——
“溟火女祭……我告诉你,所谓的宿命、已经在我的手里改变了。如果你以为可以在
七千年前就可以看穿我这一生存在的意义,那么,你大错特错。”
红衣女祭怔在当地,看着新海皇深碧色眼里的光,禁不住地微微颤栗。
——这……这是什么感觉?如此邪异而凌厉,肆意而强烈,如狂风般掠过一切,竟然
可以无视宿命和轮回!这个人,真的是纯煌的继承者么?
“那您召唤我来,是为了……”她喃喃。
“是为了借助你的力量。”苏摩忽然扣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拉近身侧,冷冷注视,“
我用星魂血誓打乱了整个星盘——溟火女祭,你的唯一责任、便是协助我,将这个紊乱的
局面收拾善后……明白么?”
冰冷的手,扣在了她炽热的腕脉上,渐渐收紧。
他将心底的所有想法,通过念力无声无息地传达给了女祭。溟火愕然望着那一对碧色
的眼睛,忽然明白了海皇的意思,渐渐全身颤栗。
“女祭,等所有一切都完成后……”苏摩抬起眼睛,静静凝视著金帐顶端——那里波
光离合荡漾,宛如梦幻。身体在无声地溃败衰朽,然而他的声音却轻如梦寐——
“让我安眠于大海。”
这一夜,对帝都所有人来说,都漫长得如一个醒不来的噩梦。
无数的火焰从天空坠落,宛如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盛大烟花。然而,漫空掉落的,却
是燃烧着的生命——冰族人以为纵横云荒无所不胜的征天军团,在一夕之间遭遇了惨烈的
损失,九天九部八百多个精英战士只有六百不到生还。
整个帝都里没有一人入睡,所有人都从家中逃到了街道上,你拥我挤、争先恐后往外
奔逃——巡夜的禁军根本无法维持秩序,汹涌的人群在恐惧和慌乱中开始不顾一切的奔逃
,从禁城里开始奔出,一路逃离战火的中心,朝着外部狂奔而去。
禁城、皇城、铁城,原本从来无人敢逾越半步的城门被惊惧的人们一重重推开。无论
是禁城里的门阀,还是皇城里的贵族,此刻都顾不得什么等级阶层之分,汹涌地逃入了帝
都最外围的铁城里,和那些工匠们混在一起,惊骇交加地看着帝都中心上空的战况。
鲜血、惨呼、烈焰,在黑夜里燃遍了伽蓝帝都。
歌舞升平了百年,帝都里的所有人都已经不再熟悉这种战争动荡的场面,只在茘中颤
栗不已。伫立千年的白塔轰然倒塌,沧流贵族们凝望着虚空里如云般密布的冥灵军团,闪
电般穿梭的金色巨龙,不由得脸色苍白。
夜幕下,巨大迦楼罗金翅鸟停息在断裂的白塔上,带着不属于人世的金色光泽。不少
沧流冰族跪下来对茘痛哭,祈求至高无上的智者大人能够保佑这个国家,让这一架媲美神
魔的神器在这一瞬腾飞,迎击那些闯入者——然而,迦楼罗停在那里,一动不动。
所有人都以为这将会是覆灭的一夜。
幸亏,再长的夜也终有尽头。
在一道金色闪电从高空击落的瞬间,迦楼罗金翅鸟终于呼啸而起!
日光从薄云后射出的瞬间,笼罩在帝都上空的黑夜被驱走了。
冥灵军团在一瞬间匆匆撤离,半空里只余下了征天军团。金色的迦楼罗悬浮在帝都上
空,仿佛一片浮云,在帝都地面上投下巨大的阴影。战斗嘎然而止,没有主帅的号令,数
百风隼登时失了主意,战士们左右顾盼,下意识地向着那架沉默的金色迦楼罗靠近。
巨大的金色飞鸟停驻在万丈高空,向帝都所有人召示著一种超越人世极限的力量。
无论天上地下,所有战士和百姓都为之目眩神迷。
一架风隼呼啸而起,稳定而熟练地在队伍中穿梭著,一路上传递出种种讯息,让杂乱
无章的队伍渐渐归位。战后存留的风隼在带领下井然有序的飞舞,渐渐重新归为九个分支
。那架银白色的风隼一个转折,率先落到了帝都禁城的龙首原上。
机舱打开,一个长身玉立的年轻人跳落地面。
“飞廉少将!”最前面的人惊呼起来,“看啊,那是飞廉少将!”
逃往的铁城的贵族们发出了一声欢呼,纷纷返身往禁城奔去。军中双璧之一的飞廉少
将回来了,带领军队击溃了侵略者,不由让帝都所有人都定了心。
在重新涌入禁城的人流里,只有一个少女怔怔站着不动。
“茉儿!快走!”贵妇返身来拉住她的手腕,有些急切地拖她上路,“回禁城府邸里
去!你难道想呆在这个都是贱民的铁城?”
“不,娘,”明茉的眼神却奇异,“你看…你看……”
少女明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高空,那个巨大的金色机械宛如一片浮云遮蔽了天日
。明茉失神望了片刻,忽地狂喜惊呼:“云焕……是云焕!他,没有死!你看,他好好的
站在机翼上!”
她不顾一切地张开双臂,朝着空中那片云奔了过去:“云焕!”
罗袖夫人站在人流中,抬头看了看高悬于帝都上空的迦楼罗金翅鸟,眼里忽然流露出
了一种深思的意味——迦楼罗里面的人,居然是云焕么?那个本该死在牢狱里的破军少将
,居然逃出了生天!他到底获得了什么样的力量?
不仅逃出了生天,而且成为了迦楼罗金翅鸟的拥有者!
明茉一边大声呼喊,一边狂喜地奔去。飞廉仿佛听到了她的声音,霍然回身,奋力挤
出人群,一把拉住了她。
“明茉,不能去!”他厉声制止,“不能去找他!”
“为什么!”明茉却根本不听,怒气冲冲地挣扎,“你看,他没死……他活着!”
“他是没死,却比死了更糟!”飞廉厉喝,捏痛她的胳膊,“他疯了!破军疯了,你
知道么?他变成了一个魔鬼!他撞倒了白塔,血洗了元老院,杀死了你的族长巫姑大人!
你知道么?”
飞廉不让她走,怒斥,“你给我清醒一下!”
“我才不管!”明茉同样激烈地反驳,推开未婚夫的手,“这帝都每个人都想害死他
,他就是杀了整个帝都的人都应该!我不管他是否撞了白塔,我只知道他还活着——只要
他活着一天,我就会去找他!”
“你疯了!”飞廉惊骇地看着她,不相信这个纯真的女孩子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不要管我!我不是你未婚妻——你有碧,我有云焕,各不相干!”明茉毫不退让地
看着他。飞廉心里一痛。那一瞬,他想起了碧离开他时,有着同样坚定而义无返顾的表情
——这些女人呵……有时候盲目的爱情,几乎可以和复国的信仰一样坚定。
他颓然松开了手,退后了一步。
明茉渐渐从激动中缓过气来,稍微感到赫然:“对不起,飞廉。”——毕竟,这个人
曾经帮助过自己和云焕那么多,自己怎么可以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
“你去了会后悔的……”飞廉苦笑,“你不知道他变成了怎样一个魔鬼。”
“我不后悔。”明茉却坚定地反驳,“我才不怕什么魔鬼,这个帝都早就遍地都是魔
鬼了——如果不是那些魔鬼,云焕怎么会被逼到那个地步!”
“……”飞廉再度无言以对。
“算了,就让她去吧。”忽然身侧有人开口,打了个圆场。
“罗袖夫人!”飞廉失声,发现站在一侧的居然是明茉的母亲。
“去吧。”罗袖夫人对女儿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你一直想去到他的身边。
”
“谢谢娘,谢谢娘!”明茉大喜过望,立刻提着裙裾飞奔而去,宛如一只美丽的小鹿
消失在茫茫的人海中。
飞廉意外地看着这个忽然转变了态度的贵妇,仿佛明白了什么,沉默下去。
“飞廉少将……真抱歉,”罗袖夫人很是客气地转向他,点了点头,从怀里摸出一物
来慎重递上,“这件事物,妾身一直随身保管着……如今看来,还是还给阁下较好。”
飞廉看到那一张精美的洒金红笺,脸色一变——那是数月前定下婚事时,巫朗一族和
巫姑一族长老们写下的庚贴。
“夫人是想退婚么?”他冷冷开口。
“在这个时候开口,虽然是有些腼颜,但妾身的确是这个意思。”罗袖夫人倒是沉的
住气,就这样站在纷乱的人流中、对未来的女婿开口,“茉儿的心思一直在别处,飞廉少
将想必也很清楚……我也是想清楚了,这事勉强不来,还是听从女儿的心意好了。”
飞廉看着这个美艳的贵妇,既便再从容,也无法掩饰眉梢一闪而过的冷嘲。
——人说罗袖夫人八面玲珑手段高超,如今看来真的不假。昔年巫朗一族门第高贵实
力出众,的确是联姻的好对象。而如今风云激变,元老院一夕破灭,十大门阀即将面临新
一轮的洗牌,在此刻断然放弃原先婚约另谋高就、的确是迅捷聪敏的选择。
他不发一言地接过了那张庚贴,在手心一揉,无数金红色的纸屑簌簌而下。
“如此,多谢飞廉公子了。”罗袖夫人微微的笑,躬身行礼。
“夫人也请小心,”他拂袖离去,冷冷留下一句话,“破军绝非好相与之辈。”
人潮从身侧匆匆涌过。那些一时为了保命而弃家而逃的贵族们,在日出战乱平定后感
觉到了安全,便不愿在铁城停留一刻。在那些狂喜返城的人群里,唯独罗袖夫人站着不动
,眼神宁静而深远,仿佛比眼前这些人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破军……那颗在昨夜血与火里重新亮起的破军,到底会将帝国带入一个怎样局面?这
个帝都里的所有人都曾亏欠于他,犯下了累累的罪行——包括她在内。当他重返人间、掌
握了如此巨大力量之后,她简直不敢想像他又会采取怎样的报复手段!
幸亏,茉儿一直待他忠贞不二,此刻好歹也算留了一条后路。
“夫人。”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失神之人的手,“该走了。”
她下意识地被牵着走出了几步,抬起头,看到了蓝发的鲛人少年。身侧所有人都在朝
著一个方向奔去,只有凌始终停留在她身侧,抬起手为她挡住冲过来的人。他手臂上和脸
上都有擦伤——是护着她在人流中奔逃时被冲撞而留下的痕迹。
她看着那个俊美的少年,感觉他冰冷的手指在自己掌心逐渐温暖。
“你怎么还在这里?”罗袖夫人愣住了——她在率领族人离开府邸躲避时,故意没有
叫上凌,为的就是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和同族们离开……怎么到了现在,他还在这里呢?
要知道动乱一结束,要离开帝都就非常艰难了。
凌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我无处可去。”
他慢慢握紧了她的手,罗袖夫人怔住了,下意识地想抽出手,却霍然被紧紧握住不能
动弹分毫。她愕然地望着对面的鲛人少年,仿佛从他的眼神里明白了什么,脸色转瞬苍白
。
“凌,你不愿意离开我么?”她低声道。
“是的,夫人。”
“那末,”罗袖夫人喘息著,抬起另一只手压在心口上,仿佛极力克制着某种汹涌而
来的情绪,她脸色苍白,抬起头死死看着对方碧色的眼睛,“凌……你爱我么?”
那只握着她的手在瞬间颤栗了一下,缓缓松开。
凌退了一步,用一种难以描述的眼神看着她,仿佛悲哀、又仿佛欢喜。他嘴唇颤栗了
一下,无法回答,向着人群走了几步,似乎想逃离这一刻的无形樊篱。然而在他即将回身
的刹那,一双手从背后伸过来,不顾一切地将他紧紧拥抱。
“凌,凌!”她颤栗地低呼着他的名字,仿佛要将鲛人少年窒息。
那一瞬间,什么种族、阶层、年龄、身份……一切俗世具有的桎梏都不再存在。突如
其来的兵乱成就了这一刻,出身门阀贵族的女子和鲛人奴隶在朱雀大街上拥抱彼此,忘记
了身外所有的一切。
兵荒马乱的帝都,身周匆匆逃难的人流不曾为这一对忘我的情侣停留。
然而那一瞬的画面,便定格成永恒。
沧流历九十二年十二月十三日清晨,一夜激战之后,空桑军队撤离。迦楼罗金翅鸟腾
空出世,震惊了帝都上下。破军少将云焕从迦楼罗内走出,曾遭受酷刑致残的他身形依旧
轻捷矫健。清晨的日光给他披上了纯金的盔甲,他站在迦楼罗巨大的金色翅膀上,俯瞰著
帝都下举头仰望他的民众,脚下是成为废墟的伽蓝白塔。
他没有开口说话,只是举手指向九个方位,迦楼罗便随之呼应出了九道金光——落地
之处,万物皆成齑粉。
那样可怕的力量、令所有帝都的贵族胆寒心裂,不敢仰望。
最后,当他将手指转向、冷然指向脚下大地的时候,所有仰望的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了
一声惊呼,浑身颤栗地跪倒,齐齐匍匐在他的脚下。
“破军,破军!” 惊慌的声音响彻天际。
是的,只要那个九天之上的人一弹指,这个帝都脏便会灰飞烟灭!
“屈膝于我,”迦楼罗发出了巨大的声音,低沉而威严,“便得平安!”
在这样骇人的毁灭力量之下,一片一片的人群都跪下去了,蔓延看去,整个帝都的街
道上都是匍匐著的人的脊背。然而,在满地匍匐的人群中,只有一条白色的影子傲然直立
,直视著九天上披着金光的人。
带领军队和空桑冥灵军团交战完毕的飞廉站在大地上,凝望着站在云霄里的云焕,眼
神缓缓变化。是的……是的,那就是破坏神!
这个宛如天神一样的人,早已不是云焕,而是破坏一切的魔!
他只要一弹指,便能将这个帝都化为火海,便能让这个云荒天翻地覆!
叔祖,叔祖……虽然目下绝不是他的对手,但我应允过你,绝不会再让这个家伙将整
个帝国拖入毁灭的边缘,绝不会再让这个云荒因为他而陷入灾难!
飞廉没有说话,他身侧的战士便也沉默。那些人脸上露出敬畏和迟疑交错的神情,看
著自己的将领——飞廉在军中多年,出身高贵后台强硬,待下属恩威并施,所以素来深孚
众望。即使到了此刻,在如此剧变来临之时,依然有一部分战士们依然信赖并服从他,不
敢立刻倒戈向云焕称臣,等待着他的决定。
“云焕……”他低低咬牙,霍然折身,“我们走!去叶城!”
仿佛看到了大地上这个叛逆者,迦楼罗上蓦然盛放出一道金光,直射飞廉而来。然而
在金光到达之前,飞廉已经敏捷地跳上了一架比翼鸟,银色的影子呼啸而起,迅捷的躲过
了追击,转瞬向着南方掠去,消失在帝都天际。
“走!”周围战士迟疑了一下,有一部分跳上了风隼,尾随而去。
而另外一部分战士出现了短暂的犹豫,去得稍微迟了一些,风隼尚未离开帝都上空,
后面金色光芒便如箭般激射而来,将那些风隼连同里面的战士化成了火球!
地面上人惊惧交加的抬起头,眼睁睁的看着那些火球坠落,不由失声惊呼。
“低下你们的头!”金光忽然在他们头顶大盛,迦楼罗发出巨大的声音,响彻帝都上
空,“有罪的人啊,怎可用你们污浊的眼睛来仰望天空!——在我面前,低下你们卑贱的
头颅!”
金色的光在全城横扫而过,来不及匍匐下身体的人转瞬惨叫着倒地,血流成河。邪恶
令人战栗,而力量却又令他们仰视,无法控制让双膝软弱地下跪。
“破军……”将脸贴在冰冷的石地上,所有人都在心里颤栗的念著这两个字。
一个血色横溢的时代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