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东西可以丢掉吗?”林依真把洋装一件件从衣橱抽出来,转头问赵伯宇。
他正在发楞,对着谢雯菁生前的梳妆台发楞。
这个梳妆台是他跟谢雯菁决定结婚时,两个人去便宜的大卖场一起购买的,样式极为普通,上头的亮光漆也掉落一些,摆在镜前的瓶瓶罐罐随意的放置,好像主人从未离开的模样。赵伯宇想像著谢雯菁一个人孤自在这空荡荡的屋子里生活的样子。
“伯宇?”林依真见他一动也不动地看着那些东西,声量便大了些。
“嗯?”他自镜子里看向把洋装提挂在手上的林依真,“怎么了,那些衣服?”
“这是她的吧?要怎么处置?”林依真的口气虽然轻松,但问的话却不容易回答,若丢掉了,赵伯宇对谢雯菁的愧疚之心会更加沈重;若是不丢,恐怕林依真一发起嗔来也是不好安抚。
他犹豫着,林依真看穿他的心思。
就留下来有何妨?谢雯菁人都死了,难不成从地府爬回来跟她争男人?
“别伤脑筋了,我把她的衣服全推到另一边就是了,这个衣橱大得很,我带来的衣服够放的。”她边说边将那些衣物全一把推到衣柜深处。
赵伯宇明显松一口气,同时也感受到林依真的态度跟以前稍稍不同,或许是因为她的威胁没了?
她收拾了一阵之后,问他:“晚餐想吃什么?吃意大利面好吗?”
赵伯宇皱了皱鼻子,他不是很爱吃西餐,但以前住在一起时,林依真就只会西式料理,反倒是回到了跟谢雯菁的家中,他都能享受到很丰盛且道地的中式料理。
“我想吃白米饭。”第一次,他对林依真提出要求,一向是林依真煮什么,他就吃什么,反正他总能在谢雯菁那里得到补偿,但现在不同了,他必须尽快适应这个事实。
“你想吃饭?”林依真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有点吃惊,赵伯宇第一次对她提出要求。
他点点头,林依真想了一下,“现在有点晚了,我们简单弄个咖哩饭好了。”说完,没给赵伯宇回应的机会,迳自到了厨房。
她进入干净温暖的厨房,心中百味陈杂,“这里到处都有妳的影子。”林依真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围裙喃喃自语。
她不再深入去想,谢雯菁死了,她也如愿跟赵伯宇光明正大在一起了,现在只等他完全康复之后,两人结婚就不是梦想。
林依真轻轻微笑,虽然她不是坏心眼的女人,但她真心认为谢雯菁死得真是刚刚好。
她愉快地把锅子装了水,淘了米,接着打开冰箱。
“恶!”一股她没想到的恶臭急急冲出,不但薰了她的眼睛,更让她暂时感到晕眩。
她连忙退倒厨房的另一头,冰箱的门大开着,水化的冰消散在空气中。
林依真掩鼻挥手,整个冰箱内层发出一股恐怖至极的味道,她等了好一会,好不容易冰箱里的味道散掉了点。
她找到塑胶手套,戴起口罩,开始把冰箱里的东西拿出来。
一袋长芽的马铃薯、一把干冻的葱、半根干缩的红萝卜、一条用保鲜膜包装完整且化为腐泥的吴郭鱼、一块已川烫过,但此时发了斑的三层猪肉,还有一大堆林依真根本辨识不出来的食物。她拉来了垃圾桶,把这些滴得到处都是泥水的东西全部丢到里头去。
她一个人住,干嘛买这么多食物?她不禁边收拾边这么埋怨著。
清理完冰箱后,根本没什么可以煮食的了,看来得临时去超级市场一趟,林依真走进客厅,赵伯宇正在看新闻。
“我去一下超级市场,你那个贤妻买了一堆食物摆满冰箱,全都发烂了,看来是要帮你补身子用的,要是早知道你这次回来是要跟她提分手的,搞不好会在食物里下毒。”她有些刻薄,刚才在冰箱那些恶心的东西让她心情坏了一大半。
但也或许是赵伯宇的反应让她觉得生气,他明明听见了她的埋怨,却一句安抚都没有,连动都不动一下。
等她回来已经是一个半小时后的事了,客厅桌上有一碗吃完的方便面,赵伯宇人则是在房里发出鼻鼾声。
顿时,林依真心冷了一半,提着手上的袋子,黯然走进厨房,含着眼泪把一切收拾好。
我在哪里?赵伯宇微张着眼,出现了模糊昏黄的光线,他微微倾身,有个女人坐在梳妆台前梳着头发,那头传来一股浓郁的幽香,那女人边梳着边轻声唱: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
愁堆解笑眉,泪洒相思带
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
花香?赵伯宇又闭上眼睛,这股香味来自某个遥远的记忆,他很久很久以前也曾闻过这股香气。
那女人穿着一件轻薄的丝质睡衣,长长的头发含满风情,斜著身子让头发拢在一边,女人白晢的手臂来回的梳动,歌声依旧。
喝完了这杯,请进点小菜
人生难得几回醉~不欢更何待?
甜美的嗓音,细细吟唱着如催眠曲般,在沁人的香气里,他不自觉地放松并且低吟了起来。
突然,那歌声停止了,她把脸转了过来:“伯宇?”
他张开眼睛,林依真看着她刚睡醒的情人,他刚才怎么了?
“唔……”他抚过脸颊,他好像……那是幻觉?他方才看见的是谁?林依真的头发没有那么长……那股若隐若现的香气还飘着。“妳擦香水?”
“一点点。”她佻皮地吐了吐舌头,她暗自反省过,伯宇最讨厌善妒的女人,而她晚上的表现像个怒火中烧的妒妇,而她的确也是。她为什么要跟个死掉的女人计较?
所以伯宇宁可吃方便面,以沉默表达他的不满,这种事情以前从没有发生过,谢雯菁的死真给他带来这么大的打击?林依真虽然有点吃味,但也不至于跟赵伯宇翻脸,她决定要做个让赵伯宇全心全意爱上的女人,让他心里不再挂念别人,尤其是他刚过世的前妻。
“好闻吗?”林依真从原本属于谢雯菁的梳妆台前起身,那件轻飘飘的睡衣将她美好的身段给勾勒出来。“我借了她的香水。”她从镜前照了照,“还有睡衣,我忘了带来了,不过这件好像是新的,她应该不介意我穿吧?”
雯菁有香水?这件性感的睡衣也不像是她会拥有的,她一直是个简朴的女人,当然一些女人必须要有的瓶瓶罐罐她也不会缺少,但总是避免昂贵的奢侈品,还是这些都是依真这个小鬼灵精想出来的?为的只是让他有个惊喜。
好吧,他的确感到惊喜,赵伯宇看着眼前楚楚动人的她,伸出手来:“到我这来。”
林依真脸上泛起一丝粉红,缓缓移向他身边,总觉得心底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难道这就是幸福的感觉?
“妳好美,变得……”他抚摸她的头,像抚摸一只撒娇的小猫,“变得好迷人,可惜我身上还有伤……”说著,他低头吻了她一下。她则是惊喜地抬头看他。
赵伯宇很少这么温柔似水,不……以前根本没有过,之前住在一起时,同居只是为了下班后有个人可以说话,可以相拥入眠,但现在赵伯宇的拥抱代表了某种不一样的意义,至少她的感觉如此。
真是不可思议,她只是做了一点点改变:穿了谢雯菁的睡衣,擦了她的香水,竟让赵伯宇对她的怒气化解大半,她明白了,她知道赵伯宇要的是什么样的女人了。
温柔、撒娇、独立、还要厨艺高强,一个像谢雯菁的女人。
不,她会做到比谢雯菁更强,她会赢过死去的她,她终将拥有这个男人。
而且是再一次的拥有,她窝在他的怀中,轻轻闭上眼睛。
‘下一次,你什么时候会来?’女人有着纤细的水蛇腰,时髦的发型此刻有些凌乱,标致的肩头微颤,几乎让人感觉不出来她的忍耐及痛苦。
‘一、两个月后,或许更久,我要进城一趟,有批买卖会在艋舺交易,’男人身形强壮,风霜在他的眼尾显见,但他有一双清晰严厉的眼眸,而且正紧盯着她,‘要我帮妳带些什么?水粉?珠锦?还是洋船带来的胭脂?’
她眼皮低垂,一语不发,听见他深深的叹息,‘我会帮妳带一点鸦酊。’
女人只是点点头,依旧不说话,男人再度开口,‘那鬼东西会要妳的命。’
‘伤了身子有医生治,伤了心肝可没药医,你就由我吧。’她淡淡地说。
女人的样子渐渐模糊,男人的背影拉得好长好长……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
愁堆解笑眉,泪洒相思带
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
‘等下要坐十点半的飞机,我自己去就行了,妳好好休息。’他说,提着咖啡色的行李箱。
‘下一次你什么时候回来?’她问,脸上尽是不舍,只是没敢表达太清楚,怕他会担心。
‘可能一个月,也可能两个月,要看工程的进度。’他伸手摸摸她的脸颊,衷心感激她的体谅。‘下次回来,我一定找时间陪妳以及我们的宝宝。’
她淡淡地笑了笑,心里明白,对她而言,这种承诺其实是种安慰,至少他挂念她。
‘那我走了。’他提起行李离开,她则是静静流下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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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赵伯宇清脆地咬着花生米,早上喝碗粥比什么都好。
“嗯……”第一天,林依真就睡得不安稳,梦境一直缠着她,既清晰又令人困惑。
“妳太累了吧,昨天才搬进来,就急着弄东弄西的,难怪会疲劳。”赵伯宇丝毫不在意。
可是她不觉得累啊,只是心头闷闷的,尤其梦境那么鲜明,到现在她还记得她梦见了什么。
两个男人及两个女人,不同时空却奇妙地似曾相识。
林依真没有说出口的是,她梦见其中的一个男人是赵伯宇,她梦见他在跟某个女人道别,如果不是她自己,那不就是……
她忽然放下筷子,走到卧房里开始东翻西找。
林依真在梳妆台、床头柜及衣柜内柜找寻着,在床头柜的最下层,她找到她想找的东西,相簿。
在一个不小的箱子里,她找到谢雯菁生前小心收藏的相片。
她抽了其中一本,犹豫着是否要翻开来看,有点害怕谢雯菁的长相跟梦中的女人一样。
不管了。她翻开相片本,是好几年前的赵伯宇跟谢雯菁,虽然容貌有些微改变,但真的是梦中跟伯宇道别的女人!
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见谢雯菁本人是在医院时,她全身都被绷带给裹得紧实,虽然她面部的绷带因为挣扎而脱落,可是根本看不出来她原本的长相。
但,就是她了。林依真手指轻轻点着陈旧的老照片,她生前是个相当清丽的女人,干干净净地,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
她死了……我却梦见她跟伯宇道别……
这代表什么?
难道真的是她太累?她看向梳妆台镜中的自己,不知为何,镜中的她明明是她,却有一股强烈的违和感。
林依真不由得想起谢雯菁死时紧抓着她的手,干枯瘦弱,却力大无穷。还有她死时的眼睛,布满红色的血丝,几乎看不见眼白的部分,谢雯菁怨恨她!她用怨毒的眼睛瞪着她!一直到死之前,谢雯菁的眼睛没有离开过她,林依真心脏猛然抽搐。
没事的,我只是被吓了一跳,林依真安慰自已,并且把相本放回去,却在箱中找到一卷录音带。她好奇地拿出来看,上头标示著‘何日君再来’,却没有注明是谁唱的。
她脑中自然而然地流转着这首歌的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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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依!”
她转过头去,发现赵伯宇惊讶地看着她。
“怎么了?”
“妳……”赵伯宇拄著拐杖慢慢地踱回房里,看见林依真背着房门口,头轻轻靠着窗框, 眼神飘渺地哼唱着昨天夜里,他在迷濛之间所听见的歌:何日君再来。
“妳刚才……在唱什么歌?”不知为什么,眼前的林依真有些疏离。
“啊,我唱出来了?”怎么她自己唱歌了竟然没有感觉?看来真的是太累了。“我找到这个。”
“这是什么?”赵伯宇看见林依真手上的录音带。
“唔,”她顿了一下,“你前妻的遗物。”
“妳拿她的东西做什么?快放回去。”他脸色不悦,林依真没事去翻这些东西做什么?
“我只是想知道她长什么样子,所以才来找相本。”
“长什么样子很重要吗?她已经死了。”赵伯宇转了个方向,一跛一拐地往院子走去。
林依真咬了咬下唇,这是这两天以来,她第二次为了一个死去的女人受委曲。
她的一切一切都还在这屋子里,她或许死了,但却不曾离去。
在赵伯宇的心中,谢雯菁仍旧是他的妻子。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