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的阿流写不下去
不想把谁写成坏人毕竟老实说我也不知道
所以就写了另一个角度的事情
小说是虚构的
就算跟我本身的经验有重叠
全部都还是虚构的
投了学校文学奖没上
不过老师也说
这篇个人纪念意义大于创作
想说就还是放一下温暖拉板
就这样
叨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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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莓奶茶
散场以后,阿流回到工作人员休息室,拿了两杯已经不怎么冰的微糖红茶,一杯自己,一
杯给小云。
“嗯?微糖红茶?”小云微微诧异的脸,忍不住笑了出来。
“对啦,当免费仔就不要嫌。”
“没。”还是拆了吸管,然后习惯性地对准50岚商标的“0”戳下去。
阿流知道小云的意思,不过也只是笑了笑,然后两人便没再说话。
阿流的确很久没有喝草莓奶茶了。
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说到最好的朋友,阿流习惯想到小云。不知道小云是怎么想,不过
照他整天喊著没朋友的样子,自己或许也是;但也忘了什么时候开始,他们见面的时间越
来越短、间隔越来越长。阿流在冷到可能真的会死的桃园,越来越难猜想痛恨台北的小云
,现在究竟还活得好不好。
可能是他们毕业一起到了台北的时候吧?一个在板桥一个在大直,也各自被新生活重重击
倒在地;或者是阿流先休学逃回高雄的时候吗?没了最后一份熟悉的牵连,小云当时深深
感觉自己被抛弃;还是小云终于也休学、阿流却在远远的桃园那时候呢?小云到桃园找过
一次阿流,和阿流当时的女友在他们小小的套房里看了《马达加斯加》1和2。在那之后,
小云才决定回高雄重新开始的。
阿流失去一个精准的时间轴,去看出究竟是在哪里错了什么。
十七岁的校园,太阳把球场晒得滚烫,零散经过的人们都一副快要往生的颓丧。学测倒数
七个月,学霸们早就如坐针毡。教室里除了午餐时间的这一个小时,其他时候都静得像告
别式现场。只有老师喃喃诵经的声音,和著冷气徐徐送风的运转,当作葬送少男少女青春
年华最后一程的幽幽配乐。
这让阿流和小云难受得好像真的要死了。
“欸,等一下午休要不要去楼上?”
“蛤......很热欸...”
“啧,去啦,不然你是要在这里背单字是不是?多背几个也不会变15级分啦!”
“同学,说好的一起考上好大学呢!”阿流尖着声音夸张模仿。
没几天前,不知道是哪个小王八蛋,在导师办公室里碎嘴些“加分仔”、“分组偷懒”、
“拉低平均”之类的垃圾话,虽然被班导赶紧制止,流言却一样传了开来。过不了多久,
阿流和小云就被玻尿酸和微晶瓷做成的慈眉善目唤去关心,说什么不要在意别人、不要虚
度光阴,赶紧跟上同学读书的进度,跟大家“一起考上好大学”。
小云憋著一肚子莫名其妙有口难言,阿流也早知道这是多虚假的矫枉过正,所以他们想了
一堆成为完全责任能力人以前可以做又不会太罪恶的坏事,但始终还是没有动手。
“干你老师闭嘴啦。”所以小云顺手给了阿流一个四十五度微笑佐中指,然后和男友从前
门出去了。
原本两人中午都会溜出学校,到附近的小吃街晃晃。阿流是校刊社的,什么便服运动、废
除朝会,惹得学务处里天天一堆麻烦。于是后来教官就算中午时间在校外看到阿流,也视
而不见,懒得再管。不过自从小云隔壁班的男友从K女中朋友那里,听闻了什么若有似无的
八卦,对阿流开始有了莫名其妙的敌意以后,午餐时间,他总要来带走小云。小云不知道
怎么协调男友与好友间的尴尬,只好每次和男友从餐厅回来,都带瓶草莓奶茶,负茶请罪
阿流留在教室,右手忙着抄下午的数学作业,左手一面在剩没多少料的锅烧意面里打捞。
抄完作业,洗好纸碗,看了看墙上的时钟,便拿着前几天社团办书展才刚拿到的《再说一
个秘密》边读,边在教室后门等小云回来。钟响,仍不见人影,只好待风纪点过名,收拾
了溜上顶楼。
天气正好,万里无云,南国的夏日让人想放弃一切。数学老师在顶楼花圃种的小番茄,在
太阳下,散发一种乡下小孩误入城市丛林的惊慌失措。
阿流靠墙坐在围栏边最大块的阴影,甫坐定,小云就出现了。不过他什么都还没说,手中
的草莓奶茶还没来的及放下,就哭了。
“欸...你在开玩笑吗?这是怎样...?”阿流最不会应付眼泪。
“干,烦欸!我他妈在哭三小...!”小云边哭又要苦笑,让阿流更不知道怎么办了。去厕
所抽了一大叠卫生纸,除此之外似乎也帮不上什么忙。
大概是小番茄支架的影子,移动了一块地砖的时间,麻雀也等到开始午睡,小云终于能好
好说话。
但阿流宁愿自己不要听到,或者至少能当场去给那烂人一顿痛打。不过小云坚持阿流什么
都不能做,让他想想要怎么处理和那烂人的牵牵扯扯。阿流对小云描述那垃圾劈腿的细节
感到无比恶心,却也无法忍受小云的绥靖政策,恨恨地沉默,直到午休结束,草莓奶茶也
变成温的。
“下礼拜六显然专场,一起吗?”
短短的讯息预览,没看清楚是谁传来。阿流随手点开,发现竟然是来自小云。
上一次见面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刚升上大三的阿流,整天埋在学业、工作与学生会
的事情里面,几乎要忘记小云其实就在搭火车不用50块的地方而已。不顾学生会会议仍在
进行,耐不住好奇,说了声抱歉就赶紧离开,交代学妹等等代他进行报告。
知道小云交过一个乐手男友以后,就彻底变成听团仔了。不过忽然的邀约,还是让阿流有
些措手不及。
“呃,可是我没有在听他们欸...”月底的阿流,还在打算要从哪里生出下礼拜的饭钱“不
然,下礼拜天的桃园P!sco如何?我刚好是工作人员!”
阿流刚开始在政治圈活动,就接下党部工作。小云忽然来讯,正好碰上党部与乐团合作的
机会。省钱省事,天赐良机,小云当然也没什么好拒绝了。
“不过,为什么突然约呀?真的那么没朋友喔?”阿流知道小云这两年的困境,却连他到
底跟那个控制狂男友分手没、与高中劈腿前男友是否还有联络,或者中间发生了什么、哪
些人来了哪些又走,都不清楚、没敢问。
“对呀。学长说我都没有同性朋友,人际关系很不健康。”阿流看着讯息,愣了半晌。
阿流不知道这个“学长”是哪个学长,但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小云的暧昧对象、朋友、炮
友、网友,都一律称作学长。有的可能真是同校,有的只是懒得交代。
阿流想起来了。
最近一次聊天,就是小云在和男友闹分手。小云的男友大他七岁,是传产富二代,屏东人
,已经备好车子房子,原本打算等小云点头,两人就要成婚,计画生两个孩子,一男一女
小云彼时正在高雄休学准备重考,家里看上他有了好像还不错的对象,不时威胁着要他赶
快去考个公务员算了,女孩子不用读什么大学!小云被家里逼急,还真的差点打算就这么
结婚去了。是阿流苦苦念了几天,要小云不要这样冲动,哪间学校都好,一切至少大学毕
业再说。
最后小云复学,回到该死的台北,和男友的关系也差不多完了。最后到底分得如何,阿流
也没再打听,只知道无论如何,小云的男友一定恨死自己了。而小云在此之后也对阿流冷
淡许多,冷淡最要人无从辩解。
“学姊你ok了吗?大家要提问了,我可能没办法代你回答...”阿流回过神,见学妹从会办
探出头来,露出求救的眼神。
“没事没事,我好了,走吧!”阿流发现,原来自己从来都在一个偷偷进行的游戏里面。
小云仍然困在自己设下的关系诅咒里。这次的“学长”又是什么样的人?他们一个又一个
来来去去也不会有新的结局。永远没有人能够救赎他空洞的情感需索。他要当自由的人,
却希望能被谁牢牢占有。
每一次阿流都被当作借口,去试探这个男人是毫不关心的逢场作戏,或者太过强烈的控制
欲、甚至去质疑小云的闺密是个T,但他们从没有过关系。
这对大部分男人来说根本是太艰困的考验,以致于阿流在小云每一任男伴眼中,都成了最
碍眼的存在。
阿流终于想通这件事,默默为自己感到悲哀。
“去你的...”在心里啐了一声,不想带恨,只好又笑了出来。
知道小云所有祕密的那天,错愕让阿流甚至忘了去思考这是不是某种程度的背叛。
那时是阿流休学在高雄,小云还困在不知道要不要继续念的艺术大学。十二月的台北,大
概是逼得人们得用秘密去换一点人际间的温暖。
阿流裹着毛毯,窝在女友床上,用讯息和小云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著天。话题是高中同学谁
变丑变美、谁仍然改不了小婊子习性、谁又和谁分手再分裂。
“所以你跟他还有联络吗?总觉得好像没那么容易。”八卦一人牵着一人,最终还是回到
这个。
“其实是有啦,他后来对我真的满好,我也觉得好像很难就这样非黑即白。”
“呃,你也太好应付了吧!劈腿一次就有第二次、两次就有第三次!”
“我知道,但如果我也没那么好,这就也不重要了。”
阿流没问几句,小云就全部告诉他了。
当初拦著阿流说要自己处理,原来处里的方式是在摊牌以后,挟著男友的愧疚,和男友身
边几个看得上眼的朋友上床。高中生空有肉体、技术不行,便开始把目标放到tinder上,
找合适的床伴。刚开始都是牵牵小手约约会,后来熟能生巧,也越发干净俐落了。
阿流这才明白,原来被排除的人一直都是自己。为他愤怒、为他不平,原来都是多余。
“所以,为什么我现在才知道?”
“我有试着要告诉你过,是你的反应我才选择不说。”
这个话题是怎么结束已不复可考,大约又是草草结尾,然后几个月都没有消息。
隐瞒与伤害,谁又更错一点?
小云出现在地下室入口的时候,阿流正好要送女友上去。三个人在门口遇上,简单认识寒
暄,一瞬间都感觉自己变得好老好老。
阿流女友走后,小云才又说话。
“该不会是顺便上来抽菸的吧?这种地方好像就是要抽两根入境随俗?”瞟一眼骑楼裹着
羽绒外套呼吸的路人。
“干,我没抽。你要的话我不介意,可以等你。”
“我也没有好吗?健康听团,纯喝不抽,除非是草。”
阿流忽然觉得好想去对面全家买草莓奶茶,他真的喜欢草莓奶茶。
“欸对,刚刚那跟我上次见的是同一位吗?”小云努力保持礼貌地问。
“上次见都多久了,跟上好吗?”上次见面是快两年前了吧“不过也就上次那个的下一个
而已。党部这里认识的,台独份子与同性恋的完美融合。”阿流很少在instagram上透漏感
情的事情,小云自然也不会知道了。
“我都快要十二星座蒐集一轮了,这位太太加油好吗?”
“你以为路上随便都能捡到女同志呀?真是被异性恋社会惯坏了欸!”
其实阿流有点厌倦每次聊天都围绕在彼此的感情事件,但他们除此之外,生活再无相交。
除了自己的八卦,又能再谈什么?
没有见面的这两年,是阿流努力在建构自己认同的两年。关于自己究竟是什么,该去喜欢
什么人以及被什么人喜欢;关于感情上的模糊与明亮,圈子里生存的规则。他一句也不曾
对人提及。
高中时小云深陷感情风暴,阿流同时也在一段异性恋感情里摸索前进;几年前小云困在越
难抽离的关系谜题里,阿流正经历最痛苦的初恋分手;后来小云的生活渐渐稳定,阿流也
一脚踩进同居的流沙。
最害怕“永远不再”,于是尽力活成当下。但是时间必然流过,身上的痕迹也只剩青苔。
其实阿流那天在建国北路人行道上,昏沉沉曾经打过一通电话给小云。
阿流烂醉,皮夹锁在夜店置物柜里钥匙又被他弄丢。方才认识的东北女子明示暗示着要阿
流跟他回去,点了根菸等在旁边。虽然跟女友正闹分手,阿流也拿不定主意能否就这样顺
水推舟。
“我打电话叫朋友来接就好。”起先这么拒绝著,拿起手机却不知道三更半夜能麻烦谁。
等了几通未接,东北女子也显得不耐烦了,借口去前面超商转转。
阿流坐在TABOO门口,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想哭。
他可以把罪怪给文青最爱干的他妈的台北,但他根本不属于这里,这些恨早与他无关;他
可以说是初恋女友的背叛让他堕入深渊,可其实始终维护着辩解著害怕失去的,又都是自
己。
电话通了,小云听起来也不像是被吵醒的。
阿流没事一样告诉小云自己现在身无分文在夜店回不了家。边说,像被弃养的狗狗,发出
没有声音的哀鸣。
“这位太太,那你希望我怎么办?我已经回高雄了,实在救不了你。”
他们一直都是习惯这样说话的,但这时候,这些话听起来更冷了。阿流知道小云没办法帮
他什么,但这是阿流的山谷,是他没有月亮的子夜,一通电话要的,也并不是太阳。
Would things be easier if there was a right way?
Honey, there is no right way……
恍惚之间,阿流记得Uber司机车上放的竟然是Hozier的Someone New,记得电子锁的声音在
一片寂静中有多刺耳;记得陌生的发香、衣物柔软精,记得陌生的猫咪好像习以为常广泛
友善......
阿流回家以后就和初恋女友分了手,东北女子在那天之后也不再见过。
“干,不行...”小云放下微糖红茶,双手抱胸,低头沉吟,像是要发表改变人类历史的科
学新发现那样认真而沉重“虽然是免费的但我还是要说......微糖就是饮料产业最彻底的
错误!”
小云的头发长了,从一颗香菇变成一双马尾,但荒谬的个性依然没有长进。
“也是,至少也该加个冰淇淋。”不过比起当年争论香蕉的相反是苹果还是芭乐,他们至
少已经把问题意识从理论带进现实。
“对方辩友,我认为,你已经离开南部太久,早已被北部人的错误观念从根本同化,极度
扭曲了‘甜度应该由茶类本体引导’的基本指导原则。”
“不,现下如此歧见,仅是出于阁下对奶盖、冰淇淋、奶茶三层级的了解不够深刻,无法
体会手摇领域之广阔,世界变化之未来趋势。”就算一百年不见,两人的干话一定还是能
搭上线。这奇妙的定理,有天真的得有社会学家专案研究。
阿流跟伙伴们告了辞,陪着小云往火车站走去。
十几分钟的路程,两人交谈没有停过。但没见面的日子一长,说过和没有的事情搅在一起
记不清,就怕踩到尴尬地雷。
“欸,不然要不要去酒吧?”小云不知道哪里来的想法,忽然这么问。
“没钱啦干。而且上次跟你去,你在人家店门口吐成那样,我真的是会怕欸。”
“不然这间?开到两点,满可爱的地方。”Google map上好像天经地义就这么有一间营业
到两点的文青咖啡店,被小云理所当然随便找到,剩下阿流当然只能说好。
所以他们后来又聊了很久,大概是台币一百八的草莓奶昔喝完以后,服务生加了四次水,
两人又分别跑了三趟厕所。
更新彼此的近况。小云说著自己已经考回高雄的学校,下学期就要离开;阿流抱怨前任现
在的女友又胖又丑,不知道要生气还是幸灾乐祸。
他们从来不谈什么深刻的情感或理想,对“闺密”这个词同样感到别扭;他们的交情建立
在八卦与造口业之上,最根本坚强让他们不致断裂的,甚至可能只是因为他们同样孤僻怪
异。
“等一下有个先生会来找我,或是你介意的话我叫他晚点再来载我。”
“啧啧,又是哪个先生呀?”与其说不介意,或许直接讲开了才能终结这几年来所有的矛
盾。
“我刚刚讲的那个乐手啦,至少他不是中国人,呵!”一记直拳攻击!
阿流作中伤貌“好,我输,欢迎先生,欢迎欢迎!”
虽然先生到了以后,小云说话的声音产生了女性才能区辨的频率与波型变换,但那先生终
于是个好人。直到半夜两点,桃园的宵夜没有锅烧意面,他们才各自回家。
2017年,小云还没学会化妆,阿流剪了很失败的短发。但是阿爆拿了金曲奖,司法院通过
了748。他们在前景一片光明的十八岁,面对好与坏的两极都只能前进不许后退。
跷掉晚自习,在公园的秋千上,无可避免地谈到未来。
“小云!千万不要灰心!你知道这秋千荡呀荡的,飞的越高,就离梦想越近喔!”阿流模
仿起十几年前偶像剧没有灵魂的快乐口吻。
“阿流!你知道吗......”小云接上了他的话,在空中蹬了一下,荡得比阿流更高。
“干!你!娘!”他们一起大吼。
路人纷纷转过头来,看到水蓝百褶裙底下的短裤,以及他们根本不在乎。
前晃后晃,一人一瓶草莓奶茶。立顿的比较香,鲜搅的比较淡。到底该喝冰的还是微波加
热,又是另一番值得深究的论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