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宇舒离开人世了。
那日说走就走的咖啡店之约后,我还期待能画下完美的逗点,在未来开启我们的未完
待续。
一切都不可能了。
原来她口中的转学考是骗人的,她只是躲在医院内,独自一个人面对病痛的折磨。
到底癌症是如何折磨她的?她又是如何自己面对的呢?
为什么都不跟我说呢?难道对曹宇舒来说,我不值得让她依靠吗?
王芋琇载我回租屋处的过程中,冷风不断拍双颊,使我更加清醒。我反复回想着那天
我与曹宇舒碰面的画面,一幕幕都无比清晰,那些我忽略的细节像戏剧定格般,像一张一
张的照片放大在我的脑海中。
曹宇舒苍白的脸蛋,逞强的微笑,纤瘦的身躯,香水味中混杂着些许熟悉又陌生的味
道,以及在夜市呕吐的瞬间,原来曹宇舒一直是不舒服的,而身为学姊的我却因为自己的
难过、尴尬、害羞和任性而完全没有留意到曹宇舒的任何不自在,而贴心的她也没有开口
说出自己身体的不适,脸上永远都挂著自在而温暖的微笑。
坐在机车后座的我,忍不住放声大哭。
直到最后,曹宇舒仍将温柔留给我,自己承担身体与心灵的巨大的痛,一个人默默地
走向生命的终结。
在走到生命尽头之前,曹宇舒是在想什么呢?一个人,会不会很寂寞呢?
如果她当时告诉我,我一定会陪她的,她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太扯了……这一定是一场梦,王芋琇,这只是一场梦吧……?”我双手扶在王芋琇
的后肩,用力摇晃。
王芋琇持续沉默,面对我的失控,她没有任何表示。
“王芋琇,我跟妳说啊,我听说,只要打打自己,就能确定自己是不是在梦中了,我
们现在是一场梦吧?”此时的我已经失去理智。
“林诗晴!”王芋琇猛力按下煞车,停下机车,大声吼:“妳到底要失控到什么时候
?”迅雷不急掩耳,伸手用力狠狠地赏我一巴掌。
好热,好痛,泪水不断从眼缝滚落,原来这并不是一场梦。
“林诗晴,这样够清醒了吧!妳知道为了妳,我不能和大家一起讨论,我的心情有多
难过吗?为什么妳总是要扯我后腿?”
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我,嗅到鼻腔中微微的铁锈味。
“林诗晴,妳到底闹够了没?妳是‘学姊’,为什么一点‘学姊’的样子都没有?还
有,为什么妳刚刚说之前和曹宇舒碰过面了?妳什么时候遇到她的?为什么我不知道这件
事?为什么妳没有告诉我?”王芋琇劈哩啪啦的,一字一句,像机关枪般不断对我扫射。
“对不起……”我无助的回应。
王芋琇依旧沉默不语,我似乎有那么一点明白,在她心中,我不重要。
“妳回去车站吧,她们应该还在讨论……我自己回去,我刚刚忘记我是自己骑车来车
站的,妳去忙吧……”遍体鳞伤的我没有任何反驳的力气。“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王芋琇仍然没有多说任何一句,在我结束对话后,立刻跨上机车,往我的反方向,骑
车奔驰而去。
泪水氤氲我的视线,上齿用力紧咬著下唇,隐忍自己想大喊“不要抛下我!”的欲望
,目送王芋琇前往车站的背影。
步行到机车格的沿途,夜晚的风依旧吹拂著发丝,中山路上的街道从未改变过,但生
命却瞬间翻转了。过往离我好遥远的死亡突然变得好近,近到我不得不直视“死亡”的存
在,“死亡”就这样毫无预警的,直接降临在曹宇舒身上。
摸着火辣辣的左脸颊,到底什么是死亡?
我的脸水又再次,无法克制的,一涌而出。
“曹宇舒……妳不是说……我被欺负时,妳会替我出一口气吗?刚刚我被王芋琇打了
,妳在哪里啊──曹宇舒──呜呜呜──”还没找到我的机车,我又再次蹲在人行道上,
崩溃大哭。
*
王羲之〈兰亭集序〉:“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