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明先生。”我看着药袋上的名字念道。
一位斯文的老先生走了过来。
“王晓明？”
“嗯嗯。”他点点头，收回健保卡。
“来，今天的药比较特别。”
我打开药袋，看到是擦抹疥疮的药膏，内心警惕了一下。
“这条药膏，你回家洗完澡、全身擦干后擦。”
我拿出药膏给他看，
“脖子以下全身都要擦，尤其皱褶处更要注意——
譬如手肘、指关节、手指缝脚趾缝、该边等等。”
“全身？擦完不用洗？”
“对。”我点点头，“全身擦，不用洗，记得不要擦脸跟头皮。”
“好。”他顿顿，“就这样？”
“用药简单，麻烦的是后面。”
我维持着严肃，
“麻烦擦药前，要把家里用过的棉被、床单、枕头、衣物等等等全部都要洗过，
之后一定要高温烘干或用煮沸的水烫过；
如果无法，就用袋子全部装起来绑死，静置两周以上，让疥虫自己闷死。”
“好。”他有点震惊，“这么麻烦？”
“对，这样才有办法断绝根源。”
我在口罩下方微笑，这个问题已经听不下数百次，
“此外，如果有人跟你同住，都要请他们一起来就诊。”
发完最后一位病人的药、跟诊所的大家哈啦完、下班回到家，也已经晚上十点了。
我打开门，按开灯，日光灯马上把空无一人的寂寞，给照得如此惨白冷清。
Ｐ搬去台北后，我便搬回自己的租屋处，一切就像是打回原形一般：
我一个人起床梳洗再出门上班、一个人吃晚餐、
一个人琢磨著该如何打发夜晚时光、一个人面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
一个人过日子、一个人面对日渐难行的职涯、
一个人独自落泪、却怎么也不肯再对远方努力适应新生活的她，
索取任何一丁点的安慰甚或嘴贱。
偶尔还是会想起搬家的前一周晚上，我还这么问着她：
“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对吧？”
而她还是维持着她一贯的作风，说：“白痴吗？谁要永远跟妳在一起？”
偶尔还是会想起，搬家的那一天，我坐上她的车，
等她把最后一样东西塞入后车厢，“砰”的一声，
她把车厢门关上的那一瞬，我忽然感觉那声响，
似乎在暗示着我跟她的紧密关系，即将生变。
“砰”。
而我拒绝庸人自扰、拒绝正视内心各种源源不绝涌出的孤独感与不安感。
所以在那段时间里，我先爱上了断舍离。
我把家里所有超过一年以上没使用的东西，
全数狠下心来丢弃了
（包括各种新衣物、彩妆用品、指甲油、卡片及毕业纪念册等等等），
花了整天的时间一鼓作气，整个家里的空气霎时变得新鲜，
连思绪也清晰了起来——在干净清新的房里，我想着这些年在公司受到的种种委屈，
想着起床后站在卫浴镜前，我已经有多久没有对自己笑了，
想着身边本来那个有温度的女人，变成了一台用太久会发烫当机的手机……
想着或许有太多事，我需要好好像现在这样，
在一片清新里，好好地沉淀、好好地平静想一想。
或许，我早该如此了吧？
那时的我还太年轻，丝毫不觉得就这样虚掷、拒绝思考的那六年，是多么珍贵的时光。
我只在意著，我要跟我认定的Ｐ一起度过每分每秒，
其他的事情我都拒绝去思考去琢磨去好好想想……
而Ｐ也是这样的，在我眼里的她，下班回到家洗完澡，
就赖在椅子上看个几页书，然后就会躺到床上去，看整夜的电视直至入眠；
假日就更不用说了，只要没有外出行程，她可以不用吃饭，
整天赖在床上、看整天的电视也不会饿死。
所以，把她视作标竿的我，这样做也无可厚非吧？
但那个看起来散漫、整天只想躺在床上耍废的她，已经去了北部。
她投了第一家梦想Ａ公司履历不到一周，对方就来电在线上小小地面试，
之后便约她隔周上台北面试，接着，就是当场决定录用她了。
所以，她或许都有在思考着自己的未来吧？
也有一直在打磨著自己的能力吧？
因此，她才有办法让Ａ公司以如此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录用她吧？
某方面来说，或许不是她追求Ａ公司的录用，
反而更像是，Ａ公司急着要她这样的人才，深怕一没弄好，她就跑了。
如今回想起来，身为原公司小主管的她，
应该也有不少会议要开、更有不少上台简报的机会吧？
但在我的印象里，她在家没做过这些事情的预备动作，
包含制作简报、资料研读、甚至简报演练等。
“你需要非常努力，才能看起来毫不费力。”
这句话，或许可以非常洽当地形容她。
不，不可以。我不可以继续想下去。
我叹了口气，摸出牛仔裤后方口袋里的手机。
“我到家了。”
“好。”秒回。
这段日子，我早已习惯她的秒回，竟再也不觉得欣喜了。
“我好想妳。”
“白痴，智障。”她依旧不改过去风格，“今天上班还好？”
“老样子。”我打着字，“妳呢？”
“一样，还在适应环境。”
“有认识正妹同事吗？”第一次远距恋爱，我还是会很不安。
“白痴喔，我一眼看过去，就我最正啦。”
唉唷，看起来适应地还不错，还有心情跟我打嘴砲。
“最好。”我在这端微笑着，本来工作十一小时的疲惫，似乎稍稍缓解了些，
“要注意防范男同事，别跟他们走得太近。”
我想，性骚扰事件的阴影，会跟随着我一辈子吧？
“我知道。”Ｐ难得地没有吐槽我。
因为我以前这样叮嘱她，她就会呛我：谁跟妳一样不懂跟雄性动物保持距离？
雄性动物就是雄性动物，不管外表如何好爸爸好丈夫，
不管他有没有结婚有没有小孩，他们就是雄性动物！
谁跟妳一样单蠢，竟然会因为对方结婚有小孩了，就认定了他安全？
还记得那晚，这段话从啃吸著东山鸭头的她口中喷出，竟让我有如雷灌顶的感受——
是啊，有多少女生，会因为这种八竿子打不著的事实，而卸下了应该要有的心防？
当我不知不觉思绪又飘向那时的同居生活时，电话忽然急震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