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我，应该是很幸福的吧？
才会为了没拿到一直想要的手写卡片，而在心底偷偷失望吧？
是啊，以前一直害怕Ｐ的未来没有我，但一路如此忐忑走到那时，
不知不觉间，她竟然已经跟我同居；
我常常进出她的原生家庭，她的家人也早已接受并习惯我的存在；
她请假会问我有没有空、要不要一起请；
如果我请假没有跟她说，她还会生气——所以，我还有什么好不满足的？
“我还想要有美女陪过夜。”我吃吃笑。
“白痴，智障，狗嘴吐不出象牙。”她骂道，“不正不经，给妳点甜头就开始开黄腔。”
我笑着吃了一口料理，内心想着，如果以后生日都有她这样陪伴，也是很好的吧？
吃完饭回到车上，她神情冷淡地拿给我一封信。
“这是？”我讶异。
“妳最爱的。”她没看我，那双眼直直盯着前挡风玻璃。
“该不会……”我无法置信，“靠，妳真的手写信给我吗？”
“妳再骂脏话我就收回来！”她很讨厌我骂脏话。
“呵呵，不骂不骂。”我的嘴角大概裂到太阳穴了，“现在可以打开看吗？”
“……”她不回话，只是开始认真开车。
我忽然意识到：妈，她该不会在害羞吧？
我默默微笑着，把信封上写着“给87”的信给打开了。
那封珍贵的信，在后来分手时，被相当悲愤的我给丢弃了。
但我依然清楚记得，她不甚优美的字，
看得出来被极其用心地、一笔一划地刻在那张不很小的卡片上。
我到现在还是不知道，那时已经跟我同居的她，是何时写出这么一大张满满的卡片。
内容大意是，虽然我很白痴又智障又很鸟，
但跟我在一起，带给她很多的快乐与从未想拥有过的稳定感，
而她发现那种稳定感，其实并不如她原本想像中的糟，
甚至她得很不甘愿地说，稳定跟我这样走着，感觉很好。
虽然她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也不喜欢惊喜，
但幸亏，我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个我要反驳，我可是常常夸她很漂亮很正很辣之类的）。
很感谢我跟她是一样的人，也谢谢我愿意跟她一起经历着生活的点点滴滴。
这些年，我遇到了很多事情，她有时候沉默，但其实都看在眼里。
以前她一直以为我是个什么都不懂、又爱要求回电要求回讯、
不懂她工作有多忙的屁孩，但她后来才明白，
每个人的遭遇都是如此刻骨铭心、甚至可说是椎心之痛，
她一点也没有资格凭著年纪而去评断我——整体上来说，她很心疼我。
她诚心地希望我，可以一年比一年更好、更平顺，因为我值得更好的生活。
她也祝福我，可以早日再次拿起笔写文章，她其实很想看看我的文章到底有多虾趴。
最后一句话是，虽然我笑起来很丑，但还是希望我可以多笑。
OK，卡片还是很有她的个人风格，
让人看完，不知道该甜蜜地笑，还是该又好气又好笑。
“啊，我是不是忘记写生日快乐？”她猛一顿。
“……”嗯，是又好气又好笑没错。
“看完了？”她停下红灯。
“嗯。”我忽然有点难为情，也忽然有点感动。
她花了多久时间写这么一张卡片？
又，花了多大的决心，才写出这些她从未说出口的话？
她诚心地希望我未来越来越好，那我呢？我有希望她越来越好吗？
还是，我只是幼稚又任性地，想把她留在台南？最好就这样一直下去？
即使她已经直截了当跟我说了，她怀念以前在台北的生活，我依然要这样充耳不闻吗？
“看完就好。”绿灯了，她把煞车缓缓放开，“收好。以后大概也不会有了。”
我忽然一胸腔的热。
“妳就去台北吧，这样把妳绑在南部……”我顿顿，“连我都讨厌我自己。”
说完，空气中弥漫一股沉默。
我忽然不知道我这样做对不对，因为，我正双手把她推向台北去。
但我就是怎样也无法，克制自己不要说出那句话。
这半年来，穿插在溜溜球新闻中的那些话语，
总是在不经意间窜入我的脑海，似乎一直在提醒着我：
她想去的地方是台北，而不是懒散、无聊、无处可去、
只能渐渐枯萎等待退休的南部——
嗯，虽然我可一点都不这样看待南部，所以才有办法从小到大都留守在南部吧？
现在回首，会觉得无聊无趣什么的，
首先要怪罪的，应该是自己的心灵空虚、而自己又没有能力为这样的处境做些什么，
最后只能怪罪于无辜中立的外在环境……说远了。
其实也不能怪她，因为那时的我们都还未满三十岁，
她又是那种一颗心砰咚砰咚狂跳静不下来的人，
而当时的她也不知道自己这辈子可以做些什么，
所以才会想回北部去，想要借此找回生活的热情吧？
不过当时玻璃心的我，其实还真是有些受伤：
因为，即使南部有我在，也无法丰富她的心灵及生活，
她的内心还是向往著北部丰富的生活型态。
很多时候，自己总会高估自己的重要性，对吧？
就像很多人会觉得另一半，本来就应该要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没说出口的是什么，
但另外一半从来就不会是肚里的蛔虫，怎么可能有这种特异功能？
或许有人的另一半真的有这种能力，那也可能是超级幸运，
遇到了跟自己想法很相近的人，或是对方细心观察到入微，
或是两人多年相处下来培养出来的默契吧？
也有很多人会觉得自己应该排在另一半心中的第一位，
所以才会说出“我跟XXX，到底哪个比较重要？”这样的话吧？
而我也不经意间落入了这样的窠臼中，
自以为是地，认为她应该要为了我留在南部，
如果她坚持要去台北，是不是其实她根本就没那么爱我？
唉，不是她没那么爱我，是我太爱自己了，
所以，宁愿把她绑在南部，也不让她去她真正想去的地方。
唉，其实是我们都太爱自己了，
却忘了对方的人生、兴趣、家人、事业……有好多事情都比我们重要多了。
是啊，每段感情在人生中来来去去，
但很多事情，却是永远在那里、准备要陪伴我们一辈子的，
这些东西，难道不比感情重要吗？
那时还年轻的我，尚未看透这些道理。
我只是不想再自私地把她留在南部，所以难过却又诚恳地说出了那句难以启口的话。
“妳就去台北吧，这样把妳绑在南部……连我都讨厌我自己。”
一段长长的沉默过后，她简短地回了个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