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 12-14《黑色旅途》

楼主: abc10015 (abc10015)   2020-05-02 21:05:08
 我的性向认同,要追朔到国小的年纪,确切来说,是脑部渐渐定型的小学一年级。
 当然,那时候的我,脑容量还不足以承受世界所给的历史文化,压根不知道自己算是什么
东西,该区分在哪一类的族群。当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是五年后了。在那个时候,夜的颜色
是看不见的黑,漆黑的让人心慌。
 那年暑假准备升小学二年级,住家附近的里民活动中心正式装修完工,妈妈说活动中心放
了一些大家捐献的二手书,没事可以去看看,那时不爱读书,但不知为何我还是去了。
 小小的人在空旷无人的活动中心里晃荡,空间大的可以塞满整间学校的学生与老师。
“夸张了吗?可能是我身体太小了,才这么觉得。”我干笑两声,妳不屑地看着我。
 这里像被人遗忘的角落,周围丢满凌乱的杂物,生锈掉漆的铁椅,还有的早已失去它该有
的样貌,像是在等哪一位有心人以道德的方式处理它们的身后事。换句话说,这里形同废墟
没有人敢接近,或说没人想靠近,大家宁愿坐公共汽车到远一点、舒适、有秩序、有人味的图书
馆吧。
 短头发,小矮个,单眼皮,没有戴眼镜,像个小男生,一个人穿梭在两排高大镂空的铁架
里,如阅兵般,检视东倒西歪的旧书堆,短短的小手有一搭没一搭地随意乱翻,手指上沾满
厚厚的灰尘。
 那日蓝天白云,天气非常好,是生机盎然的美好,好到让我觉得世界是无害的,透明玻璃
大方的任阳光粒子穿越,空气里轻飘飘的粉尘,在自然光的照射下现形,我像是游走在一个
没有法度的世界里,自由自在,不受打扰。
 0.018秒是一刹那的时间,舒服的感觉,忽然被另一个感觉盘据。
 一个白净的小女孩,坐在书架后方的木桌椅上,我从长了灰尘的书堆缝隙中看到她;洒进
窗内的阳光照映下,她黑发转为浅培咖啡的红褐色;微微的自然卷,显得十分蓬松。她安静
的一个人读书,我不敢走过去打招呼,不晓得要说什么,总觉得她与书本之间有更多有趣的
对话,至少比跟我对话有意思。
 我隐身为铁架骨干里的一条支架,只要我不动就不会有人发现,不动声色做一只变色龙。
 她翻书,撇头,重复好多次,我不敢数出声音来,总共67次。
 “如果我小心翼翼地偷看帅气的小男生,我就是异性恋。
 我看的是可爱气质的小女孩,妳说,那我算什么?”
 ‘嘶~’愉悦的感觉让我的肠胃不停蠕动,我集中所有的控制力在一点上。
 ‘嘶~’小小年纪十分骄傲自己掌控括约肌的能力,收放自如无声之屁。
 ‘好想大便 ’脱口而出的时候自己都吓坏了!
 ‘嘶~’缩紧肛门,憋著肚子绞痛,想跟她说话却又不够勇敢,两股意识在大脑里交战,
令人沮丧的事发生了——便意悄悄胜出。感觉底下有什么东西冒了出来,只好抱着满肚子恶
臭的遗憾,夹紧大腿与屁股,含着斗大的汗珠,狼狈地从里民活动中心逃走。
 “回想起来,她长得很像马来西亚歌手李心洁,皮肤再白一点的李心洁。
 我们选择爱情/还是爱情选择我们——李心洁《爱错》。”
 白净的小女孩是我小一的同班同学,她是个聪明好学的小学生,文静可爱功课又好,未来
一定会成为台湾栋梁或出国深造的留学生,是师长们最喜欢的类型,也是当时我喜欢的类型
,时常幻想她教我功课,做我一辈子的家教。
 她两颗透亮的大门牙、清澈灵动的大眼睛与灿烂的笑容,笑起来很可爱很漂亮,尤其是缺
了一颗虎牙,些微的小缺陷让她更有亲和力,更像一个完美的人,令人情不自禁地接近。
 “她的名字我已经忘记了,但那个夏日午后,我永远记得,那是我对她最后的印象。”
 二年级开学日,我迟迟等不到她坐在教室第一排的身影。
 经老师宣布才知道她转学了,我第一次感觉到心里空荡荡的,让人一点都不想说话,却特
别想吃东西。
 听说转学的原因,是因为校园旁的一座高压电塔,许多位在中研院任职的高知识家长,担
心电磁波会影响小朋友成长,而造成一波转学潮。
 如果我父母联想起这件事,会不会将我的性向变异怪罪在危险的高压电塔,与政府不够深
思熟虑的政策上呢?那我岂不是在同性恋班级中长大的?但为何校园内男生爱女生的歌曲还
是常诵不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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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启动性向认同,总要先有一位同性。
 我曾就读的学校都是男女合班,掳获我视线有百分之八十是女生,她们独特的发香味,恍
若静谧的晚间,初绽的夜来香,吐放的毒素令人上瘾。但是,就读女校的念头从未划过我的
脑袋,可能要归咎于国中时期喜欢的女同学,让我只想脱离一个个坚固的女生圈圈堡垒,或
许,是命运驱使我远离她们,好让自己想清楚性向这条路该通往哪里?
 还记得国中的时候,那名活泼外向的女同学,是怎么成为我痛苦的源头。
 当一个男生喜欢一个女生的时候,会想尽办法引起她注意,我也是,尽可能地捉弄自己倾
心的对象,小官,逗她是为了博取她的反应,觉得很有趣很好玩,好让她与自己有所连结。
同学们之间有样学样,花招开始越变越多,掀裙子、偷摸正在发育中的胸部这种事都出现了

 现在看起来很过分的举动,在当时只觉得是在打闹逗趣的小游戏,只有在踩到底线的时候
,才知道玩过头了,一种国中生不懂尊重女生的无聊游戏。
 我脱了小官深红色的运动短裤,让她在学校走廊上,露出妈妈买给她的蝴蝶结小内裤,丢
尽一个女国中生应有的自尊。她穿上裤子,哭着跑向长长的走廊,远远的离开我的视线,才
知道自己跨越不可逆的界线,愚昧地闯了祸却不知该如何弥补,连一句道歉也没有勇气,不
属于我的原谅当然也不曾有过,只能祈祷羞愧不堪的阴影,随每天国文英文数学生物地理历
史公民慢慢转淡,正当我觉得嫌隙已经解除,又可以恢复往日时光的时候,小官在姊妹淘面
前问我:
 ‘妳是不是同性恋啊?’同样在班级外的走廊上。
 下课十分钟的学校走廊,像是展示羞耻的大舞台,在台上转一轮,才算经历过成长发育的
中学。
 小官问我是不是同性恋这句话的时候,突然间,觉得她和一群姊妹淘,像巨人般居高临下
,鼻翼间的两个黑洞深不见底,聒噪的学生、不该出现在走廊间的篮球、贴标语的磁砖洗手
台、整条走廊硬生生地塌陷,我一个人在奇异点上扭曲变形,将被黑洞抽干之际,浑沌怀疑
的声音又播送了一回:
 ‘同性恋,真的是我吗?’
 为什么有一个可怕又不像台湾本土三字经的字眼,同样有侮辱人的感觉呢?同性恋一词像
书法课的墨汁,不小心沾到我身上,弄得我满手满脸。墨汁可以用清水搓洗,弄不干净还可
以用肥皂清洗,即使有卡在皮肤纹理中的污渍,过了一个晚上也会自动代谢消失。但这次,
怎么洗也洗不干净,怎么用力搓也搓不掉;似乎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得背负‘同性恋’的污
点过一辈子了,见到我,就像见到一个正在长大成型的同性恋,可耻又卑微,就像爸妈的私
生子。
“我到现在都还不懂,她一个青涩的国中女生是怎么知道这个专业的字眼?”
 
 第一次听见这个名词,我十分惊恐,像凶神恶煞的爸爸拿着棍子,在远处大声嚷嚷要把我
的狗腿打断,呼唤我过去准备领死,我害怕,但还是要往他那边走去,我祈祷妈妈或哪个谁
,有比爸爸更强大的力量带我飞离这里。可能是我不够虔诚,祈求才化为沧海一粟,被虾米
不小心吞进肚子里了,所以我只能活在不可告人的恐惧中,勉强维持一个人本来该有的样子

 我陷入漫漫长夜,说话变得小心翼翼,不敢主动与任何人谈话,尤其是女同学,更别说是
跟她们一起玩,避免再一次沾染同性恋的污点;我渐渐边缘化,成为了班上的边缘人,分组
讨论或做报告的时候最痛苦了,大家都有固定的分组同学,而我已经脱离了原本的堡垒,一
名仓皇的逃兵,要进入另一个堡垒需要身分认证,我却资格不符。
 心中烈火开始燃烧,整天盯着这团火焰:
 ‘同性恋绝对不是我 我为什么是同性恋?我不能是同性恋!’
 正式进入名为易怒的叛逆时期。更不可能弯下腰来暴露软肋,泄漏心中的秘密,被人怀疑
是同性恋太羞耻了,我要把这个秘密埋葬于深处!绝不可以把我是同性恋的问题交给性情急
躁的家人,恐怕会有肢体或语言暴力发生,只会让自己无地自容,连最后的地方都待不下去

 滚滚流着相同的血液,紧密的羁绊,对彼此充满期待,但是,期待是冲突、是伤害、是毁
灭,像狂风暴雨一次又一次席卷人生许多艰难的时刻;我是不是对家人太苛刻了?太坚持了
?太理想化?血脉的力量可能不足以让两个灵魂相遇,但也够一生相互陪伴,双方尽可能制
造生活里大大小小的乐趣,以此填补两个灵魂之间的空白;等到我们走到人生尽头时,期许
自己没有辜负对方的心意、期许自己在对方心中占有一席之地。
 家人从来不是我慰藉的出口,我可以用很多理由塘塞:他们有事业要打拼、有弟弟要照顾
、有亲友要维系、有身心健康要保持、有股市要盯盘、有时间要填满,太多重要的事需要他
们费心,以至于忽略家里某样东西变质了。
 但真正的原因,是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不正常、我是不被接受的人、我是异端未知的族群
,也不希望他们觉得生命已经够困难了,怎么会生到我这种孩子?或是对自己感到失望,亲
手栽培的女儿居然是‘那种人’。
 除了校内那些必须经由父母签名同意的事情,与他们可能会为我感到放心的事之外,我封
锁了在校园里发生的每件事,像是我受到老师同学欺负等等。剖开心向他们说明,需要很长
很长的一段自我消化时间,像牛具备有大有小不同功能的胃,储存、反刍、休息、排气、再
反刍、再筛除、再磨碎,历经我将近十年的岁月,才能转化成另一种语言向他们坦白。
 所以我只能是爸妈唯恐避之不及的恰查某,弟弟才是那个需要他们挂心的粗线条。我没办
法像弟弟一样,放学回家,纱门拉开后,书包都还没放下,就开始劈哩啪啦诉说学校里有关
他、无关他的所有事,甚至加油添醋,将校园里的故事润饰成他有利的版本,即使再糟糕的
当众回呛师长、打架摔桌椅,爸妈也会替他引渡或是责罚打骂,跌倒的伤与痛,当下立即获
得特效药,他放下书包,再度愉快起来。
 当我受伤时,基因里的防卫机制立即以怒火颠覆,我动拳脚伤害弟弟,动唇舌伤害母亲,
我成功复制父亲的愤怒模式,传承他成功复制祖母的愤怒模式。还好,我没准备再复制贴上
给下一代,毕竟人类复制历史的能力,如此可怕。
 最敬爱的人是父亲,最憎恨的人也属父亲,在我的眼里,镇暴是他教育子女的方法,愤怒
之爱令他的脸色,由红反黑,长了獠牙,仿佛对世界的沟通方式只剩下愤怒。这一点我揣摩
的相当传神,从最忠实的家人评价得知:
 ‘妳真的很像爸爸!’不是带有骄傲的表情。
 ‘我死都不要像他!’纵使我强烈排斥,一举一动仍照着父亲的样子,刻划得栩栩如生。
“人之所以讨厌另一个人,其实,他讨厌的是那个与自己相像的部分。所以,妳讨厌的那个
谁,最讨厌他身上的哪一个部份呢?
 我呢,讨厌父亲一副知晓全天下大小屁事、别人通通都有问题、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模样
,也讨厌父亲只要别人对他有一丝疑问,就以愤怒示人,权威不可侵犯的姿态!”
 家人虽然不是我理想中的样子,但他们会变成另外一种理想。只要知道他们健康的在那里
,心安的感觉就在,这是年纪到了三字头,才有的领悟。
作者: liloner (正面积极的力量)   2020-05-02 21:1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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