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在河边, 一如一年多以来一直走的路. 我从小就很怕痛，主要是怕别人的疼，怕那谁
说的肿瘤，摧枯拉朽的，人开始像秋天的山岭一样的清癯了起来，瘦的如同秸秆，总感觉
到疼但总说不清哪疼，曾经的雄心壮志到这时只剩连上个厕所都费劲。最怕的是以为的明
天，有一天会永远不会到来。然后呢，就没然后了。
那段日子我每个月都要搭飞机，开始下降时我都会留意脚底下的声响，一点点的不对劲就
像不祥的预兆，开始想是轮子没放下来吗，就像正看着CT上的一片阴影浮想连篇，回忆我
这一辈子到底做了些什么有意义的事，峥嵘岁月恍若隔世。
异性恋们生了孩子。前同事们在我耳边呢喃的水声，咕噜咕噜。他们说家庭，说房贷，说
稳定工作的禁锢，他们不甘心难道这辈子只能这样了吗。我看着往昔一同进公司一同嘻笑
著说几年后自己也该升副总的同梯已两鬓白发操心着两个孩子的作业，还在基层主管汲汲
营营，看着他们的白发我才想起自己也要四十岁了。他们看着我过了十多年却还是孩子的
脸庞说，那一切都是因为我没有家庭，没有小孩，才有了时间有了自由，有了可能性。好
像我身为性少数群体额外得到了福利。一时之间，我竟有了负罪感。
安提戈涅不断的在拷问，“身为个人”背后的命运是什么。自由的追寻信仰就能得到灵魂
的安顿吗，自己独立自主就能实现抱负，登上庙堂吗。当自己只能靠自己，要面对的是就
是拼尽全力怎么也赢不了的挫折。
我做了一场梦，咕噜咕噜，有时听起来像在浴缸里沉下太久的大口喘气，一大口一大口的
气吸著，惊慌又害怕。醒来时，我知道我终究会醒来，我会得到荣耀，却有了幸存者内疚
。小伙伴说那是冒牌者症候群, 我笑着说那也太矫情。但没说的是我始终觉得她搞错了。
有时我却一直醒不来。大口喘着气，挣扎着睡不着也醒不来，在梦与现实的模糊边界疲惫
不己。沉下去的时候会忍不住的想，看吧，我就说吧，我不配得到这一切。
走寻常路，跟着大家走。就如同把自己放在框架里，不用想不用烦恼，不用为自己负责，
甚至不用看自己，不用看真实，不用成功，也不用失败，在框架里有各种约束，所以不用
担责任，省事省心。只要抱怨就可以了。
如果每个人都自由，就都要负上全部的责任。每个人都会很累，打心底里觉得累，越是强
者就累得越深刻，心累的程度则越高，人生滚滚洪流，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他们都说，既然追求庙堂之高，就别怪权术险恶。一再的被卷入政治斗争的时候我总在想
，那些人都在想什么，这些人在前一年，再前一年，是经历了什么事才会如此，他们会说
已经爬到如此高位，明明人生至此别无所求了，但停不下来，因为其实连维持现状都很困
难，比爬上来还要困难。所以我想可能是因为当个好人是富人的权力，匮乏感让人焦虑跟
身不由己。
说是高处不胜寒，从老东家走出来后却发现这里的人都匮乏，又太竞争，太想成功。不像
以前台湾人总不想脏了自己的手，总心想自己不至于如此，那其实是一种余裕，有的时候
还是一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优越感。因为每个人的道德都是有价的，而自己价高一等。
我走在河边，一如我一直走着的河边，我想起这一年来我走过的路。多年的小伙伴说，20
亿的造假，但高管却是她10多年的前同事情谊。她说她不信，她怎著都想拉他一把。她罗
列了各种他没有参与的証据，拉上了各种资源人脉，问我现在怎办。我说我们这样的人要
谈信任是否太奢侈，我说你怎能一次又一次的被背叛，看了一场又一场的咨商，却又一次
又一次的相信人性。她说她信任我。
我想起一年多以前我曾经声撕力竭的好说歹说这是一场资本骗局我知道你们都不在乎，但
重点是我们输不起。这些话却是实话伤人。每个人都知情，但每个人都不想知情，每个人
都是骗子，骗子多了，人的认知水平就会开始倾斜，对于正常值的边界开始模糊，太宰治
写说大家都光明磊落的相互欺瞒而毫发无伤。还有小伙伴说她都习惯噤声了，不是每个人
都想知道真实，承认了真实，其实就是承认了自己的不堪。她说，我就是活的太明白。
你说人怎么这么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