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仪。木子李，仪队的仪。
李仪，李仪，礼仪——嗯，礼仪。
李仪忽然想起小时候，她老妈总是这样叫着：“李仪，妳的礼仪在哪里？端庄！”
端庄、端庄、端庄。
李仪需要深吸一口气，才能维持现下的端庄。
因为，她看到手上的派令，写着一个名字——何小蓉，
然后下一行写着指导员的名字，对，就是李仪。
“李仪？”
“干嘛！”李仪猛然一怒。
“妳凶屁？”来者吓一跳。
李仪定眼一瞧，啊，原来是她的顶头上司。
“李襄理，怎么了？”她笑起甜蜜蜜，放下搁在桌上的腿。
“不要用那种笑容看我，我会怕。”
“喔？”她不禁挑起眉，“人见人怕的李襄理，居然会怕一个区区小组员的笑脸？”
“妳也知道我人见人怕？”李襄理看向她手上的派令，“何小蓉……妳可以吧？”
“不可以也得可以，对吧？”
“嗯啊。”
李襄理不知羞耻地点头，“妳就是这么懂情理！不让妳当指导员，还有谁能当……”
李仪摆摆手，打断襄理那个一开就停不了的嘴，“少摸头了。妳知道，我不吃这套。”
“我当然知道。”李襄理叹口气，
“我有跟阿sir说妳带何小蓉可能会有难言之隐，
但阿sir只想知道妳跟那个从台北总公司调下来的、
素未谋面的何小蓉可以有什么难言之隐。”
“喔对，阿sir还是一样爱八卦，妳也还是一样不敢忤逆阿sir，
世界还是跟昨天一样运转，一切真美好，不是吗？”李仪笑咪咪的。
“李仪，不要把气出在我身上。”李襄理脸一沉，
“我如果襄理坐不稳，妳也没好日子过。”
李仪收敛了笑容。襄理说的，可是百分百正确。
这位李襄理，本名李梓璐，除了是李仪的长官，更是她的高中死党——
她们是高中同学，但现在已是李仪的顶头上司——
不过李仪可一点都没有自卑感，能在李梓璐底下做事，其实是满幸福的一件事。
“高中死党当长官罩”，这句话，顺着念反著念，都像民乐透不是？
“何——”李仪又吸了口气，“何小蓉，什么时候报到？”
“明天。”
“蛤？这么快？”
“这种内部调动都很快的——尤其她又是因为家庭因素。”
“家庭因素？”
“嗯，她是为了结婚，才申请调回南部的。”
“结婚？”李仪瞇起眼，“那种人会有人要？”
“呵呵。”李梓璐被她逗乐了，“任何种人都会有人要，除非她又老又肥又穷。”
是啊，又老又肥又穷。
李仪曾经在脑海里诅咒著何小蓉，变成又老又肥又穷的那种人；
但命运之神似乎总是特别眷顾某些人，让他们在面对这些深重的诅咒时，
都像有神衣护体一样，丝毫不受影响。
然后，那诅咒就像回旋镖射回到她身上，
让她在睡前不小心打碎了床头柜上的一个玻璃相框。
她叹口气，随便用拖鞋把碎片拨一拨凑成堆，对自己说明天再来打扫，
就躺回床上，盯着掉出来的相片，出了会神。
这是高中毕业那天，几个比较要好同学的合影——
李仪当然不会出现在这张照片里，她在高中除了李梓璐，并没有所谓比较要好的同学——
这张照片，是李梓璐被她威胁之下，才心不甘情不愿加洗给她的。
照片里，李梓璐就站在何小蓉旁边，矮矮的她，
从那时起就是一脸精明又奸诈，
额头上却藏不住她还是青春期少女事实的几颗大青春痘，
然后，李仪几乎可以听见掌镜的那个不知道谁谁谁，数完一、二、三，
李梓璐就对着镜头笑出那一脸见牙不见眼。
“喔对，妳这个叛徒。”李仪不满地啐了口，打了个滚，便睡着了。
结果，李仪就这样梦见了高中时候的事。
高雄女中，这个人人眼中的明星学校，有多少人在里头度过人生最快乐的三年时光。
一群女生聚在一起，外人可能以为里头会是怎样的小圈圈耍心机炼狱，实则不然。
少了雄性生物，女生反而得以过得更是自在、更是互助合作、更是不在意学业成绩——
明星学校，竟不在意学校成绩？
没错的喔，学校老师不会去苛责考坏的学生，顶多只是下课后把妳叫过去关心一下，
同学也不会因为妳考坏或考得太好而排挤妳，
在这里，人人平等，不管成绩好坏，一起玩一起快乐就对了。
多么美好的生活啊！
不过，这么美好的生活，在高二时重新分组分班后，就此离李仪远去——
因为，她跟何小蓉分到了同一班。
自然组，二年一班，何小蓉一号，李仪三十七号，李梓璐四十号。
会把她们三个人的名字写在一起，是因为何小蓉坐在李仪后面，
然后李梓璐坐在李仪前面。
“妳好呀。”
第一天分班，大家对不熟悉的同学跟环境都很忐忑陌生，
坐李仪后面的何小蓉倒是一派轻松，用0.38蓝笔敲了敲李仪的肩膀。
“妳好？”她有点胆怯地转过头去。
喔，是一个看起来有点亮眼的女生。
“我叫小蓉，妳叫什么名字？”声音清脆有活力。
“小蓉？”李仪一时以为那是她的绰号。
“嗯。”何小蓉忽然不太耐烦，用那支0.38在便条纸上签了名拿给李仪，“妳呢？”
她愣愣地把那张真迹接过来，“李仪。”
“礼仪？”何小蓉闻言眉一挑，眼一瞇，“妳是说我没礼仪？”
“不是啦，我真的叫李仪，木子李，仪队的仪。”
想不到何小蓉竟是噗哧一笑，“GOD，妳真的以为我误会啊？”
“咦？”她还没反应过来。
“礼仪、礼仪！”何小蓉已经站起身、兼拍桌大吼，把大家都给吓了一跳，
“我们班有一位礼仪小姐，以后没拿到礼仪冠军的，都要让李仪好好辅导一番！”
大家本来一愣，但后来逐渐由微笑，变成大笑，
本来忐忑等著导师来教室的几分钟时光，就这样热闹纷纷起来。
也就是那几秒里，奠定了何小蓉与她在后来两年的地位——
何小蓉是女王，高高在上发著光，可以左右一整班的情绪与去向；
而她，则是一个因为名字取得不好而被女王拿来嘲笑的可怜虫，
黯淡无光，似乎得到了女王的恩准一般，
大家开始学着叫她礼仪、etiquette、manners等等，
甚至有一次作文课导师要她们写未来的志向时，还有同学问她是不是写礼仪师。
她就这样被嘲笑了两年。
在何小蓉这样品学兼优、连续当选班长的两年期间，
何小蓉都坐在她后面，像只耀眼灼人的太阳，烘得她背部烫伤，更让她显得黯淡无光——
她想起在高一时，她曾闯入过全校前十名，也常常是班上的前三名，
大家对她的印象都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模范生”、
“没怎么努力却可以轻松拿高分的天才”、“以后大概可以上医科吧”之类的。
唉，往事不要再提。
在何小蓉灼热的日照下，只消两年，她已经从天堂堕落到地狱。
不知不觉中，她念起书来不再是过目不忘，上起课来不再是轻松写意，
本来不需要补习的她，忽然变得很需要补习班老师的口诀祕笈及冲刺讲义，
写起考卷不再是行云流水，拿到成绩单不再是第一秒打开，
急着看看这次拿到第几名、平均有没有过九十分……
连本来最在行的体育及各式球类运动，也忽然变得四肢不全，
最后连自由式一百公尺也补考了两次、最后逼自己全程憋气、
体育老师也刻意放水的情况下才勉强及格通过，最后落了个“体育白痴”的封号。
这些东西构成了她苍白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