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口干舌燥,不明白现下是什么情况。
女魔头……居然背下我的租屋处地址?
甚至连我保密到家的手机号码,也特地背了下来?
她是从哪里知道我的手机号码的?
又为什么要特地背下我的租屋处地址跟手机号码?
她想做什么?
她到底内心在计画著什么?
她不是讨厌我吗?为什么要记着我的资讯?
当我在那边千回百转时。
“骗妳的。”女魔头淡淡地瞥了我一眼。
骗我的?我一愣。
骗我的?
骗我的?
她他妈的骗我的?
哈囉?我跟她有很熟吗?
她现在是在开我玩笑、捉弄我、玩弄我吗?
好像看见我的傻愣就是她的胜利一样,女魔头的嘴角笑起恶意。
看着她一脸恶魔,我不禁怒火中烧。
“妳真的是骗我的?”我也不知道我哪里来的勇气,对自己的大头这样说话。
或许是因为今天各式各样的衰运吧?
或许是因为不能忍受人家对我狼狈处境的玩弄吧?
一想起“玩弄”,我就想起那始终哽在心头的、周昕璇用眼镜玩弄我的故事。
一阵又气又闷的衰鬼心情马上又急又快地涌上心头。
“嗯。”
女魔头只是冷静地抿抿唇,
“怎么?妳不会想要我真的特地背下妳的手机号码跟租屋地址吧?”
“……。”我一时哑口无言。
她说的也是满对的,我才不想她特地背下我的个资,那感觉超不舒服的。
既然如此,我在不爽什么?
刚刚明明心头一股气闷,如今又莫名其妙消散了。
不对啊,那她又是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码跟租屋处地址?
“下礼拜的期中报告会议还好吧?”女魔头丢出一个问题,很快地转移我的疑惑。
“嗯,应该是还可以。”
我愣愣地接话——也是,我现在可是坐在女魔头的地盘,谈公事本来就是躲不掉的。
不然我们也没什么话可以聊的了吧?我跟她又没那么熟。
“应该会受到不少质疑。”女魔头断言。
“这话……是因为妳本身也有许多质疑吗?”
被她这样唱衰,方平息的一股不爽又再度升起。
“妳的报告还行,但若深究,一定还可以挖出许多问题。”
女魔头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但我只在意她那句“妳的报告还行”。
天啊,她这是在赞美我吗?这怎么可能?她不是讨厌死我了吗?
不过,她在说什么啊!
我的报告不是写得“还行”而已,是写得“超好”的好吗!
红灯了,她把车停下,
这回儿那张好看的脸蛋总算转过来看着我,
但这却反倒让我害羞地只敢盯着前方的滂沱大雨与绝差混乱的路况。
“事情不都是这样吗?若要深究,再怎么天衣无缝的安排与计画,
都一定可以捉出一拖拉库问题。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
不要让人有质疑、抓问题的机会。”
“嗯。”她的一长串话我似懂非懂。
不过,现在这个年代居然还有人在用“一拖拉库”这种词汇?
我大概一百年没听到这个用词了。
果然是超过四十岁的大妈了啊。
“举例来说,妳的报告有提到营收、成本、及试验失败的对策,
那我现在随便想一个问妳——过去两个月妳损失了多少钱?
未来又打算怎么弥补回来?”
“损失了大约十五万元。”
我反射性地回答,针对这个部分,我早已做过估算,
“未来不求弥补,只求可以用剩余的二百八十五万元来完成计画。”
“保证不会追加经费?”
她瞇起眼,
“还有,妳刚刚说的十五万元是如何估算的?我怎么知道妳有没有低估?”
“……不保证不会追加经费。”我心不甘情不愿地回答。
拜托,做这种新颖型的计画,谁都不敢做这种保证吧?
“至于十五万元如何估算……我需要看资料才可以回答。”
我对数字记忆本来就有先天性加致命性的障碍,
可以清楚说出“十五万元”这个数字,已经算可喜可贺了好吗?
所以,女魔头所提出的两个问题,我都没有办法好好回答,我的心情直落谷底。
我想起她曾经说过我不适任组长、想起她曾经直白地说过讨厌我、
想起她曾经把柯科长给定在台上下不了台……
我忽然后悔上了这台斑驳老车。
我这根本是自投罗网吧。
“嗯,这就是我说的‘随便找都可以找到问题’。”
女魔头却没有如我所预想的开始定我。
“再举一个例子。依据计画书,
这个‘舌面敷料产品’只能应用在头颈部癌症病人的‘口腔溃烂’;
但是,市面上的左旋麸酰胺酸可是不只运用在口腔,
包括食道黏膜、胃黏膜溃疡都有效果。所以,妳的产品优势在哪里?”
她只是用着她好听细致的声音,继续问著问题。
“我们的优势在于是‘局部敷料’,
敷料可以减少病人口腔溃烂、却还要服用药物的痛苦﹔
此外,我们的产品是采局部吸收,不用像口服的左旋麸酰胺酸,
还要经过全身代谢后,才有微量的有效成分到达病灶——
也就是说,经过全身代谢循环后,左旋麸酰胺酸的疗效可能有限。”
“但是左旋麸酰胺酸可是大受好评,一点都不觉得效果有限喔。”
女魔头微笑,
“而且照妳这样说,舌面敷料的确不能改善食道黏膜及胃黏膜溃疡,对吧?”
“……。”我不由得满脸通红。
因为我想不到我绕着回答问题、借此引导提问者往我想要的方向去,
这个策略如此简单地被女魔头破解了——
没错,在我刚刚的回答中,
我刻意回避掉“舌面敷料”不能作用在食道黏膜及胃黏膜溃疡的缺点,
而是大篇章幅着墨在舌面敷料的产品优势,
借此让提问者分心、忘记她原先所提到的、而我也没有准备该如何攻防的问题上。
这个策略在过去我参与的报告会议中无往不利,
当我遇到难以解答的问题时,我便会用这种方式引导提问者改变提问方向,
如此的策略不仅可以让提问者忘记他们原先提问的困难问题,
还可以确保他们接下来的提问,是我有备而来的方向。
而女魔头问的这些问题,让我开始认同她所说的,一点也没错。
的确,认真要挑错的话,挑出成千上万个错一点也不难;
甚至此时此刻我便想出一堆问题——
像是如何确认操作者的手法正确?
检覈制度是否有公信力?
味觉细胞如何确认活动力是洽当的?
有太多、太多问题可以问了。
看来新颖又有发展潜力的计画,
如今摆在眼前却像是漏洞百出、等著被人攻击攻陷的堡垒。
这真是一种令人感觉很不爽的情境。
但是,这是第一次我不讨厌女魔头的种种质疑。
其实女魔头只要改变一下说话的态度与表情,就可以不用这么讨人厌吧?
甚至——虽然这样说实在有悖自己的原则——但不得不承认她所说的,都很具信服力。
“所以……请问Ms. 陈觉得该怎么做呢?”我不得不尊重起她。
“见招拆招。”女魔头淡淡地回答完,绿灯了,又踩下油门。
听到这句等于是废话的回答,我更闷了。
但好像除了这样做,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谁叫当初我们要改变计画方向呢?
与别人与众不同,无疑就会成为被注意的对象、进而被挑三拣四的,
这好像在许多事情上都是通用的法则呢。
但不只如此,我还惊喜地发现——这似乎是我与女魔头之间,最和善的一次交流了?
从我跟女魔头第一次在会议室相见就被她点名靠爸后,
每一次我与她的会谈,都像是要争个妳死我活一样——
不是她获胜然后要我滚,就是我顶撞她后带着胜利的笑容走出主任办公室。
这可是第一次,我们如此平心静气地讨论业务——而且,这还是她开车载我回家啊!
这事儿我到此时此刻,才感觉到是多么大的事件!
天啊!
女魔头开车载我回家!
而且还载了两次、其中第二次还是特地绕回来载我啊啊啊!
这事儿要是跟周昕璇说了,她肯定是要掉下巴了!
——不对,我不能跟周昕璇说。
我深呼吸把肺泡灌满空气,让自己冷静冷静。
说过了,我要跟周昕璇那个心机鬼保持距离,
只要那付眼镜还戴在我鼻梁上的一天,
我就不该忘掉她曾经是如何地把我把玩在手掌上。
对,所以绝对、万万不能跟她说。
我握紧拳头。
夭寿,我的手心怎么满满的都是兴奋的手汗?
“到了。”女魔头低沉的嗓音忽地传来。
“!”我吓一跳,心虚地把双手往裤上擦。
“干嘛?看我像看到鬼。”女魔头皱起眉。
“没……没。”我抚了抚急遽的心跳,“刚刚……Ms. 陈说什么?”
“我说妳家到了。”女魔头一脸嫌弃地用她短短的下巴指了指窗外。
“喔。”我惊魂未定地看着窗外自己的租屋处。
不是啊,她的态度可以他妈的好一点吗?
刚刚不是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变这副德性?
前几秒还觉得她和善的我简直像个白痴。
“谢谢Ms. 陈……回去开车小心。”
但拿人手短,这回儿的我一点小火都不敢发。
不过我先说我只会让她这次!
下次她再如此态度,我可不会这样硬吞下去的!
我在内心壮大自己的声势,而她根本没有理我,
一副充耳不闻地看着前方,双手则是搁在方向盘上,
两只食指点着方向盘,似乎等着我赶快滚下车的贱表情。
见状,我只好摸摸鼻子,翻包包找雨伞准备下车。
——等等,雨伞呢?
殊不知,我几乎要把整个包包倒出来,就是找不到雨伞。
我的脑袋霎时一片空白。
——不会吧?
“这种天气,妳该不会没带伞吧?”
女魔头冷冰冰的声音在尴尬的此刻幽幽地传了过来。
“……。”
这真是太鳖了。被女魔头用此等恶劣的态度赶下车,我还没带伞。
“哪。”此时忽然一个坚硬物体往我肩膀督了督。
我转过头一看,只见女魔头那个坏坏的侧脸依然看着前方,
但右手手上多了一把淡蓝色的折叠伞,而那把伞的伞尖正戳着我的左肩。
“这…?”
“明天记得还我。”她总算瞥了我一眼。
“这样妳不就没有伞了?”我居然会担心她。
“我用不到——”女魔头继续看着前方,“等等就直接停进家里了。”
“嗯……谢谢。我明天还妳。”我把伞接了过来。
而她不再回应我,又是一副充耳不闻地看着前方,双手食指继续点着方向盘。
天啊,她怎么可以这么讨人厌?
但我今晚却接受了这个这么讨人厌的女魔头的诸多帮忙,
我这回儿可真是不只被压着打,根本是被她给踩在头上还一股大气都不敢吭了。
我闷闷地打开车门。
车门一打开,马上就是轰得我耳鸣的巨大雨响。
我边撑著伞、边护着自己的包包、边狼狈地关上车门。
关上车门的下一秒,那台斑驳CORONA就这样咻一声开走了,
不只喷了我满身脏水,还留下满身的臭黑废气给我。
我愣著一两秒才回神。
嗯,他妈的她那台破旧老车真该换了!
跟她老旧的本人一样!
不,还跟她那老旧没救的古怪烂脾气与贱脸一样!
我气呼呼地爬上楼梯,气呼呼地进到自己房内、再气呼呼地甩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