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 让我为妳写一篇小说 - 02

楼主: justmywave (小浪)   2018-12-10 20:56:00
【让我为妳写一篇小说】
02
  “爱是否是,允许一个人,伤害自己?”
  我在芷瑄的个人页面里,不经意看到这样一句话。
  “所以,当我说我爱妳的时候,其实就是在说,我允许妳伤害我?”
  而问句的下一句推论,后来在另外一个地方浮现出来,在她的行事历上。当我们在她
与弟弟共同赁居的老式公寓里,一起讨论未来共同安排的假期时,她偶然离开房间,随手
置放在小茶几上的行事历,便翻动到了记有这句推敲的一页,小小的一行字落在当月的日
期空格之外,像是遗落在时间轴的外缘,与当下无关,却亘久存在。
  过了一阵子之后我才想通,自己之所以选择守在芷瑄身边,只是因为读到了,她在页
面上留下的那个问题。是在那样一刻,对于尚未见面的这个人,以及她身上的伤口,我突
然太过于明白,纵然仍不及细数与记忆她的所有伤疤,依然能够对于她所承接的一切,了
然于心。
  这个世界对她有所亏欠。即便在这世上,认为天道不公的人并不在少数,然而或许出
于,我是那样希望她无伤,那样希望她不曾为外界所损,我竟觉得这世界亏欠她的其实太
多,以至于,尽管我非常清楚,她并没有勇气与我走入下一段关系,我都觉得不甚要紧。
  只要能守着她就好。守着,就可以。我这样告诉她,也这样告诉自己。我是个后到的
人,不曾经验她的过去,不曾涉及伤害发生的现场,历史的堆叠,我无可挽回。我所能做
的,仅是在与她的生命交叠之时,尽力让一切伤害不至于发生;或者即使它终究避无可避
,仍然发生,也尽力让伤害所引致的疼痛与后遗,尽可能地少到极限。
  和芷瑄见面前一个月,我去了一趟花市,买了几朵玫瑰,卡斯比亚,满天星,山防风
。回家后开上除湿机,仔细清理、剥除叶片,再一一倒挂悬置起来,自然风干。在那一段
时间,早晨于床上转醒之际,便能看见,我的整片天空,都是花草。
  她曾经告诉过我,她十分钟爱干燥花。
  人们为了让植物自身的美丽,停驻得足够久长,在剔除不必要的部分之后,尚须让她
们放弃自身的柔软,放弃温润的质地,才能靠近永生。借由这种放弃的过程,她们与过往
的面貌再不相同了,前世今生,抛弃过一些什么,割舍过一些什么,因而从今往后,有些
东西她们再不渴求,再不匮乏,独立而安全,甚且有着干脆坚强的面目。
  我想过芷瑄的模样也应当如是。
  在我们见面的那天,芷瑄见到我手里那一簇从天空摘采下来,近于永恒的花束时,一
抹自玫瑰渲染上去的嫣红,霎时便掠过她的双颊。
  从来没有人送过我花,她说。
  很荣幸我成为了第一个,我回答。
  当时我并没有告诉她,我很希望,自己也能成为她生命里第一个,让她有所依恋,有
所缱绻,却永远也不会凭恃她的坦诚、她的示弱,而使她有所伤的人。
  在第一束干燥花之后,我们之间的相互倚赖和慰藉,仍旧延续,直到它渐渐成了我所
盼望的,近于恋人之间的渴慕。每个周五夜晚,我们吃过饭,便一起循着阶梯爬上三楼,
回到她在外租赁的公寓。我们走进客厅,同她弟弟打声再平凡不过的招呼,并且寒暄,在
电视机前天南地北地聊聊我们琐碎的日常。夜再深了些,我们便待在她的卧房,洗过澡,
为彼此吹干头发,再以牵手或者相拥的姿态入眠。隔日早晨,她往往睡得晚,我会为她准
备早餐,也许吐司也许贝果,也或许是她最爱的欧姆蛋。而我们的假日会在各式各样的电
影、户外市集或远离尘嚣的旅行中度过,并且期待与对方的下一次见面。
  共同经历的时光像是一道漫漫长廊,有柔暖光线,从廊柱之间和煦而不惊扰地筛进来
。我们在这样一道长廊上携手走着,如果不说破,便是彼此心照不宣的灵犀,那么,只要
我们足够幸运,这份默契兴许也能走到,过去的我们所不敢想像的,很远的以后。
  可是,如果不是出于灵犀──不是出于彼此不必言说的心领神会──使我们在关系面
前始终沉默的,究竟是什么?是我的懦弱,我的胆怯,还是,我们之间的谁,不够爱对方
的将就?
  时序走到冬季。在等待红灯转绿的十字路口,我冷得直打哆嗦,将近深夜,路上来车
不多,正挣扎着是否冒险闯越马路时,芷瑄便打了过来。抒情的铃声在清冽夜里,听来比
以往更令人揪心。
  接起来电,便听见芷瑄在哭。她喝得很醉,背景传来KTV包厢嘈杂的人声与环绕音响
,可她的声音却还清晰如此,清晰得,几乎锋利。
  她哭着告诉我,我们不应该这样下去。
  再这样下去,我会伤害妳的,她说。
  我低下头往回走,窝进骑楼里躲避寒风。我说,没关系。不能成为妳的谁,真的没关
系。
  我知道妳被深深地伤害过。她背叛妳,去爱了别的人,这一切,对妳而言,近乎毁灭
。我知道,我都明白。
  不是的──她歇斯底里地在另一头哭喊──不是的,妳不明白,妳不明白。
  我愣了一愣,一时之间,无法意会过来。感觉自己的双腿发软,我勉强支著楼房的墙
面,才能免于摔跌。我想像此刻芷瑄就坐在我面前,止不住地哭泣,我想像自己伸手就可
以碰触到她,为她拭去脸上的泪痕。我坚定了语气,告诉她:没事的。相信我,没事的。
妳只是,需要一个,真的,不会伤害妳的人。我不会伤害妳的,我也不会让妳有机会,像
恨她那样,恨我的。
  妳相信我。就这一次,好不好,妳相信我。
  话语落下,芷瑄哭得愈发喘不过气,伴随着好几声猛烈的咳嗽,像是长久以来负荷的
痛苦终于超载,要在剧烈到近乎干呕的哭泣中,才能清空体内的所有悲伤。
  我敛了敛身子,集中气力,将身体支撑起来。从这里到芷瑄家,搭乘捷运,约莫需要
近一个小时的车程,现在开始走,应能赶上最末一班车。
  妳等等我。我的声音近乎恳求:妳等等我。
  芷瑄的哽咽断断续续,最后却切断了通话。在不到一秒的时间内,我失去了她的所有
声音。
  我回身奔至路上,忘了刚才的所有盘算,一边张望路上是否有出租车,一边打电话试
图叫车。我必须在芷瑄返家之前抵达,我必须等在那里守着她,必须让她知道,无论何时
何地,我都会为她等门,我会让她明白,她是那么随时地准备好要被伤害,可是我,无论
如何都不会,即便是永远也不会,伤害她。
  车辆在冷清的街道上疾驶,抢过无数个红灯。抵达芷瑄家时,刚刚经过十二点,我站
在楼下,抬眼看看老式公寓三楼,灯是暗的,推测她的家人已经睡下。一面从口袋翻找出
手机,一面走进一旁的巷子里,我再度抬头张望,只看见阳台上的盆栽爬出枝叶,悬宕在
半空中,摇摇欲坠。
  我拨了通电话给芷瑄,然而刚打过去便被挂断,再试着拨打第二通,已经直接转入语
音信箱。我心慌了起来,不断在巷道里来回踱步,却在不多久后,被突如其来的光线转移
了注意力。夜已很深,巷口外却有车行经,我步出巷子,看见它恰恰停在芷瑄家门口,静
静地熄了车尾灯。
  驾驶率先下了车。她从容地绕到副驾驶座,打开车门,在迎接女孩下车的同时,俯身
亲吻。我看见仰头接受吻的那张侧脸,那样的眉眼,那样的弧度,那样的欲拒还迎,熟悉
如斯。那一刻,我想起那句令自己心摇的困惑与疑问,突然之间,再不能明白自己,为何
站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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