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典礼落下的花叶和纸片尚未清除。一大清早,顾颖知推开本该封锁的礼堂大门,
静待门板在地上拖曳出一道刺耳声响,而后缓缓阖上。
里头空间偌大,空无一人,眼前悬浮飞舞的尘埃被阳光照成明晰的白色,所有关于鹏
程万里的装饰物都保持昨日离去的模样。她静立著,眼神淡淡,仿佛又听见那些学姊向彼
此低泣,追悼青春时日种种美好,又或对未来无可限量的前程抱持憧憬,等不及长大。
这样一个盛大的溽暑,蝉声躁人的溽暑,年复一年送走一群凤凰花的孩子。
江云也被送走了。
江云,江云。她轻声念出这个名字。
她忽然想起那天,一年多前的那天,江云信步从长廊远处走来,漫不经心。她的裙摆
顺从风的走向翻飞出一道嚣张至极的弧线,逆着光,臂肘白得惊人,头发扎成淡紫金的马
尾,耳垂上有常戴的黑色三角。她是那种就算丢进人群之中,也一眼就能被辨出的张扬漂
亮。
而顾颖知的目色也这么无可挽回地滞留在那个风景,再也别不开眼。
江云是她直属。
一间女子高校,学姊象征的往往是无以名状的崇拜和恋慕。顾颖知同样陷落于这种称
谓关系间带有的情绪,却总是遵守她们初次见面时,江云摆手道出的一句指正:“叫我江
云,不要加学姊,我讨厌学姊学妹制。”
她的眼角有笑,光华逼人,语气是难以在校园那些女子高中生中拣出的、刺目的反逆
与狂放。
江云是那么特别。又即使她们之间的相处模式和大部分的学姐与学妹相仿,顾颖知还
是认为那不一样,她们与其他人都不一样。两人提着的手摇和甜点、偶尔言不及义的闲聊
、江云总是带笑的眼角,全都不一样。她清清楚楚记下这些于她而言难能可贵的片段,夹
进日记本中不可向外人细数的字迹斑斑。
江云。她在纸页上写下。
她能默背江云的课表,在最恰当的时机制造假意的巧遇;她在每个节日殷勤送礼,用
尽所有名义换取为期一节下课的笑语;她掏心掏肺,又装作无所在意。更大多时候,就只
是怀揣著自有的烦忧走过,隔着一层玻璃窗子窥视江云。那样的日子,何其有幸而不幸,
她就这么站在大好青春的正中央,看着所有光阴流年等待挥霍,爱情的模样那么缤彩鲜活
,好像这样就是一辈子,一辈子。
可惜一辈子太短了。
她再次回神,缓步往礼堂前方走去。昨日死死盯着的那张坐席,如今只剩一碎又一碎
的彩色锦缎零星散在上方,无人清理。顾颖知颤著指尖,从口袋掏出一朵塑胶制成的红玫
瑰,一朵她昨日硬从江云心口处求来的毕业胸花。
“江云,嗨,昨天忘记和妳说了。”
顾颖知笑了笑,虹膜上有波光粼粼。
“毕业快乐,我喜欢妳。”
她将玫瑰轻放在江云昨日的坐席,听见礼堂中自己哽咽的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