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药入口,害怕你呕出来,总是循着你的逃逸路径,捡拾被你本能排斥的胶囊。一开始,
你不明究理,乖乖张嘴吞掉药。两周过后,早晚两次喂药,已经成为一天之中最艰难的事
。每天,你一如往昔看着我,眼神却是畏惧的,怀疑我的意图,察觉我心中盘算的诡计。
伺机把你两手抱起,让你一屁股坐在我腿上,用下巴磨蹭你的额头,跟你说说话。你的身
体好软,像婴儿一样。而我却不敢去想像,你日渐衰老,你口腔经年累月磨损的牙。把你
从路边捡回家已经超过八年了,八年了,比我所拥有过的恋人都还要接近地久天长。然而
我必须赋予自己,无人能够赋予的暴力,必须把你的嘴撬开,在你防备起来之前。在苦味
被唾液溶出来之前。生命总是充满挫败。那一颗吐在地上的胶囊,红色那端奇艳无比。那
里面填满抗生素。药效发作,你会好好的。
亲爱的H,你好吗?那么多的日子之后,不同的关系和不同的地方,一切都不一样了。只
有猫,继续统治著家具和屋子里所有的秩序。不只一次想起你,快乐的时候,不那么快乐
的时候。我想着,在那么多伤心和背叛之后(称之背叛或许是自以为是),如果我反复回
想的错误都从偶然变成必然,不可挽回的也因为不可挽回而是命运的安排。离开以后,你
对过去与过去的诠释保持缄默。而我试图明白,逐渐明白,这是你所能给予的最大限度的
宽容。如果我还要去讨,讨你说些什么,讨你惦记着猫,这些放在心中的念头都是残酷且
多余的。我怎么可以,连你的回忆都不放过呢?这些独白、反复书写、公开展示的暴力,
你已承受太多。包括此刻。
“Two ways. Gradually, then suddenly. “海明威在《太阳照常升起》里有一段对白,
“你是怎么破产的?”“有两种方法。一种是逐渐破产,另一种是突然破产。”爱是怎么
被掏空的?生活的表面越平稳,我感觉的缝隙便越多。我以为最浪漫的事便是和另一个人
从年轻相爱到老。错在我想要拿当下来换取未来,错在我以为未来会比当下更美好。错在
我以为你不是最好的那一个。爱是怎么被掏空的?事实或谎言,究竟是谎言或事实,也并
不总是能够分辨。两者都没有足够的力量,让爱在崩塌之前,不是缓慢的。我总是活下来
了,在每一段关系消亡之中。我所倚靠的,是真相而非真实,是对自我深深的敌意。而非
对客体的爱。亲爱的H,我总是活下来了,为了证明失去并不是一无所获,为了活成没有
谁非得是谁才值得。
我想我能够做的只是把猫照顾好而已。五月的阳光如此温和无害,早下班的午后,我推开
门,第一件事仍是寻找猫的踪迹。猫慵懒卧于书架上,毛色越来越淡。靠窗列队的那些书
,随意拿起一本,都像是被大雨淋湿而后曝晒过,每一本的体积越来越厚,重量却越来越
轻。书该如何去向,你没说。我想这意味着都交给我了。都交给我了,没看完的书,不复
返叙事,掉落的情节。我只有继续读下去,从那一页。我只有祝福。亲爱的H,又是五月
,远山白色的油桐花还在枝头,这是美好的一天,如果可以,我想祝你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