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办公室忽然响起敲门声。
“请进。”周昕璇冷道,眼睛依然盯着她的下属——林启艾。
“周博,抱歉打扰了!”她的助理——张哲探了头。
“有什么事?”
“呃…”或许感受到不寻常的气氛,张哲愣了一下,但随即识相地假装没事般说道:
“课长要我通知您,明天上午十点整,请到他的办公室开会,
说是要讨论跟金属中心的合作事宜。”
“我明白了。”周昕璇微微点了头。金属中心?是黄计先前提过的合作案吗?
“呃…那…我先下班了。”张哲说完,匆忙地关上门,溜了。
张哲离开后,办公室立马又回到被打扰前那股冷冽的僵持。
“林启艾。”周昕璇冷道,
“妳看看这是什么?”她拿起压在键盘下方的假单,递给林启艾。
林启艾接过去一看,脸色如她所预料地大惊。
“这是有人在黄计的办公室找到的。”她冷淡地回答林启艾没问出口的疑惑,
“也就是说,妳是被黄计恶搞的。”她相当直接地告诉林启艾这个残酷的事实。
她本来没想诉说这个事实、她本来是想不留痕迹地保林启艾下来的…
但目前看来是不可能了。
“恶搞…?”林启艾愣愣,下一秒,一股周昕璇没见过的愤怒晕开,
“为什么他要这样做?!”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但黄计嘴巴紧得很,我问不出个所以然。”周昕璇停顿一下,
“但目前可以知道的是,有不知道为数多少的‘知情人’,都想弄走妳。”
“……”林启艾似乎深受打击。
“所以,我才会把妳列为这个计画的主持人,
而不是一个幕后名不见经传的实验操作者;
对,就算妳在细胞实验上是个外行人,但我期待着妳做出一个成果。
只要有成果,我就有办法利用这个成果把妳留下来。”
周昕璇继续说著,手里的计画书被她握成了卷筒状。
“不过,目前看来,妳似乎连担任主持人的勇气都没有。”
“所以,我们做个了结也好,趁大家都还没投入太多的心力前。”她严肃地说道。
“林启艾,如果妳真的要因为一个我们到现在都还不知道的原因,
就要这样顺着他们的意离开,那我们这个计画也不要做了。
我明天就去把这个计画注销——这简单得很。”语毕,她将计画书放回桌上。
她非常、非常生气。
但她依然控制着被林启艾激起的熊熊怒火,因此也不想再多说,
深怕再说下去,她会失去控制地抓狂。于是她拿起包包,转身就要离开。
“昕璇…”林启艾从后头叫住她。
但她不想理会林启艾的叫唤,最最最失望的,也不过如此吧?
但她其实自己也明白,林启艾是被自己半哄半骗给拱上主持人位置的;
前一天她还假装宽宏大量地要林启艾思考是否要继续待中华制糖,
但今天她便将计画书都撰打好,把林启艾给赶鸭子上架去。
但我不管。昨天可是她自己说会好好完成这个实验的!
周昕璇任性地想着,想着想着,油然而生一股理直气壮。
脚上往门口移动的步伐也就更坚定快速了。
下一秒,林启艾温热的手紧紧嵌住她的,“昕璇,对不起嘛…”接着是可怜兮兮的求饶。
被林启艾温热的手一碰到,那股热流马上由指尖传来,急烈而清晰地朝她脑门冲来——
她马上就心软了。但她哪是那么容易言好的人?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我们只是想付出的程度不一样罢了,这没关系,真的。”
周昕璇板著一张脸,欲将林启艾的手给拨开。
“我、我也有想付出啊!我只是看到计画主持人吓坏了!
我被黄博这样乱搞我也很生气啊!”
哪知木头的力气大得很,她使出全力要拨,那手指居然真如木头生根般,
一动也不动,像箍住了般。
“不用勉强,真的。”她放弃尝试,只是轻柔拍了林启艾的手,
“我想回家了,我累了。好吗?”她浅笑道,不顾被紧抓住的右手,依然作势要离开。
“我、我没有勉强啊!我想留在妳身边!
我本来前两个月真的是想就这样一走了之了!
但我来这边后,第一天我们一起做实验做到好晚,我那天就下定决心要留下来了!
是因为昕璇妳啊!”林启艾急得劈哩啪啦说著,周昕璇还没来得及消化,
“全部都是因为妳啊!拜托!对不起!”下一秒,她就被木头抱住了。
忽然被林启艾温热的体温给包围,她的全身一震。
似被一股紊乱电流给四处乱窜,她被这麻乱的电流给愣住,
欲离开办公室的脚步,终于乖顺地被林启艾给成功阻止了。
她愣在原地,就这样乖乖让林启艾抱着。
这种感觉…她心慌意乱著。
已年过卅五的周昕璇、早已过了初恋的青春年华,理所当然对这种感觉清楚的很。
这种感觉直通到她心底,几乎在同一秒,脑子清楚地浮现出两个字——“悸动”。
“悸动”?!她惊愕。
她、她、她怎么可能会对眼前这个亮橘发、身形纤瘦、五官漂亮的年轻女孩悸动?!
不对、不对,是她怎么可能会对眼前这个招摇染著亮橘发、竹竿身形、
比自己小七岁的小屁孩悸动?!
重点是——林启艾是女生啊!
她一直都是跟男性交往,也一直肯定地自我认同为异性恋女生。
她会如此明白地自我认同,是因为在十八年前、就读台南女中的时期里,
她也有被班上外表中性的女同志给追求过、献殷勤过;
在女校里,女女交往并不是一件难以启口、惊天动地的事情,
但她实在对对方感受不到任何兴趣,这段青春岁月里的情愫也就如此无疾而终。
有过这样的经验后,她便没有怀疑过自己的性向。
不过说也奇怪,她是异性恋女生,外表也不会让人误以为是女同志,
却常常吸引到同志当朋友;也因为有了这群同志朋友,她对同志极为友善,
不知觉中成为了大家口中俗称的“直同志”。
如此对同志友善的“直同志”,如今,她竟然对眼前这位依然抱着她的林启艾,
出现了“悸动”的感觉?周昕璇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
林启艾的发香却因而飘进她的脑里。
不可能。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妳抱完了没?”周昕璇问道,依然冷漠,但语气已软化了不少。
“妳不要走,我就不会抱了!”林启艾依然警戒地不敢完全松开搁在她腰上的手。
“妳真的很喜欢我啊,启艾?抱那么紧?”周昕璇故意挑眉问道。
结果木头又愣住了。
“我不会走的,放开吧。”周昕璇看着一脸纠结的木头,忍不住好气又好笑。
“噢…”林启艾总算将双手放开了,“昕璇,对不起…”随后又是可怜兮兮的道歉。
“算了,没关系。”
终于被林启艾放开,周昕璇拨了拨浏海,
将方才窜流在全身上下的强烈电流感受给抛到脑后,
“所以,妳决定要当这个计画的主持人吗?”
话题又犀利地回到两人拥抱前的对话。
“我会。”这回林启艾坚定地答应了。
“喔?”周昕璇挑眉,“妳认真?那如果实验失败了,妳愿意负起责任?”
“我认真的。”林启艾拿起计画书,
“即使实验有可能失败,但想起黄博恶整我的那两个月,
我如果就这样默默做实验、或甚至不战而败…”
一股气愤又显现在林启艾稚嫩的脸蛋上,“…那我会很唾弃我自己!”
“是这样吗?”周昕璇闻言,兴起一股恶趣,
“妳刚刚不是说,是因为想待在我身边吗?”
“唔…对…还有想待在妳身边……”林启艾居然红起脸。
“好,我明白了。”周昕璇微笑道,决定不再捉弄她。
“…就这样?”林启艾有点犹豫。
“不,不只这样。”周昕璇摇摇头,
“启艾,接下来,我要妳不只把实验做好,我还要妳去跟许依如还有李梅祈套交情。”
“…许依如?李梅祈?”林启艾愣住。
“对,妳的同梯,还有妳前团队的同事。”周昕璇点点头,
“启艾,刚刚在妳回来前,我跟黄计为了妳那张消失的假单,
刚结束一段不小的口角。”她停顿一下,
“总之,就是黄计认定是我去偷翻他的办公室,才找到妳那张消失的假单,
接着就是我要他不要再动妳的主意。”
她平铺直述的口气,像是在描述一件跟她毫无相甘的事件,
“——对,没有意外的话,我跟黄计杠上了。”
“什么?妳跟黄博杠上了?”林启艾惊道,
“…是因为我吗?是因为我,妳才跟黄博杠上吗?”
“当然是因为妳,不然我干嘛招惹他?”周昕璇忍不住翻了白眼。
“对不起…”林启艾一脸歉疚。
“又在对不起。”周昕璇又翻了白眼。
“我本来就该道歉啊!如果不是因为我,妳跟黄博也不会杠上吧?
黄博之后会不会也开始整妳?”
“这个用不着妳担心。”周昕璇微笑道,
“妳手上的事情就够妳担心了。妳现在要分离出味觉细胞,
还有跟许依如、李梅祈套交情。”
“我可以问为什么我要跟她们套交情吗?”林启艾一脸不情愿。
“妳觉得呢?”周昕璇瞇眼问道。
“妳想我在她们身上,套出一些黄博的事情…?”林启艾不是很肯定。
“对。”周昕璇点点头,“很多事情,妳明明就知道答案,为什么还要多问我一次?”
“……”林启艾哑口。
周昕璇想起如今还要靠黄计身边的人来打听消息,忍不住握紧拳头。
她想起两年前,在杨宜桦住院的期间里,她对杨宜桦展现出无微不至的照顾;
事后杨宜桦也没亏待她,破例将当时年资尚浅的她,增额升为高级研究员。
随后又不顾外人议论地,将自己的办公室一分为二,
只是为了生出一间独立办公室给当时是新科高级研究员的她。
但周昕璇依然不满足。
她想起前几天,与杨宜桦办公室相隔五至十分钟车程的黄计,
却对她跟林启艾去成大拜访赖卓群的行程了若指掌;
反观在杨宜桦办公室隔壁的她,却对黄计当天请假一无所知,
还是许依如无意间的透露她才得知,
更甭说知道黄计与金属中心洽谈合作业务的事情了。
由此可知,杨宜桦依然对她有所防备;
杨宜桦对黄计的信任度,依然是远高于她。
既然杨宜桦现阶段无法全心信任她,那她就旁敲侧击吧——
把林启艾当作打探的工具,套出许依如与李梅祈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