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电话那头传来周昕璇轻巧好听的声音。
“周博…可以请妳来接我吗?”
林启艾说著有气无力,她瞥向实验室墙上的时钟:
下午四时十五分。想起方才将近五个小时的“取舌”情景,
她又忍不住感到天旋地转的痛苦。
“启艾,很累吗?”周昕璇似乎没听出她的疲惫虚弱,话语间透露笑意。
“嗯…”但她依然有气无力,“麻烦妳了,抱歉。”语毕,很没礼貌地断了通话。
“怎么?昕璇会来载妳吗?”挂掉电话后,赖卓群在一旁问著。
“嗯。”见到赖卓群一脸期盼知晓周昕璇一举一动的模样,林启艾烦闷地淡应一声。
不知道为什么,隐约觉得赖卓群与周昕璇关系匪浅这件事,让她不舒坦的感觉更甚。
“那……我先离开了,谢谢赖博今天的教导。”林启艾忍住皱眉的冲动。
“啊…昕璇不来实验室接妳吗?我想说可以让她看看我们刚刚取下的舌……”
赖卓群愣住。
想起方才取下的那一大盘血淋淋裸鼠的舌头,林启艾的肠胃又开始急速翻搅起来。
“不用了…赖博,昕璇说她会在医学院外等我。”林启艾终于皱起眉头。
她忍住呕吐的冲动,也不管愣在原地的赖卓群,
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间充满血腥的实验室。
她近乎逃命似地回到早上周昕璇停车的地方。
看着马路上奔驰而过的车辆一会儿,好不容易才将自己由方才的血腥中给救赎出。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昕璇的车停在她眼前。
她强打起精神,开了车门。
“还好吗?”一打开车门,她就看到周昕璇正打量著自己。
“嗯。”她面色沉重,“砰”的一声落到副驾驶座里。
林启艾的脑海里,一只只裸鼠在麻醉后,
被她及赖卓群的双手及解剖刀将牠们的头皮剪开撕裂,
再以弹簧剪剪碎牠们的头骨,最后将牠们的舌头拉出,
在最根部割下那一条条仅约一公分的小舌头。
“要尽量把整根舌头都取下来,因为味觉细胞分布最多的地方,就在舌根。”
赖卓群低沉的嗓音真实地在她耳边响起。
在他们一起完成三十只裸鼠的取舌后,解剖桌上留下一滩滩因久放而发黑的血迹。
想起那满布在实验室里竣冷的气味及那滩血迹,
及充斥在那空间与她鼻腔内的血气,林启艾又开始感到肠胃翻搅,
而这回,她甚至觉得车内的空气稀薄。
她好想摇下车窗……不,如果可以,她好想、好想、好想打开车门,
大力呼吸车外的新鲜空气……
“还好吧?”周昕璇似乎察觉林启艾的不寻常,“启艾,妳还好吗?”
“不是很好…我觉得快要喘不过气……”林启艾痛苦回道。
“喘不过气?”周昕璇讶异道。
只见周昕璇盯着自己两秒,忽然面色大变。
下一秒,周昕璇赶紧将车子临停在路边,接着急忙下车绕到林启艾那侧,
替她解开安全带。
“怎样?还好吗?需要去医院吗?”周昕璇担心地问。
“不用…周博…很抱歉…”林启艾紧闭双眼,嘴巴却依然在诉说著抱歉。
“嘘…不要说话,要扶妳出来透气吗?还是?”周昕璇阻止林启艾继续说下去。
“好…”
林启艾尝试着站出到车外,但她没想到自己会如此疲软——就像白天那些裸鼠一样。
一想起那些画面,她原本渐渐好转的头晕,又再次晕眩起来,眼前的景象霎时漆黑。
她紧张地伸出手想抓住什么,但紧接着她发现她看不到自己的五指——
“小心!”周昕璇抓住林启艾伸出的双手,“来,小心点。”
周昕璇扶著林启艾走出车外。林启艾虚弱地坐到路边。
坐下后,她赶忙伸手想看看自己的双手,却发现自己眼前依然发黑。
她开始狂乱害怕起来——周昕璇马上又伸手抓住她。
“不要怕,休息一下就好了。”周昕璇努力安抚著,但她既慌张又痛苦,只能点点头。
林启艾闭起双眼,企图让自己冷静。
她听着路上一再呼啸而过的汽机车声响,
呼吸著外头新鲜的、还混杂着周昕璇身上微弱香味的空气,
握著如今比自己手还更温暖的周昕璇双手……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发昏的头脑终于渐渐地清晰起来。
她打开双眼,终于松了一口气——她终于看见了自己的双手,
下方被自己紧抓着的,则是周昕璇雪白的双手。
她抬头,看见周昕璇依然一脸担心。她忽然一股感动涌上心头。
“谢谢妳……昕璇。”林启艾忍不住道。
“妳终于愿意叫我昕璇了啊?”见到林启艾面色恢复,周昕璇笑了。
那个笑跟以往林启艾看见的那一贯温柔微笑不同,
那个笑,充满了调皮与活力。这才是真正的周昕璇吧?林启艾胡乱地想着。
周昕璇忽然摸上她的脸颊,她吓一跳,但并不想闪躲。
“脸色红润多了,觉得还好了吗?”周昕璇认真地注视着她。
“好多了,抱歉,让周博担心了…。”
被周昕璇如此认真地注视,她有一种不知道该躲哪去的扭捏害羞。
而她今天对周昕璇做了太多常理外的事情了,
她现在就算把自己埋起来,大概也不足以表达自己的懊恼程度了。
“又在抱歉了,妳的口头禅是抱歉吗?不要再对我抱歉了。”
周昕璇有点不高兴了,同时抚在她脸颊上的手往上拨了浏海,
“还有妳刚刚不是叫我昕璇吗?干嘛又叫回周博?”
“……”林启艾不晓得该怎么回答。
刚刚在她快晕倒的当下,她并没有想太多,便如此自然地说出“昕璇”两字;
现在她恢复了理智,这两字却如何都说不出口了。
“妳刚刚好像快晕倒了,是怎么一回事?”周昕璇将手收了回去。
一时缺少了周昕璇温柔的爱抚,林启艾竟有些怅然若失。
“我有‘贫血性缺氧’。”她淡淡笑着。
“所以……是贫血吗?”周昕璇有听没有懂。
“许多女生都有贫血,但很少人会贫血到有缺氧的情况发生——
我就是那少数人之一。”林启艾慢慢说著,
“我对于空气中氧气的敏感度很高,一旦氧气过少,
一般人可能会觉得闷、或甚至没什么异常感觉的时候,
我就已经会十分难受、甚至会有刚刚的情况发生。”
“一开始会头晕、耳鸣、眼花、疲软,再来会恶心呕吐、心慌、呼吸急速,
再没处理,就会像书上所写的,皮肤指甲嘴唇发紫、昏倒休克,甚至死亡。”
林启艾细数着她在教科书上念到的症状,
到目前为止,她只发展到嘴唇发紫那一个阶段。
“那么严重?”周昕璇惊道,“那妳刚刚还不去医院!等等死在这里怎么办?”
周昕璇似乎有点生气,竟然重重打了一拳在林启艾肩头。
“就感觉还没那么严重啊。”她没料到周昕璇会出手打人,委屈地揉了揉肩膀。
“这样还不严重!”周昕璇气呼呼道,“所以刚刚是因为我的车子缺氧?”
“应该不是周博车子的关系…”
林启艾明白刚刚的状况,是动物实验血淋淋的画面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心理因素导致她后续的生理状况发生……但她无法说出口。
她可是决定好要照周昕璇所说的,在最后这四个月拼一次的啊。
“又叫我周博!”
周昕璇又气呼呼道,林启艾发现她的重点似乎一直摆在很奇怪的地方。
“呃,我刚刚的意思是说,不是‘昕璇’妳车子的关系………。”
林启艾深呼吸几次,好不容易才说出“昕璇”二字。
“嗯。”周昕璇满意地点点头,“既然不是车子的问题,所以是做实验引起的吗?”
“应该不是吧?我以前也有做过动物实验,还没有过刚刚的情形发生。”
林启艾赶忙否认,她不想让周昕璇知道她是因为实验,
导致刚刚缺氧的情况发生——她不想让她失望。
不过她说的也是事实。她想起在攻读硕士学位时,
她大概牺牲了近五百只小白鼠。
那时的她从容自在,毫无任何不适的情况发生。今天的状况是怎么回事?
“人是会变的。”周昕璇忽道。
“嗯?”林启艾没有反应过来。
“妳以前没有过,不代表现在就会没有。”周昕璇微笑。
“以前没有过,不代表现在就会没有……”林启艾忍不住复述了这句颇有深意的话。
“天都要黑了,走吧,回公司!”周昕璇俐落地站起身,把手伸给林启艾。
林启艾看着刚刚给予她温暖及安定的双手,
几乎没有犹豫便伸手抓住,让周昕璇将自己给拉了起来。
周昕璇把林启艾给拉起来后,很快地放掉双手,两人各自坐入车内。
“启艾。”
“嗯?”
“我说…如果是实验的关系,妳不用勉强,身体的状况是最重要的。”
周昕璇以不同于以往温柔的口气说著。
林启艾自认是个粗线条的人。
但自到职日至今,纵使周昕璇一向以温柔示人,
她依然觉得那温柔像是蒙了一层面纱,像是一种掩饰地极好的虚假面具般。
如今她却感觉周昕璇这次的笑容与温柔不似以往——这才是真正的周昕璇吧?
“我明白。”林启艾回应,“请妳不用担心,我会好好完成这个实验。”
“那就好。”周昕璇道。
当她们好不容易回到公司,已是下午六点。
公司表定下班时间为下午五点整,因此此时公司已是犹如空城,
一股风吹过去,满地的落叶在她们的车边滚啊滚的,
车子开过去时落叶应声发出萧瑟声响。
“今天辛苦了,快回家休息吧。”周昕璇微笑道,但语气忽然冷淡不少。
“…好。”林启艾察觉到周昕璇口气的转变,愣了一小下,但随即打开车门,
“今天谢谢妳,那我先离开了。”
“路上小心,拜。”
周昕璇在林启艾关上车门、还没来得及对车内的周昕璇道别时,
她便油门一踩、一个回转,就这样开走了。
林启艾看着那消失在公司大门口的车尾灯,又想起周昕璇飘忽不定的情绪,不禁呆然。
这女人,怎么如此忽冷忽热,她有什么毛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