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启艾看着眼前的周昕璇,不晓得现在是什么情况。
今天一早,当她抵达办公室便准备赶去跟黄计报到时,忽然被李梅祈挡住去路。
“恭喜啊,启艾。”李梅祈笑着一脸神秘。
“……恭喜什么?”林启艾一头雾水。
“妳不用去黄博那儿报到啦!”李梅祈开心道。
“啊?不用报到?为什么?”林启艾惊讶。
“妳换到昕璇的团队了,恭喜啊!”李梅祈依旧没头没尾地开心道。
“我改去昕璇的团队???到底什么跟什么啊?”林启艾忍不住皱眉。
“详情我也不是很清楚,总之黄博刚刚打电话来,要妳把包包收拾,
就带妳去找昕璇报到啦。所以我才说恭喜呀!”
虽然对于忽然被更换团队一事感到一头雾水,
但林启艾实在受不了李梅祈像机关枪一旦开启就很难停止的嘴巴,
所以她决定不再追问下去。
“妳放心啦,昕璇我跟她很熟,她人很好也很有肩膀,
我觉得妳跟着她会比跟着黄博好啦,妳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她,
她都会很热心帮妳解决喔;啊对了,偶尔昕璇会约大家一起吃饭,
妳也可以参加啊,聚会很有趣喔……”一路上李梅祈还是继续劈哩啪啦说著。
林启艾不禁想起两个月前,她一样被唠叨的李梅祈给带来跟黄计报到;
只是她的情绪不知不觉中随着季节的更换,
由彼时刚报到时如夏天般地充满暖流期待好奇,到如今入秋般地凉冷萧瑟。
新训营前,在黄计团队遭受到一个月毫无人性的要求与苛待后,她本已谋生去意;
但依然想藉著参加新训营,看看是否会有不同的想法,
孰料训练营后,却莫名其妙揹上“旷职一个月”的罪名。
——她千真万确有递出假单的。
她清楚记得在训练营前一周,她老早就拿着已填好的假单,亲自送到黄计手上。
“训练营一个月啊?”那时,黄计看着手上的假单问道。
“是。”她沉声道。经过一个月的洗礼,她十分讨厌眼前这个作威作福的老男人。
“妳的实验做得完吗?一个月不短呢。”黄计幽幽地看着她。
“黄博的意思是?”她有点不敢置信。黄计该不会想驳回她的假单吧?
“唉,好吧好吧!”黄计将假单往旁边一摆,双手交叉在胸前,
“妳们年轻人现在真好命哪,我们那时哪里有新训营可以去玩呢?”
“所以黄博的意思是…准假了?”她不理会他的倚老卖老,只淡淡地问他。
“只能准啊!不然呢?唉,接下来的实验得靠我自己来完成了。”
林启艾明白彼时的她,应该也要以笑容回应黄计、并基于礼貌对他说声谢谢的。
但她做不到。对于她打从心底讨厌的人,她做不到虚假以对。
“我知道了。”最后,她冷漠回应一句话后,便转身离去。
我当时明明有递出假单的,却没人愿意相信我。
林启艾握紧拳头,一股气愤自心中升起。
林启艾不是很懂她被调到周昕璇团队的用意,
但大概可以猜到跟这次的旷职脱不了关系;
周昕璇可能人真的不错,毕竟她也曾经听许依如大力赞美过周昕璇;
但周昕璇人到底好不好,她其实一点都不在意。
事到如今,她在意的只有,这个她人生的第一份工作,
在报到两个月内已将她的热情消磨殆尽。
或许自己真的不适合这里,还是一走了之吧?
“到囉!”大约过了五分钟左右,李梅祈停下机车。
而周昕璇早已等在门口,面带微笑。
“嗨,妳的东西怎么那么少?我还想说要出来帮妳搬耶!”
林启艾还来不及向周昕璇打招呼,周昕璇已看着她手上的包包惊呼。
“呵呵…。”林启艾不晓得该如何回应,只能随意一笑作为回应。
在黄计团队一个月以来,林启艾每天上班就是把包包放着便直奔实验室,
直到晚上七、八点才又揹著包包下班;
她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她的家当多到需要周昕璇来帮她搬。
“昕璇妳很夸张欸,要搬也是我搬啊,哪轮得到妳‘周博’啊…。”李梅祈笑道。
“妳妳妳,少亏我了,启艾已经是我的人了,哪能叫黄博的人帮我搬啊,
等等被黄博发现又要气得跳脚~,好啦妳快回去,不要让妳们家黄博找不到人。”
周昕璇没几句话就把李梅祈打发走了,
但林启艾被她那句“启艾已经是我的人了”、
以及她言语中隐藏着与黄博的对立给愣了一小下。
“好啦,进来吧。”目送李梅祈离去后,周昕璇带着林启艾走进她的办公室。
这是林启艾第二次进来周昕璇的办公室。
这两个月来,办公室的摆设一点都没变——里头的摆饰一样相当中性,
墙上一样没有任何图画挂饰,一样只有一张记满她看不懂文字内容的白板——
一样,是让外人不会察觉这是间女性在使用的办公室。
周昕璇安稳地入座后,指着她办公桌旁一张小小的桌子对林启艾说,
“哪,那是妳的位置。”
“这…?”林启艾愣住了——怎么她的位置就在周昕璇旁边?
一般不是高级研究员会有自己独立的办公室,
其他闲杂人等则聚集在另一间办公室吗?
怎么她会跟周昕璇在同一间办公室?
“不要怀疑,那就是妳的位置。”周昕璇似乎被她呆愣的反应逗笑。
“好,我明白了。”她只能接受,默默地包包放在椅子上。
“请问,周博需要我做什么呢?”她接着问。
“启艾,妳知道为什么妳会调过来吗?”周昕璇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不是太晓得。”即时心中隐约觉得是因为旷职一个月的事情,但她并不十分确定。
“是因为旷职一个月的事情。”周昕璇很明快地告诉她答案。
“嗯。”她答道,“原来真的是如此啊…。”
“我可以问问,为什么妳没有递假单吗?”
“我‘有’递假单。”
她实在受够这个莫须有的罪名加在身上,方才的气愤马上又在胸腔隐隐作动。
“但事实就是,没有人看过妳‘有’递出假单。”
周昕璇依然微笑着,但语气跟她一样不客气。
“……”
她无言以对,看起来温柔客气的周昕璇,想不到也会如此呛人。
“好吧,假设妳真的‘有’递假单好了,那为什么它会凭空消失?”
周昕璇继续追问。
“……”
她依然无言以对。
假单就这样凭空消失了,她怎么知道为什么?
她也不是没想过黄计私下作怪的可能性,但她没有证据。
“今天假单就这样凭空消失了,妳有想过如何防范吗?”周昕璇继续问。
防范…?她犹如被周昕璇一拳打醒。她怎么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
事件发生以来,充斥在她脑海的只有满满的委屈跟气愤,
她还真没有想过该如何防范?
录影或录音?不行,这样会被黄计发现吧?
亲自送件到人事处?不对,假单也是需要给黄计签章的。
她还有什么方法…?
“所以妳没有想过,对吧?”周昕璇微笑地看着她一脸苦恼。
“…是。”
“妳可以想想看,想到周全的答案再告诉我。”
周昕璇温柔道,同时翻出一本A4大小的书本。
“在那之前,我有一份工作要麻烦妳帮我做。”
周昕璇起身走到林启艾身旁,“请坐吧!”
林启艾这才乖乖坐下。
周昕璇站在她桌旁,开始翻起手中那本由A4纸张所钉装而成的书籍。
林启艾看着眼前的书面,上面布满著中英文印刷体、全部串成她看不懂的字义,
有一个娟秀的字迹(这应该是周昕璇的字吧?她想)则随着那些印刷体文字的流动,
密麻地注记在行列间与空白处。
严格来说,这像是一本记录“研发灵感”的记事本。
“这是一个细胞实验的计画。启艾,我需要妳帮我到成功大学,
在两个月内学习分离这个细胞的方式。
这个细胞,叫做味觉细胞(taste cell)。”
周昕璇温柔的嗓音自林启艾头上轻巧地落下。
“分离…细胞…?”林启艾愣住。
林启艾明白周昕璇是做细胞实验起家的。
但她可是一点底子都没有啊!
怎么会现在她才刚来这个团队,就立马要她去分离细胞?
她连细胞长什么模样,都只有在大学的普通生物学课本上看过啊!
她怎么可能完成这个任务啊?周昕璇是不是没搞懂她是门外汉?
是不是没搞懂她在细胞方面几乎等于白痴?
“这…周博……”她面有难色。
“妳什么时候有空?我会先跟妳去一趟成功大学,跟老师打个招呼才好。”周昕璇问道。
跟老师打个招呼…?怎么这一切都来得让她措手不及?
首先,味觉细胞是什么?她根本一无所知。
再者,细胞实验的操作手法、无菌概念,她也是生手一个。
最后,关于细胞,她的脑中只会浮现普通生物学课本里,
那幅真核与原核细胞的对比卡通图。
所以,她根本是完完全全的细胞实验生手,
周昕璇怎么连问都没问,就要她开始着手做这个细胞实验?
莫非…周博外表看来温柔和气,其实也是跟黄博一样,想整我、想对我不利?
过去两个月的经历,让她不免开始阴谋论;
而经过两个多月来的折腾,她已经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
对于眼前周昕璇派给她的难题,她实在没有什么兴趣与动力去完成、克服。
“看周博方便。”
即使她内心波动万分,但历经黄计高压统治的一个多月,
她最终只能挤出这样一句卑微的话。
“那…明天好吗?”周昕璇认真地看着她,似笑非笑。
“好的。”她卑微地遵从道。
“好,那对于这个实验,妳有什么问题吗?”周昕璇依然认真地看着她。
“周博…”
她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把她对于细胞实验的抗拒、及有意离职的心意说出来。
“怎么了?有问题尽量提出来讨论,”周昕璇温柔地鼓励着她,“不要怕。”
听闻周昕璇的柔声鼓励,她不自觉生出了勇气。她深吸了口气。
“周博,我没有任何基础,对细胞实验也一无所知…。”
她看了一下周昕璇毫无反应的脸庞,决定一吐为快。
“总之,我不认为我有办法胜任这个工作。”
她把内心的恐惧与抗拒吐出,但看着周昕璇微笑的温柔脸蛋,
她终究把想离职的想法给吞回肚里。
“我明白妳没有细胞实验的基础。”
周昕璇似乎早已预见她会提出犹豫,并没表现出太大的情绪波动,
“细胞实验上该注意的细节妳不用担心,我会在今天将所有该注意的事项教给妳,
明天除了去拜访成功大学的老师外,妳还要亲自操作一次实验给我看,
这样就差不多具备去学习细胞纯化的底子了。”
周昕璇讲得轻松,林启艾却只觉得肩头上的重担更加沉重。
“…好。”但她也只能听从周昕璇的指示。
过去在黄计的团队里,黄计是不做实验的;
经过将近一个月的观察,她发现黄计的团队大抵可以分成三阶层。
最高阶的当然是黄计本人,他专门负责向总公司拿计画、
向外界争取实验合作或委托计画、掌控实验进度、
修正中低级研究员缴交的报告草本、缴交相关报告等等;
第二阶是研究助理,他们专门做实验、做实验、还是做实验;
最低阶层才是像林启艾这样的中、低级研究员,
他们不仅跟研究助理一样要做实验,更需肩负起撰写实验报告、
专利申请书、标准操作程序、技转揭露单及其他黄博命令他们撰写各种报告的责任。
所以,当林启艾听闻贵为高级研究员的周昕璇要“亲自”带她做实验,
她感到不可置信外,也感到肩头上的压力又更重了。
“不要怕,没事的。”周昕璇似乎看穿林启艾不减反增的不安与焦虑,温柔地对她打气。
林启艾没料到自己的上司会这样给她打气,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只能呆呆地盯着周昕璇。
“好,那除了细胞实验之外,还有什么问题吗?”周昕璇继续微笑看着林启艾。
从进来周昕璇的办公室至今大约半小时,
林启艾已经明显感受到周昕璇不同于黄计的满满善意,
但已建立起的心防依旧无法轻易卸除;
因此除了细胞实验外,她满脑子想的是离开周昕璇的办公室。
“周博,我想既然依如已经搬去黄博那儿了,我还是去坐依如的位置吧?
不然在这边打扰您工作,也不太好…。”
林启艾不自然地说著。对于请求,她一向不谙此道。
“不,启艾,妳就坐这里,我已经决定好了。”周昕璇不容分说地拒绝了林启艾的请求。
林启艾没料到周昕璇会坚持把她留在这里,但纵使内心满腹疑惑,
她也不知从何问起。既然周昕璇这么莫名地坚持,那就这样吧!
“好的…我明白了。”林启艾道。
“嗯,还有问题吗?”周昕璇轻松问道。
“没有了,谢谢周博。”林启艾回答。
“好,那妳看要不要去上个厕所休息一下,我们等等进细胞实验室,我教妳做实验。”
“好的。”林启艾顺从地起身走向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