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上了大学之后的日子,忙碌充实,时光飞快地流逝。
和便利商店的老板请辞,在大学附近找了家速食店,方便我半工半读。我没有住宿,
尽管来回奔波其实很辛苦,我还是想和妳住在一起。还好这一年,捷运通到我们这附近了
,我只要搭一段捷运后,再转乘公共汽车就好。
妳的指考成绩其实比想像中的好,但妳就是不愿意升学,在妳跟阿姨冷战好几天后,
她终究还是妥协了,让妳选择自己的人生。妳没上大学也没去找工作,逍遥自在,每一天
都过的像是以往我们放学后那般清闲。
每天早上,妳都会载我去捷运站、晚上也是,妳会特地来接我,一起回家──后来,
这成了一天当中我最快乐的时光。
偶尔妳和男朋友在外待个几天时,阿姨还是会开车载我,可我的心情便会特别低落。
想当初,我还傻傻地拒绝,打算自己搭公共汽车就好呢。但妳说,“反正闲著也是闲著,骑车
吹吹风也不错”,于是这变成我们的默契。
如果我睡死了或想要翘课,妳也不会管我,只是在我要去上课时,坐在大厅看着电视
或电脑的妳,听见我的一声“走吧”,拿起钥匙跟皮衣,然后出发;晚上,我搭上捷运后
打给妳,等我到永宁时,妳早已在出口等着我。在这短短的、大约十分钟的路程中,我总
放任自己,牢牢地贴着妳的背,感受这个,也只有在这种时刻才能够理直气壮,不用担心
会泄漏我的感情的,拥抱。
尽管妳闲的很,我们相处的时间却越来越少。
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打工,我们为了打工的事而吵了一架……严格来说也不算吵架,
只是,妳不高兴而已。
期中考的第一科。前一天晚上,我还是有排打工,到家之后,时间已经不早了,只好
熬夜看书;太久没有熬夜,隔天早上差点睡过头,而且是因为妳知道我要期中考、才把我
叫醒的。我起得有点迟了,去浴室换好衣服之后,我看见妳还坐在床边,妳的脸色不是很
好。
我不知道妳怎么了也无心理会,着急催促:“我快迟到了,走吧走吧!”
“我刚叫了一下我妈,她说要载妳直接到学校,她在换衣服。”
“啊、哦。”听妳这么说,我放松下来,坐到妳的身边。
我盯着房门还在发呆,就听见妳出声,“欸。”
“怎么了?”我回过神,但眼睛还是直直盯着门板。
妳用命令的口吻说:“以后打工不要排那么多班,缺钱跟我说就好。”
又来了。我无奈地想。这已经不是妳第一次对我说这种话了,我总是敷衍地说好啦好
啦,却没有一次照做,因为我不愿意继续欠妳更多。我其实知道妳的用心,知道妳是因为
看我又要打工又要读书才会这么说,可不晓得是因为,面对大学第一次期中考试而太紧张
、或是因为睡太少而脑袋不对劲,我竟这样回妳:“不要啦,我真的很讨厌收妳的钱。”
我讲完以后才意识到,这一句话、似乎不太恰当,抬起头便看到妳僵住的脸。
“念薇,我──”
“好,随妳便。”妳打断我,脸上僵硬的表情马上褪了回去,只剩下冷漠。
我还想多说什么,阿姨的声音就从外头传来,说可以出发了。
“赶快去吧,掰。”妳用这句话结束我们的谈话。
那天晚上,妳还是有骑机车来载我,我们的感觉也很平常很自然,我以为妳没事了。
可当我们洗漱完、躺在床上关了灯后,我怯怯地开口,“欸念薇,那个……打工的事,我
──”
我正想要起个头,妳便用一句话堵住我的嘴,“我不想聊这个,晚安。”
我知道妳不高兴到不愿意和我讨论了,却又没办法改变什么。毕竟我只有两个选择,
收妳的钱、没有合理名义地依靠着妳,或是坚持己见,自立自强;而前者,我真的做不到
──于是我还是花了大部分的时间在打工上面。
我们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除了打工,还有一个原因……
我还记得,那是我们系上的圣诞舞会结束之后的事。我本来没有要去的。毕竟我没钱
、没闲、没脸蛋又没伴,但却只因为妳一句,“妳不去喔?我还蛮想看妳认真打扮之后会
长怎样”,就改变心意了。
还好一个关系跟我还算可以的女生,因为男朋友生气所以决定不去了,而我跟她买了
票、连男伴也一起接收了,才有得去。
妳得知我要去舞会后,陪我去挑了礼服。我原本打算随便挑一件很不显眼的、黑色或
白色的礼服就好了,可妳很不配合,不管我挑哪一件妳都不满意。我开始在想,自己为什
么要这么努力去迎合妳的标准,心情低落地说不然妳来挑吧。结果妳还真的帮我挑了,拿
了件我绝对不会选择的礼服叫我去穿。
那是件深红色的礼服、上头有着一条比手腕宽一些的黑色腰带。我觉得有些懊恼,早
知道就不要叫妳挑了、我不想穿这种引人注目的颜色啊……但我还是硬著头皮,进去更衣
室换上,费了一番功夫才把背后的拉链拉好。
出来之后,我看见妳先是愣了一下,才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妳转个圈我看看。”
“哦。”我笨拙地原地转圈,正背对着妳,忽然感觉肩膀被一只手给覆住。
“连拉链也不会拉?”
妳揶揄了我一句,止住我转圈的动作,帮我拉好链子,这动作不过短短几秒钟,可当
妳那有些冰凉的手背、不经意地碰触到我赤裸的背时,我竟不禁颤抖了一下。
妳没有发现我的异常,只是把我翻了过来,上下打量几回才说:“就这套吧。”
后来妳还带我去买了高跟鞋。礼服的红是偏暗的深红,而妳挑的高跟鞋却是鲜艳的亮
红色。我本来很抗拒,看着妳不耐烦的神情,还是接受了。
舞会那一天,出门之前,妳说要亲自帮我上妆。虽然我打算到现场才换衣服,可妳说
妆要和打扮相衬、叫我先换上了等等再脱,我便听话地照作,坐在小椅子上,双眼紧紧阖
著,不敢乱动,静静地等妳忙完。
等到妳说OK,一睁开眼,我出乎意料地看见,妳那与我过份靠近的脸庞。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直视妳那总是在勾人的双眼了。咽了好几下口水
后我才发现,妳始终都面无表情、直直盯着我。漆黑的双眸看起来有些失焦,我不晓得妳
发生什么事了。
“念、念薇,我怎么了吗?”我向后退了些,有些侷促地打破沉默。
“……妳打扮之后还蛮好看的嘛。”妳勾起嘴角,脸上的神情恢复为我熟悉的戏谑,
“妳站起来照一下镜子。”
我的脑中还回荡着妳那随口夸赞的句子,身子就被妳给拖了起来。
看着连身镜里自己的倒影,这才感到惊讶,原来,我也可以变得那么不一样。
那一天在舞会里,好多同学都对着我惊叹声连连,说我像变了一个人,还有人对我的
舞伴说,幸好某人今天不来了、你赚到了啦什么的。我虽然很开心,可其实对我而言,再
多人夸奖也比不上妳一句赞美。
其实舞会蛮无聊的,最重要的只是大家一起穿的漂漂亮亮然后拍照而已。结束之后,
其中一群人还续摊去附近吃饭,而我拒绝了他们,想赶紧回家赖在妳身边。到家后我就去
洗澡,刚从浴室出来,正想跟妳聊聊天,妳就先说,“刚刚有人打来找妳。”
“谁啊?”我不解地问。
“我怎么知道,妳不会回拨喔。”妳趴上床上玩手机,懒得理我的样子。
我打回去才知道,原来是今天当我舞伴的那个同学。
“呵呵。”我听见话筒那头,一堆系上同学七嘴八舌的、热闹而吵杂的声音,轻笑了
下,“我到家了啦,谢谢你哦。”
“呃、那妳早点休息,掰掰啦……”这男的其实跟我不太熟,他尴尬地说完就挂了。
我也挂了电话,趴上妳的旁边,妳问,“所以那男的谁啊?”
“我的舞伴啦。他们一群人跑去续摊,好像喝了酒在起哄,逼他打来跟我说话。”
“喔。啊妳怎么不跟他们去玩,那么早回来干嘛?”
没料到妳会这么问,下意识直接回答:“我想回来跟妳聊天嘛。”
我以为话题会在这里就结束了,可没想到妳突然结束手上的动作,把头撇过来对着我
,“我问妳一件事。”
妳严肃的模样让我有些措手不及,“啊?”
“妳在大学有交到朋友了吗?”
“呃,”我想了想,“算有吧……”
妳又接着问,“那我怎么很少听到妳说要跟妳朋友出门?”
我不知道妳想要听到什么答案,只好据实以告,“我比较喜欢跟妳在一起嘛……”再
补了句,“而且,而且我又没什么钱跟他们去玩。”
妳听完我的答案,安静了几秒才又开口,“忻忻。”
“……嗯?”
“妳应该要去认识更多人,多交点朋友才对。”
妳的话语一如往常那般不容质疑,一直以来妳都是这样,总是对人发号施令;平常我
几乎都顺着妳,可此刻却有一点不服气,“为什么?我就喜欢现在这样不行吗?”
“不行。”
我有点想哭了。“为什么,我一直以来都这样,妳也没说什么不是吗……”
“以前妳们班的人都排挤妳了,我还叫妳交朋友干嘛?妳听清楚,我只不过,是那时
候刚好可以陪在妳身边的人,妳不应该一直把我当成……浮木之类的。总之,妳自己好好
想想。”停顿了一秒,下结尾似地补了句:“成熟点吧妳。”便起身把灯给关了。
这是第一次,我发觉,妳的语气竟能疏离得如此伤人,而我没有回妳,只是咬紧牙根
,把眼泪给逼回去,不想让妳发现我又哭了。
不想再让妳觉得我始终如此脆弱了。
在这之后,我如妳所愿,把所剩不多的休假,大部分都留给我的大学同学;除了阿姨
的邀约和彼此的生日之外,我们几乎没什么单独聚会了。一开始,我只是赌气,赌气地照
着妳的话做、为了妳而努力和大学的朋友感情变好,想证明些什么;可时间一长,他们也
真的慢慢走进我的心里,成了我认定的朋友。
尽管妳仍然占据我心里最特别的那一块,我们的交集,却越来越少。我一直认为事情
终有一天会变好的,我一直在等这情况改变的那一天。
只是没想到,真的等到那一天,我面临的竟是那样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