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娃娃 泥娃娃 一个泥娃娃
她有那鼻子 也有那眉毛 眼睛不会眨
泥娃娃 泥娃娃 一个泥娃娃
她有那鼻子 也有那眉毛 嘴巴不说话
她是个假娃娃 不是个真娃娃
她没有亲爱的爸爸 也没有妈妈
泥娃娃 泥娃娃 一个泥娃娃”
绕着二二八公园、走过衡阳路、中华路、北门,再回到凯道的时候,已近暮色。沿途,像
混入了一队马戏团,所有美丽的珍奇异兽,都以最纯真有邪的眼神流过我们。我注视他们
,不需要辨认彼此。我如此庆幸,我是他们的一部分,即使我是队伍中最朴素安静的一支
。沿途,有新人带着热恋的男朋友女朋友加入,有旧人依旧在高处摇著彩虹大旗呐喊,也
有故人留下永志难忘的遗书。沿途,我想起爱过了多少人,我才学会接受自己并开始爱自
己,爱那些伤害过我的人,甚至也不小心伤害了某个人。沿途,我看见了很多陌生人,他
们露出尾巴像露出牙齿微笑那般狡猾可爱,他们裸露还没练好的胸肌像刚睡醒的男孩,他
们穿上合身西装牵着女朋友的手,头发已经等这一刻等到刷出白色亮光。
入夜前的凯道广场上,敢曝美学(camp)仍是最能看见“我们”之中多元与差异性的华丽
现身。丁字裤、变装皇后、皮绳、女性乳房和肥胖展露,我们看见了被残害、压抑的异质
主体,从地狱回来报信。广场上,有人挥鞭就有人讨鞭,有人伸手就有人递出什么,到处
洋溢着共和气氛。我很庆幸我是我们的一部分,即使我们有时候是他们。
天黑后,巴奈在舞台上唱了《泥娃娃》。这是我很喜欢的一首童谣,巴奈的歌声总是带我
回到童年那一场又一场大雨滂沱的,孤独的午后门廊。八O年代的农村、都市与工业化、
隔代教养,我记得我知道父亲的名字是因为他留在家里的一盒名片,后来,我在一张全家
福照片的后面用断水的原子笔写上每个人的名字,好像怕自己忘记或者被忘记。他们并没
有不爱我,只是从未知道用什么方式来爱我。他们不知道我喜欢大雨的味道,渴望被淹没
在雨中,像一个无亲无故的泥娃娃。很多年前,我因为这首歌写了一篇同名散文哀悼青春
期的自己:“我们脆弱的身体,被丢到白花花的世界里来。我和 K 的身体,一具好看的男
人身体,究竟只是结构上的差异,我和 K 却无法完全互补,因为K的左脚。那这场云雨过
后,我和 K 耗尽气力,为的又是什么?”
我们耗尽气力,为的到底是什么?鹭江中学杨允承写下:“即使消失会让大家伤心,却是
短暂的,一定很快就被遗忘。”脑海里,我又想起想起永志妈妈温柔地说“孩子啊,你们
没有错……。”于是,我又红了眼眶。泥娃娃碰到了水,才是有表情会说话的真娃娃,即
使水会让它溶化。我很遗憾那么多的人因为这社会的错误而死,我很庆幸自己不够勇敢,
所以我才能活着,活过了永志、活过了林青慧与石济雅,活过了邱妙津,活过了钟沅走的
那年,活到了身边的异性恋好友都养儿育女的三十五岁。
回到家,翻开〈童女之舞〉,文末童素心给钟沅写的信:“台北下午我行过/日焰焚焚灰
飞烟升的马路/ 亲爱的紫玫瑰/ 只有你感觉我最真实的温度/ 十个月足以完成什么/
我的紫玫瑰?”十个月足以生下一个孩子,同志大游行十五年了,我们却失去了那么多孩
子。错的是这个世界,而不是心灵的脆弱性,我相信我们一定会完成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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