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经过已经变成仓库兼废墟的旧家,那是和那个人一起同居过的地方。那时候,家里时
常亮一盏鹅黄色的小灯,我时不时在灯光昏暗的厨房,替深夜肚饿的她煮些杂七杂八的宵
夜。
那间曾是我少年时的房间,后来被用做居家补习班教室的房间里,还放著一块大白板,白
板上干涸的墨渍,残留着还没谱完的结婚进行曲变奏。简谱随着时间风干,渗入白板的肌
理,然后就再也无法抹去了。
那一年,我还不满三十岁,在表姐的喜宴上,她被我舅舅问及什么时候要把我娶回家?她
愣头愣脑的问了一句:“所以,我们真的可以结婚吗?”
舅舅听她这样问也是一愣,笑着说:“当然可以啊!”
她大概是第一次被女友的家人肯定吧?那诧异过头了的笑脸我至今都记得。
她送我的第一首歌,是情人节的回礼,为了录制音档还去买了麦克风,自弹自唱,歌词也
一点都不浪漫,十足她的风格。
第二首歌,就是开了共同户头,一起计划著买房的那一年,她在白板上写下的结婚进行曲
变奏。
然后,我们的结婚进行曲就真的变奏了。
那是我第一次觉得,跟一个人在一起一辈子这个念头,可以是幸福的。
然后她痛哭着对我说自己往往不够珍惜身边爱着自己的人,真的不是个好人。那是她罕见
的真心的眼泪。
“也许我自始至终都不够爱妳。”
她说,我值得更爱我,更疼我的人,而她也想要能够名正言顺追求她喜欢上的那个女孩的
自由。
记忆一直都存在着,只是像白板上残留的墨渍那样渐渐干涸,渐渐风化。
三十二岁,即将满三十三的这一年,大法官释宪通过禁止同婚违宪。我也早在那之前,就
戴上了订婚戒指。
总算,我的漂流也到了尽头。
我有了自己的房子,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家,还有不管怎么吵架,都不会想要离开彼此的
未婚妻。
我们计划着要当同婚合法的第一天去登记的人,找好了浪漫的海边民宿和外汇筵席,化妆
师和婚摄,甚至是伴郎伴娘的人选。
距离合法的婚姻,只剩下修改民法的最后一里路。
那个没有圆的梦,终究还是圆了。没有唱完的歌,我在另一个人的怀里听见了。
没有幸福是不带着一点遗憾的,但就是因为遗憾轻轻拉扯,那细微的痛觉才让我们感受到
捧在手里的幸福是真的。
那一天响起的结婚进行曲,会是真真切切,不需要变奏的;那一天牵着我的手的人,会是
真真切切,与我相恋的。
还好,她曾经让我懂得什么叫做遗憾。
所以,我看着身边的人熟睡的脸,才懂得什么叫做珍惜。
那一天,我想,我也许会是全世界最幸福的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