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回家的路上,还有31分钟就要到站了。
而我想用这短短的时间说个故事给妳听。
十一年前,
某个午后我和朋友约好了去图书馆唸书,
穿着当时最流行的垮裤、宽松的上衣,
还有国中生必须剪的刺猬头,
那是个麻吉弟弟和周杰伦正火红的年代。
我坐在妈妈的车上,
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之间有看不见的黑色浓烟密布,我憋着气。
“为什么要把头发剪那么短?”
“为什么要把自己弄得男不男 女不女?”
“邻居亲戚都在问我为什么要把妳弄成这样?”
我的耳朵里有音乐流动,
像车窗外的电线杆,飞速跑着。
每当我难过、痛苦甚至感到愤怒的时候,
就越是沉默,越是面无表情,
这样的习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心想着。
妈妈掉下激动的泪水,
声音越来越大却越来越模糊,
她嘶吼著,眼泪和痛苦拼命落下。
短短的路程终于结束,我下了车,
目送妈妈离开,然后我走上和图书馆反向的路。
我不知道路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只是一直走着一直走着,脑袋里有闪电。
意识过来的时候我在一个荒凉的半山腰,
我拿出手机把电池拔下来,放在泥土上,
我坐在悬崖边,脚下悬著一座座坟墓,
终于,我哭了。
一次次为了外表装扮、阳刚气质和是不是同性恋的问题争执的画面一一浮现,
字字句句都往心里刺,
然后再钻到深处,拧著不肯罢休。
没有迎接天使一般的白色强光,
取而代之的是每个毛孔间流泻而出的黑色。
那年14岁,我死去了。
现在,我在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狱的地方荡著,
整天无所事事,就是看着十一年后的她。
她在高中结识五个挚友,谈了恋爱,也搞过乐团,
之后考上了位在台北的大学,
我记得她第一次到台北的兴奋神情,
仿佛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很摇滚。
然后她失恋了,
我看见她一边流泪一边拄著拐杖在北车外头奔跑,
她疯狂的哭着,
脚上刚刚跌倒的伤口鲜血扑簌流着,她的心也是。
终于她放弃了。
她出了社会,有一份稳定的工作,
身边有个善良的女孩,
下班后偶尔去运动感受汗水喷发的快感,
她重拾对音乐的热情,仍然怀抱着梦想。
她闻过山间芬芳,也尝过海水的咸,
她去过很多从前没去过的地方,
第一次坐飞机的紧张,
第一次听演唱会的震撼,
第一次参加同志大游行的感动。
偶尔她也感到烦闷和灰心,
工作上的不平,感情的逝去,
压力从四面八方袭来,
但她是那么认真的生活着。
我不记得后来是怎么离开那里的,
太久以前的记忆很片段,
总有很多奇怪的东西出现在记忆里,
像一幅看不懂的画。
亲爱的孩子,
当妳看见新闻和社群网站上残暴的文字,
当妳听见家人或亲戚朋友说的无情言语,
妳会受伤,可能心里的某个部份也跟着死去了,
妳在心里太多次无声的呐喊,
妳可能痛恨这个世界,甚至妳试着伤害自己,
但妳清楚明白这不是妳的错,没有原罪这件事。
下车了,我走出车站,
看见远方总是提早到站等待的,我的爸爸,
他朝我大声叫着我的名字,
我向着他挥挥手,笑了。
坐上车,爸妈、哥哥和我七嘴八舌的聊了起来,
放下手刹车,下个旅程又开始了。
阳光突然洒下,每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