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天朗气清,烈阳下万物闪闪发亮,看上去很美,站在日头下是发烫、融化,
万般苦楚透在衣料濡湿的暗部。
即使是山间,躲不过酷暑狞恶。郭玉茹拭汗,踏入母亲名下、实际上郭培火使用的别墅。
郭培火笑得爽朗,“妳来啦。”亲切地招呼她坐,仿佛是对感情甚笃的兄妹。
她微笑亲切地回应,也像是个好妹妹。
冲突在这屋簷下,从来是以笑语、柔软的腔调绵刺绵刺地攻来渗去。
茶上了,点心来了,寒暄一阵,郭培火才递上平板。
郭玉茹诧异地翻过一张张图,是魏秋实家的阳台,从角度上看,
镜头架在对街大楼。高倍率放大,他们两人的表情神色一清二楚,
在愤怒前,她更惊讶自己看起来竟是如此幸福,像是热恋的女人。
在一切开始前,就已经自己跟自己谈起恋爱来了?
稳住心情,把平板随手一摆,笑笑地望着郭培火,
“哥,原来你这样关心我。”
“都怪学谦不好,没有照顾妳,才让妳跟其他男人走那么近。这件事,
我身为郭家长子,也该负责。我们郭家丢不起这脸。”
“嗯。”她静静地看着她大哥作戏,搭最少的话。
“不过哥现在知道了,哥会帮妳。妳也会帮妳自己,对吧?”
“这事情怎么样我都没关系。出来呢,丢郭家人的脸,也丢林家的脸,
只是丢脸的人是不是我,还不一定。”
郭培火笑意加深,再装嘛,就不信她真的不在意。
“是啊,我身为郭家长子,一定要负最大责任。”
“不、不,我是家里企业最重要的经理人,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哥别烦恼。”
“一定要这样?”
“不一定...只是这样的事情,我有,你也有、我大嫂也有。
全掀出来太败面子了,人家指指点点我们郭家男盗女娼的,也不好听。”
郭培火终于变脸。不知何时开始,记忆里的妹妹已成了情搜的专家。
“我也听说了,周家那件事,你有插手。后来还有谣言说,周家借了高利贷,
跟你有些渊源,我还在猜你是否替他引荐的?”
眉头渐蹙,脸面勉强维持笑意,郭培火僵硬地回,
“这年头爱乱生话的人不少,听听就算了。”
郭玉茹暗笑,她知道得可多了。郭培火床上多少人是用这老套拐上的,
她早在五年前就留心了。
借钱、天价复利、还不起、当他郭大少的床伴,郭大少腻了,折算剩余金额滚滚利息,
到时成了郭大少便宜的手下人力,又或者当不成人力的,
转交特殊管道,那欠债的忽然哪天成了热心公益、自愿捐器官的热血好青年。
过去是身材特佳的漂亮大学生,这次换作斯文秀气的富二代,顶多是口味变了、
金额稍多些,这套路八成不变的吧?
郭玉茹没说她知道些什么。干不要脸勾当的,更是死要脸面,心虚的更听不得人说。
“哥,这照片我蛮喜欢的,可以寄给我几份吗?我洗给秋实吧。”
她更故意地捧起搁在一旁的平板。
郭培火脸色才真正垮下来,“妳一个女人,有办法管建筑事业体吗?做不了就别撑。”
“我看过保险事业那边的资金流,有多少是去建筑那边的,你我都清楚。
我今天说保险以后改换其他投资标的,保险也许绩效不那么好,
但建筑肯定是吃紧。你不好,我也不好,对郭家更是不好。哥,我们就合作吧。
今天爸也不真的想让女人当郭家的主,就是妈还在,爸就是欠妈还不起,
剩一口气才这样惦念。不然吧,妈不愿管郭家事之后,我这手头的也都托给你,
你帮我这份办个基金会,由我作主、自主收益,就跟这事业体脱钩了,
你说如何?”
笑话,郭培火挑眉,哪有到口的肉要吐出来的道理,这话分明哄他,他可不傻。
“哎啊,妳真是太年轻,太不懂手下人的心。到时妳愿意走,妳下面的人愿意吗?
妳到时要顾念妳下面的人,忘了今天的承诺,我能怎么办?我们是亲兄妹,
难不成我把妳绑了去做沥青?”
郭玉茹暗叹,若不是她今天也算嫁得高调,说不定郭培火真抓狂起来真的绑她去做沥青。
“这事情也就我们的共识,我们的互信。看哥哥是不是信得过我;
再说,我也不只有你这一个哥哥,我这样偏袒你,对二哥也过意不去。”
“老二就不是从商的料,这件事爸早就点明,妳也少避重就轻。”
“你要我让我是没立场让。再让下去,妈怎么办?”
“没怎么办,她早该退休享清福了。”
“爸就是不愿意你这样对妈。”
“别讲那老...爸,他现在早不能说话了。”
“他能说话时,都决定好了。好了,我司机来接了,我走了。”
一样不欢而散。走出别墅时,云雾层叠,湿热的气息裹在肌肤上,令人烦躁。
郭玉茹三步并两步上车离去,郭培火在阳台上看着,心里烦。
他难道只剩黑道路数能用?可看来郭玉茹有她自己的关系在。
郭玉茹深呼吸,静下心绪。她能帮林学谦弄那么多有的没的消息,
自然是有她的朋友。她只是没想到,如今自己也成为被观测的对象。
这件事,只有郭培火动手?还是林学谦也帮了?
一路思考,在山路上更甩得晕眩。她得把自己身边的人际关系,整得更清楚。
63.
冷气风强,钱敏仪静坐在桌前,发丝随风扬,感受太阳穴突地突地跳。
爱情生活得意,事业却生波。公司的业务为了抢单,抢到害对方医生遭惩戒,
而原先关系良好的几个医生直接被扫出采购的决策核心。
她只是财务,业绩争取相关的事不该她操心,
只坏在她站错边,出事是出在她这边的人马。
日子难过,无意义加班的时数笔直窜升。落地窗外,城市的灯火踩在脚底,
她只觉得孤悬半空,抬头望着飞机灯光忽白忽红划过天际,
但愿在外奔波的林奕君,比她顺遂得多。
多年爱恋得偿所愿,她跟自己少时爱的人在一起,热情来不及退却,
林奕君便忙着创办新公司的事情,于是聚少离多。
思念这种情绪,只在眼睛酸涩头疼时闪现,像是棉花堵在胸腔,
胸口发胀,脑里飘着她们在一起的画面,然后无语。
加班时,她也想林奕君。飞机超出视线外,她缓缓闭眼,
再等一下,林奕君就要回来了;再等一下,眼前一切无谓的斗争也将结束。
她们会在一起生活,即使一天只有那点时间说话,她们会幸福;
为这样炙烈的情感已经辜负人了,她们必须幸福。
“台北外头下雨,妳那里呢?”
千里外万里无云,林奕君戴着鸭舌帽戴起眼镜,跟着主人巡庄园,
看着嫁接种欣然向阳,在阳光下透著蓬勃生意。
思考是否代理时,她接到钱敏仪的讯息,淡淡地笑了,“天气很好。”
无论是否相熟,探问的第一句依旧是“天气好吗?”
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她知道有人在想自己,等著自己回来。
她做不好传统的好女人,已经跟丈夫离心离德,对于小孩,也不再有多少关注。
人生中最在意的,竟是心头熨贴的温暖感觉。
多少人为了陪伴结婚,婚后却谁也没能陪谁,人在身边,亦如不在身边。
讲几句贴心话、一个拥抱,却不知这当中有多少算计。
钱敏仪不会算计她的,她放心地想。钱敏仪是贪她的人,对于她的家世背景,并无所求。
倒是周仁凯越来越让她觉得不安。
周仁凯公司是保住了,但也等同跟林学谦撕破脸,而她现在出来做自已的事业,
或能说是“为了丈夫跟自己弟弟斗上了”,可做事业就是需要资金周转,
周仁凯保住公司肯定都把私房钱都砸上了,说不定到时还会找她来寻财源。
越往资金去想,她不禁感叹自己无情;她也才决心跟钱敏仪在一起不到半年,
对周仁凯竟全无情份了。
变心的女人最可怕,而她已经是这可怕的女人了吧。
她看了看赶往机场的时间,绕去市区的购物商场,挑了一套洋装,她的,还有钱敏仪的。
不记得钱敏仪特别喜欢哪一牌的衣服,只是她们在一起后,洋装耗损速度大增。
在台北的时候,好几次才刚进门,便被热情的吻袭击,
而后她的洋装也就被那狂风暴雨的热情摧残,拉链坏了,又或者是哪颗釦子拧掉了。
她想把衣服修修补补,钱敏仪蛮横霸道,一概收了说,“当纪念”,
那些多看一眼都会脸面发烫的纪念。
衣服破损处承载着那当下岩浆般的情欲,扫一眼那些细节活灵活现地搬演。
钱敏仪双眼闪著执迷狂热的光芒,攅紧那些缺东缺西的衣服,像是什么宝贝一样,
精纯高热的激情投射在恋物癖上,让她从脚底板开始发烫。
藏品里,有一条她的内裤。她脸面羞红试图抢回,钱敏仪却是怎么也不让,
而抢著抢著,她又让钱敏仪多了藏品:被弄坏的上衣。
“为什么要留下那些东西?都坏了。”她香汗淋漓地瘫在床上,钱敏仪侧躺靠着她,
轻轻地说,“我喜欢妳,好的、坏的、妳留下来的、妳带走的...”
这样的执念,让她一瞬间紧张,背肌紧绷,腹部却窜起热度。
不能嫌钱敏仪了,她也是个变态。她竟然觉得,那样强烈的情感令人兴奋。
她翻过身,从头到脚细细地品尝钱敏仪,享受那样强势又强烈的女人,
目光迷濛的私密时刻。
她好像懂得钱敏仪,一如钱敏仪懂她。
所以她捧著包好的洋装,自信钱敏仪会喜欢。
手边还提了一瓶酒,这瓶刚谈好的代理,是她打入市场的关键武器;
再配合刚买下的工厂端所推出的瓶子跟包材,正好能跟这酿造厂配合,深入合作关系。
她要成功。她们已经是不可饶恕的坏女人,不成功保不住这贪来的幸福满足。
登机前,她传讯息给钱敏仪,“要上飞机了。我想妳。”
千里外的房间里,一时间手机驱赶一屋子的黑暗,像是夜空闪过流星一瞬间光亮。
钱敏仪捞过手机,吃吃笑。“我也是。”然后翻身过去,睡得安稳。
64.
经营权争夺战过后,魏春和的公事多起来。
跟公关部门讨论回复媒体稿件,再去见周仁凯,确认后续业绩目标达成可能性。
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保住公司了,周仁凯该是如释重负,但看那紧绷的模样,魏春和预感事态没那么单纯。
可是公司的事,就留在公司里吧。
下班回家,开门熟悉的饭菜香,骆文泽有些慵懒的表情,才不想公司的事糟了胃口。
骆文泽轻轻抱了魏春和。
这一天很长。魏春和上班后,魏家老父老母同上台北找她。
她感到疲倦,就是跟人在一起而已,怎么偏生能扯到人类延续、民族大义的份上?
偏偏谁也无法说服谁。
这不是讲道理的事,讲情绪,讲感觉。不需要工作以后,她该是更有耐性,
然而每见一次面,无奈感如夏天贴在肌肤上的黏腻,甩不掉。
没有意义的浪费彼此时间啊。
见到魏春和,她却不愿多说。说了,不过是把无奈感传染过去。
她们坐在饭桌前,静静咀嚼。
食物偏咸,骆文泽的笑却很浅,黑眼圈淡淡的,看起来有些疲倦。
魏春和想问怎么了,继而觉得问了亦无解,便不问。
她知道自己父母今天有上家门来。她阻止过,无效。
试图打给骆文泽,直接进语音信箱。
而后,一整天在外工作,到家便是骆文泽这张比平常疲倦的脸。
她其实很惭愧,却也不知如何是好。
一顿晚餐安静无声,饭后她洗碗,骆文泽站在她身后,环抱她,
“只要能这样抱妳,其他的我都不怕喔,也不累。”
魏春和停下手边工作,转身轻轻吻了骆文泽一下,
“对不起,我知道我爸妈给妳很大压力。”
“只是没有意义地花一些时间...就当看了很难看的电影...”
“嗯。我已经不期待他们能理解,或者原谅我。我也没办法因此对他们有罪恶感,
你是很好的人,我没有挑错,也没有对不起谁。”
“好啦,不要说了。我们等等出去散步。”
她回到客厅坐着,阖眼倾听厨房传来的水声。
魏春和坚持洗碗,尽管在外忙了一天,她坚持不让做菜的人洗碗。
她们之间在一起一年多,却像好几年,认识很久似的。
每天她期待这样静谧时刻,各自忙各自的事,却很安心,知道彼此在身边。
水声停歇,她们换衣服,在雾茫的城市里牵手走着。
地很脏,空气污浊,机车凶猛抢快切过斑马线,她感觉魏春和捏紧她的手。
她回握,小心护着魏春和,而过了马路上到人行道,躲过另一台飞窜的自行车,
她们踉跄几步,抱在一起哈哈大笑。
也许城市不宜人居,她们该去其他地方,
可是这样特技杂耍似、无时无刻青蛙过街的城市,又有他们的家,
他们共同走过的街头。
“我说啊...”骆文泽忍不住抱怨,魏春和戳她的脸,
“妳少说几句;再说还不是妳那套汽车霸权主义。”
“没有啦,说到底还不是人的问题。”
“人太多也有问题。”
“妳说得有道理,妳看要不要干脆搬去其他人少一点的地方?”
“好啊,如果周仁凯在其他地方设分公司,我第一个申请去,可以吧?”
“如果是台中就算了...”
“哈哈哈,干嘛啊,那么怕我爸妈。”
“就麻烦啊。”
魏春和叹气,“我爸妈最后应该是我哥照顾...只是我哥喔,
不知道离婚的事影响多大。”
骆文泽随手拿起当期周刊翻,吃惊地递给魏春和,“我看影响不大...”
魏春和发愣。
照片上是她那规规矩矩当医生的兄长,还有低调已婚富家女郭玉茹的照片。
她头大地买了周刊,传讯息给魏秋实,“有空的话我们约个时间见面吧...”
骆文泽则是悲喜交加,悲的是这魏秋实又出事了,
喜的是这下子魏家两老应该没空闹她了吧。
魏春和瞥了一眼骆文泽那傻样,捏她一把,
“我知道妳在想什么,不准说来,太欠揍了。”
骆文泽讪讪地笑,不答话,在心里深深地感激起魏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