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不多，但有问必答，只是，过分的礼貌是疏离，这句话很适
合套用在她身上。一时之间我也想不到和她聊什么，再说，她对路
边花草猫狗的兴趣似乎远大于我，很能自得其乐。沉默的气氛包围
着我们，奇怪的是我不感到别扭沉闷，似乎生活原就该是这样宁静
温和走着。
骑下关渡大桥、经过竹围码头，人潮不多，广场略显冷清，视野虽
然不再居高辽阔，却离淡水河更近了些，水面平坦地像一片白色草
原，点点波光粼粼，都像草原上摇曳的小花。或许我为此缓了速度，
或者不知不觉中车根本停滞了，她没有半个疑问或眼神，仿佛走与
不走都是好的，仿佛，安静更是极好的。
自行车道离红树林保护区稍有距离，只能迁就自行车道，隔观油绿的水
笔仔们及我不识名的树林。这里人车更少了，能慢慢悠闲地骑着，
不太需要注意前后方的路况。我漫不经心地骑着车，注意力都放在
风景上，才会没注意到她微弱的叫唤。
“欸，叫你好几声都没听到。”她轻轻拍拍我的背，眉头低落。
“怎么了？不舒服吗？”突然想起上次在电梯她也叫我好多次，到
底是我开始耳背，还是根本就是她自己没胆子，讲话太小声。
“不是啦，不是啦，我很好。”她紧张地摇摇头，连力道幅度都是
小的。
“那怎么了？”我停下车子，回头盯着她。
“这个，”她有点难为情地歪著头，视线投向红树林深处。“你不
觉得，难得来这里了，没进去看看很可惜吗？”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一丛丛茂密的树林不见底，这里人车分离，
自行车道只能在外围兜绕，并另外设了一个让人走的生态小径，才能
更加亲近红树林。
“可是脚踏车进不去人行步道耶。”我两手一摊，没办法就是没办
法。
“噢，对、对啊，说得也是......”
她眼神光彩渐淡，长长的睫毛垂下，简直像我在欺负她，令人莫可
奈何，“唉，好啦，不然我们把车停外面，走进去看看吧。”
她抬起头，说：“真的吗？”
“真的啊，可是不能走太远，只能在这附近。”
她看着我，重重地点点头，眼睛都笑弯成了月，双唇上升的弧度也
像月。
没等我停好车，她自己先迫不及待走进去，我跟在后面，不及并肩。
一路上都是整齐干净的木栈道，紧密和树林相邻，伸手就能抚摸；
低矮的水笔仔和我同高，每一片叶子都小巧椭圆，向上而长的气势
颇有生机，如上万奔腾的绿蝶；蝶身下拖曳一只只胚茎，确如其名，
形状似笔。
她拾起一根早夭在栈道上的胚茎，收进牛仔后背包里，不停地走，
又不断地驻足，边看各类植物边研究生态告示牌；她每每忍不住伸
手想摸摸叶瓣，又只敢轻触一下，便迅雷不及掩耳地抽回手指。
“怕碰坏了。”她说。
湿地区有一只落单的小白鹭，可爱极了，偶尔发出一两声“嘎嘎”
低沉而沙哑的喉音，目中无人地睥睨巡视四周；低头一看，泥巴里
有许多招潮蟹，横著走的红色身影，把我们逗乐了。她招呼我蹲下
来，瞧其中一只特别小的招潮蟹，它走得不但慢，身子还东倒西歪
的。
“是宝宝招潮蟹吧。”她笑着说。
“看，那里还有弹涂鱼。”我指著宝宝招潮蟹后方的石头，阴影下
藏着一只深灰色弹涂鱼，和泥巴颜色几乎相同，完美的保护色。
“呃。”她立刻起身倒退两步，眼睛瞪得大大的。
她满脸惊恐，原来讨厌弹涂鱼，以为她会喜欢才叫她看。奇怪，我
觉得弹涂鱼很可爱呀，明明就像小蝌蚪一样灵巧。“该不会你也讨
厌蝌蚪之类的吧？”
她勉为其难说了声“嗯”，表情从刚刚看到小白鹭、招潮蟹的圣母
光辉转变成嫌恶的后母脸孔，对比之大，让我忍不住放声大笑。
沿着原路走回去，准备牵车到淡水，她说：“晚上公司包了一家海
鲜餐厅，要一起吃合菜。”
“超烦的，一点都不想去啊。”但还满想吃免钱海鲜的。
“嗯？你也不想去吗？”
“当然啊，谁想跟那些老屁股应酬。”想到这里，免钱海鲜也吸引
不了我了。
“那，我们别去了，”她停下脚步，“带你去看夜景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