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之和庭庭坐在一块,我坐在她们对面,中间夹着原木方桌,服务
生送来三杯水,牧之专心看着菜单,我和庭庭没人敢先开口,甚至
不敢有太大的动作。气氛实在很尴尬,单纯的牧之没有任何察觉,
她一一细问,贴心地帮大家点餐。
“我今晚在餐厅等你时,看到庭庭从窗外走过,我赶紧出去把她叫
住,缠了好久她才愿意一起吃饭。”牧之形容刚才的情景,用手指
遮掩笑得过分开心的脸。
“真的很巧,我本来正要回家,平常不走这条路的。”庭庭表情仍
然僵硬,侧着头只看牧之,视线不敢有些许闪动,就怕对上不该对
的人。
“你们一直都有联络吧?看你们一点都不惊讶的样子,只有我跟庭
庭是真的很久没见面了。”牧之双手规矩地放在膝上,看看我,又
转头看看庭庭,等著答案。
我沉默著,还没开口说一句话,庭庭抿抿嘴,显然也不知该说什么。
“我和庭庭高中毕业后就没碰过了,你们呢?”牧之耐心微笑,依
然看看我,又看看庭庭。
笼罩在我和庭庭之间的情绪实在太凝重也太郁闷,我不认为无辜的
牧之有必要承受这些。“喂,今天的主角是你啊牧之,一直说别人
干么?”我尽力装得很轻松,挤出一点笑容。“不是要结婚了,喜
帖呢?”
受不了话题在我跟庭庭身上打绕,我刻意问起喜帖,转移牧之的注
意力。她听了后,打开包包掏出一张浅蓝色的信封,诚恳地用双手
递上给我。“你会来参加我的婚礼吗,很希望当天可以看到你。”
我打开浅蓝色的信封,拿出喜帖,喜帖是深一点点的蓝色,如果信
封像一条清凉的小河,喜帖就是躺在河里清澈无染的蓝玉,没有蕾
丝、没有缎带,这就是牧之,连喜帖的品味都不马虎。
“咦,牧之你要结婚啦?”庭庭这才大吃一惊,绷紧的脸放松了。
“是啊,对不起,没想到今天会遇到你,只有准备一张喜帖。”牧
之轻轻皱着眉头,真心地感到失礼。
“怎么会!”庭庭两手交叉挥舞,还保持高中的习惯。“谁知道今
天会遇见你,我们交换手机号码,下次再给我就好了啦。”
牧之用力点头,“好啊,那就这么说定,你也要来我的婚礼喔。”
庭庭浮现大大的笑容,露出洁白的牙齿,“哇,感觉到时候会很像
同学会呢!我们班毕业后都没办过同学会!”
“这倒是真的,不只是庭庭,好多人都没再见面了,走在路上说不
定还认不出来。”牧之忽然一动也不动,端详庭庭的脸。“庭庭也
是,其实我刚刚看了好久才确定是你,你变得愈来愈漂亮了。”
服务生帮我送上马铃薯牛排,打开锅盖,蒸腾的热气瞬间飘起,弥
漫一片白雾,眼前一时变得朦胧扭曲。
“咦,庭庭不只变漂亮,感觉还有哪里不一样……”牧之放下刀叉,
牛排也不吃了,“是哪里变了呢?”
庭庭笑得更加开心,再度露出整齐的牙齿,啊……就是这个吧。
“我大学毕业后戴了三年牙套,前两个月终于拆掉啦。”庭庭笑嘻
嘻地,捧起她的龙虾大汉堡一口啃了下去。“现在终于可以乱吃东
西了,好开心。”
吃完甜点后,我找了个工作借口先离开,即使演戏、装得若无其事
是我的强项,不代表就不会内伤。牧之几度留我不成,只好送我到
餐厅门口,又一路陪我走出巷子,叮咛我工作别太累,要适度休息,
才放心目送我走。
像个机器人般,小绿人亮起我就踏步,行在斑驳的斑马线上,记得
看左右来车,不要抢快;走到最近的捷运站,仍没有搭车的心情,
继续沿着马路、数着车流,夜晚的空气比白天干净许多,多走几段
也不累;只是夜晚少了匆忙,可恨地容易让人想起许多事。遇上红
灯,我站在街沿,昏黄的路灯和亮白的车灯如今都像拷问犯人的大
灯,狠狠地照着我的眼球。
你们多久没见面了?
我无力地蹲著跪着,双手怎么阻挡光还是从指缝中钻刺进我的眼,
我扭过头闪躲,怎知对向的灯强烈更甚,银白闪耀而不真实,简直
像庭庭大笑时张开、站得十分整齐又亮晃晃的两排牙齿,一切无预
警冲向我面前,我感觉哑然却渴望大叫。
进大学第一个月后就没见,八年了。
够了,我想回家,想在注满水的浴缸沉沉睡上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