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药效太快或是毛毛本就已经身心俱疲,不一会她就倒在我怀里,无意识地抓着
我,她带来的冲击太过强烈,让我脑袋一片空白,对于接下来该怎么作却一点主意也没有
。
喝到一半的可乐倒在一边,剩下的褐色液体流了出来,脆弱的泡泡不停破掉。
原来即使我已经觉得自己长大了,变成熟,变得更会处理人际问题,也曾经一遍又一遍
的想着,如果回到过去我要如何如何,此刻的我却还是像17岁时那样的无助。
原来回忆是如此迂回而擅于欺骗,我从来没想过重来一次会是这样的情节。是不是当你
试图改变了些什么,却在专注于某些细节的同时,你没想到过的另一些状况同样让你措手
不及。
我不能丢下不省人事的毛毛在这里,何况现在跑走,大概也来不及了。一定会无可逭免
的遇见姊姊,我该解释些什么?
我要怎么开口说,我擅自将你的心意说出去,而你喜欢的人并不喜欢你?
我说不出口。我宁愿被骂被讨厌被误会都无法勇敢到把这件事说出口。
我叹了口气,看着瘫软在我大腿上的毛毛,感觉头痛得更厉害了。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
无法扭转我的可怜剧情,到底是我太无能或者老天注定?
“我不要...”但在试图搬动她时,她却开始不配合的呻吟,挣扎着。“安如...不要走
...”
一个不稳,被我紧紧抓住的毛毛倒在床边,我也跟着被绊倒,整个人瘫在她上头,我试
图起身,身体却好像不是我的一样不受控制,头也晕的厉害,难以维持平衡。
“你在做什么?”
我呻吟了一声,在我费力撑起身体,一边还要对付毛毛的躁动时,姊姊颤抖的声音在我
身后响起,一定是雨下得太大,让我听不见钥匙开门的声音。
一定是雨下得太大,水才会跑进我眼睛。
“姊...你回来了...”我吃力的扶著桌边站起身来,看着站在门口,脸上写满不敢置信
表情的姊姊。这么长的日子以来,心心念念的那张脸,脑中盘旋著太多太多有关她的记忆
,但此刻她的表情却令我退却,太多混乱的选择在我的脑里徘徊。“我...”
我该怎么做?此刻我是那么那么的想念这张脸,想要她再次摸摸头对我说一切都没事了
。
从小和我一起长大,总是代替爸妈照顾我,又比任何人都疼溺我的她。
总是温和而开朗的微笑着,身为妹妹的我却比任何人都更明白,她笑容底下的倔强,和
比谁都高的自尊心。
就因为身为妹妹,我比任何人都还了解她,于是就更难开口,戳破真相。
如果你深深爱着一个人,爱到可以为她铤而走险,当你知道自己爱着的人并不爱你,那
会是多么重的伤害。更不用说,是从另一个人的口中听见真相。
我想我能够了解,自己爱了那么久的人并不爱着自己的痛,所以即使这么做会对不起毛
毛,即使只是因为我的自私,我都不想把这样的痛加诸在她身上。
我比任何人都了解她。因为她是我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应该要互相照顾,不离不弃
的亲人,因为我这么这么的爱她。
可是,如果真的要有一个人伤害姊姊的话,我宁愿是我,而不是她爱着的毛毛。就算因
此会失去她。
我转头看着倒在沙发上动也不动的毛毛。从上次的经验看来,喝了那个药,会出现短暂
失忆,等她醒来之后,她就忘记自己曾经说过什么了。
她会忘记自己曾经说出心底的话,于是她们可以继续过著,和以前一样的生活。
“对不起...”我低声说著,言不由衷。我想说好多话,却永远不是这句。
她看着地上倒著的可乐罐,和意识不清的毛毛,然后盯着我,眼里的愤怒和伤痛那么明显
。
“你,现在马上滚出去,再也不要让我看到你。”这是我第二次听到她这么说,我以为
预期过经历过这次就不会这么痛,但那瞬间感受到的撕心裂肺却未曾稍减。
被遗弃的孤独感排山倒海的冲向我的心墙,眼看就要攻破理智的防线。
“姊,对不起,你自己保重。”
勉强镇定的说完,我虚弱的越过她,夺门而出,踉踉跄跄的步下楼梯,回音在阴暗的空
间内回荡著,像是在嘲笑我的失败与懦弱。
会不会有天姊姊能自己发现这一切都是误会?然后她或许会原谅我。
我对自己笑了起来,我曾经那么多遍的期待着她能气消,期待某天能接到她的电话,对
我说:都没关系了。可是我不配拥有这样的好运。
踉踉跄跄的走出公寓大门,形同虚设的屋簷下,雨水不停打在我身上,风刮的我感觉快
要失温。
台风正式登陆了啊。我看着这片狂风暴雨,竟然觉得有些抽离。比起我的世界的巨变,
这点风雨也还好而已。
“真是所谓,殊途同归啊...”
一片昏暗之中,柴郡猫的声音在我左边响起,他不知道何时出现的,全身跟我一样溼答
答,刘海贴在额上,双眼不再发光,看起来好狼狈,以前的优雅从容都不见了,连那股浓
郁的香味都淡了不少。
的确是殊途同归。对于姊姊而言,重要的只是我侵犯了毛毛吧。
“你刚刚,为什么不让我上楼?”我看着他憔悴的模样,怒气再度窜起。这些家伙,可
以为了自己的任务失败而那么难过低落,却可以那么轻易而面不改色的在人们的身上制造
伤害?
不,不只是伤害,甚至是彻底消失。下午许瑞亚的冷淡绝情的模样再度向我袭来,在我
已经够脆弱的心上猛力揍了一拳。
想到许瑞亚,我的心脏一阵绞痛。
明明替她找了太多麻烦,明明知道她离我是那么遥不可及,明明发现她做出那么过分的
事…明明知道一切都不会可能,我还是不受控制的喜欢着她。
或许这一切都是我的问题,我不该怪谁,也不该再和谁靠近。
柴郡猫看着我,虽然眼底有些愧疚的样子,语气却很不善,像是责怪我把事情搞砸。
“因为,那杯饮料里面根本没有加料,那男人是真的打算去道歉的喔。那个女孩在你面
前昏睡过去,应该只是因为身心都已经极度疲倦了吧。”
“什么?!”我转头吃惊的瞪着他。
“每个司牧都有能力。”柴郡猫顿了一秒,然后说。“那个男人,和我有些…私人的…
”
“你也说过司牧不能用自己的能力做出满足自己私欲的事。”
“对,没错,但我也说过司牧不过就是被选上的人类,即便我们必须表现的很超脱,必
须听命行事,但我们也仍旧有情绪啊。”或许被我理直气壮的怒气给吓到,柴郡猫的气势
弱了不少,此刻的他看起来心情也没好我多少。
“我是被冲昏头了。我太多次的在他身上使用记忆屏蔽的能力,导致他的意念出现错乱
,偏偏你那个朋友就在差错的时机出现,导致之后这一切…荒谬的错误。”他抹了一把脸
,颓丧的说。
“所以说...这一切本来是不会发生的?”在我明白这世界上还有些拥有能力,可以在不
知不觉中摆弄人类命运的物种之前,我就已经先被无端的摆了一道。“…这一切,那个男
人,我姊,毛毛,还有我,这一切原本都不该发生的。”
这一切实在太荒谬了,为什么这些自己为凌驾于人类之上的物种可以这样随心所欲的摆
弄着我们呢?
为什么,每次这样阴错阳差的倒楣事总是要找上我?
“我嘛,当然有我自己的目的,总不是大老远跑来当个剧透用配角吧?”我想起那天柴
郡猫在他的界里,对我笑咪咪地这样说。
“所以你就想起有个司牧,她的能力是时空回溯…”我喃喃说著,感到一阵冰冷的悚然
感。“而你那天之所以会出现在图书馆,跟我扯了一堆鬼话,也是因为想找到机会对我使
用记忆屏蔽对不对?然后我就会乖乖的忘记这一切,好让你偷偷把这个错误校正回来。”
“所以我根本不该冲进去?”
“...对。”他看了我一秒,然后放弃似的叹口气,低头将浏海拨到后面。
“所以我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那你施在我身上的记忆屏蔽又为什么会被解除?你还真是
办事不力耶。”我低笑起来。“或者其实我该感谢你还有点良知,愿意回来debug?”
“其实…CR-17也…”他欲言又止,开了个头,对上我的视线却又闭嘴。
“哈哈哈!!!”我崩溃的仰天大笑,笑声却淹没在狂暴的大雨之中。“你,你们,到底
要摆弄我的命运到什么地步才会高兴啊?!”
“哈哈哈,这么一来,是我不识大体,我真的该谢谢你啊!本来这一切应该要有个美好
的结局,船过水无痕的,都是我不好!都是我蠢我的错!”
“...”他本来好像想说些什么,但对上我接近疯狂的眼神,又闭上了嘴,只是靠近了
一些,试图想扶助有些重心不稳的我,在他靠近的瞬间,我又闻见那股花香。“嘿,你还
好吧?”
在这人动作的时候,身上总会传来一阵浓郁的花香,并不是说那股味道很重,而是,来
自热带的那种,香味浓郁的花。像这种阴阳怪气的家伙身上喷香水好像理所当然,但是那
股香味…
就是莫名的,觉得好像曾经闻过。
在某个十分诡异但关键的时刻闻过…
此刻我感觉全身的力气都在急速流失,头痛得要命,却因此让我的思绪更清明,在这一
瞬间,所有残破的片段似乎拼了起来,原本不具意义的碎片在我面前铺展出他晦涩而复杂
的图案。
“不只这样…”不,不只是这样,更回溯到源头….
“有个司牧,她的能力是穿越时光。”
我喃喃自语着,一切越来越笃定,而我音量越来越大。“于是你想出一个方法,透过另
一次的违规,来补救这个错误。所以你找了那个司牧来代你的班,然后将管区里某个喝醉
的人类,那个倒楣的,已经被你先害过一次的人类…
我喝醉的那天晚上,也是你把我推下去的吧?我闻到你身上的花香,真的太浓了,犯罪
的时候竟然这么明目张胆,到底是有多不屑我啊?”
我猛力摇了摇头,对着他笑。“你现在就在这里让我消失好了好不好?你们不是可以让
人消失吗?反正现在,我也变成跟她一样,即使消失了也不会有人难过的人了。”
“嘿,听我说…你和姊姊的事,我是真的很后悔也很抱歉...在那之后,我一直有关注
你,想找机会弥补,也请上头把我的管理区域调到你的那区去...结果意外发现你和CR-17
之间的事...所以,我就想了个方法,要她来替我的班,然后趁着你趴在桥上的时候...”
他走过来扶着我,扑鼻而来又是那股香气。
“我是真的想帮你们。我把你推下去只不过是看你失恋太难过,于是想帮你把她引出来
,却没想到你们会因此穿越到过去…我知道自己这样说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但这一切都是
我始料未及的,我绝对不是故意要害你的。”
我甩开他的手,突然觉得好热,整个人都好像火在烧一样,明明大雨就一直打在身上风
也刮的不停啊。心脏急速跳动着,头也痛的好像要爆炸了。
“随便啦,你干脆对我们三个都使用记忆屏蔽好了,让我们忘记这些事,从此过著乖
巧人类该过的生活,好幸福,好不好。”
“你…”他暴躁的叹了口气,明白现在跟我说些什么都无济于事,却又想要替自己辩白
。“我们不能随便使用能力,这样一错再错,会收不了尾的。”
“不跑快点的话,会被吞噬掉的!”
那瞬间我想起,梦中的那片大草原,那个在过去醒来之前的我没能想起的画面。
那只紧紧抓着我的,冰冷的手。
那是许瑞亚的界吧。我们在其中没有明天似的奋力奔跑着,四周的草慢慢的枯萎,身后
的景象不断崩解...
为了救我,她在时空中制造扭曲,却也把自己的界和能力都赔上了。
“你知道你他妈的差点把她害死吗?她的界崩坏了对不对?她的能力根本没办法回复了对
不对?”一切模糊的景象突然变的清晰,我感到胸口传来一阵针扎般的疼痛。
“你知道我给她找的麻烦有多少吗?你根本…我真宁愿自己死了算了!”
“我很抱歉...不过我真的没想到许瑞亚会...”而他只是用那个带着歉意的表情看着我
说些于事无补的话,那张脸孔在我眼中却越来越模糊。
“你…”其实现在说什么都于事无补,我的怒气也于事无补,还有我的歉意我的后悔我
的难过也是,但字句还是无法克制地从我嘴里溜出,一阵气血上涌,我感到自己连站都站
不稳了。
“你差点害死她了啊!”
接着另一股气味在大雨中突围,窜进我的鼻腔,淡淡的,清新的青草香。
这是茅香的味道。
茅香。我想起来了,我确实闻过这股气味。
那是何旬身上掉落的草的气味。那是许瑞亚带我穿过的大草原的气味还有她身上的香气
。
...都是茅香的味道。
“那都不干你的事,你管好你自己就好了。”
在意识消失前,我听到许瑞亚,也是何旬,的声音在后面响起,和往常一样冷淡到很讨
厌的语调,却不知道为什么带着不稳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