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日正当中,远方的云朵层里分明,往他头顶迅速漂移,光线跟着忽明忽暗。
魏秋实换手,坐上驾驶座,到了国家公园停下,一行人简单野餐。
蓝天白云,温度不若眼见的高;这样的天在台湾,至少是二十几度,
但在这,也不过十度上下。
他还记得留学时,初春的十度他便欢欣鼓舞;只因对照冬日酷寒,
这样微冷的天已是宜人。
现在他竟不习惯,他回到台湾太久了。他的妻子正跟他前女友聊得不亦乐乎,
他心里有点闷。他不是小心眼的男人,妻子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人身上,
他还是心里不好受。
然而,他是男人,他不能小家子气。周仁凯牵着周启俊走来,他是尽量地跟这父子聊天。
聊天无比困难。他不懂运动,只懂电动。周仁凯提到高尔夫或者其他项目,
他全无概念,他倒是跟周启俊很聊得来,两人讲电动讲得不亦乐乎。
周仁凯有点无趣,挑眉,“今天我们歇宿的地方有电动,你们可以一起玩。”
几乎不约而同,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喜形于色。
投资魏秋实的想法,因此云消雾散。太单纯的人了,定不懂得绕弯路;
经营事业若只懂得黑与白,不懂得辨识其间无对错的灰,做不了多大。
下榻处离野餐地不远,依旧是魏秋实开车,在途中的卖场停下买晚上要料理的食材,
才又换手周仁凯开车。
坐在副驾的魏秋实不时跟坐在最尾的周启俊交叉聊,林奕君也才惊觉,
自己儿子竟跟魏秋实这么投缘,不禁百感交集。
当初纵无钱敏仪介入,她还是不会跟魏秋实有结果的。
这个世界只有工作与电动的男人,作为丈夫该做的事情,沟通过还是会做。
钱敏仪曾讲过两人互动,他们就是工作、下班各做各的事,
睡前聊几句,就像感情很好的室友。
想来她耳根热起,那时钱敏仪的眼神还让她心旌摇荡,炙热而深沈,
像是盯紧猎物一般,而她也好想触摸那样自然散发危险的高温体。
她不知道的是,在钱敏仪面前,自己双颊泛红有点迷濛的眼神,有多勾人。
下榻到临时租的别墅,她们有志一同把男人们赶出厨房。
林奕君不熟练地切菜,钱敏仪慢条斯理地洗菜。
咻的小气音传到耳里,钱敏仪忙放下手中事,见林奕君对那小创口吹气。
她皱起眉头,抢过那只手指仿佛那是所有物,仔细地看,
林奕君害臊,“小伤口,不碍事。”
0.5公分有如新纸划开的创口,隐隐渗血,小手肌肤滑嫩,
钱敏仪握在手里,仍不放,坏坏地勾起嘴角,将那指头放入嘴里吸吮。
切菜生冷的手,遭湿热唇吻吸著,而钱敏仪晶亮地眼凝视她,
心跳声贴近耳膜有如急促叩门,酥麻感自尾椎上爬,她忘了抽手。
钱敏仪先收手,放开林奕君,舌尖的血味让她兴奋,
她面颊潮红,却温温地说,“经我舔,妳手细菌更多了,妳不可以再切菜。
妳在旁边看我忙。”
她就在切菜的地方切著,林奕君在旁看着她俐落身手,手长脚长动作快,
神情专注,胸怀升起的感觉蚀了理智,炒菜声噼啪作响,
油烟腾起,她迅疾无声地从后方环住钱敏仪,牢实地贴在微弯的背脊。
钱敏仪空出一手,覆在林奕君手背,小声地说,“我喜欢妳...
从妳跟魏秋实在一起的时候,就喜欢了。”
林奕君埋在她背上,不答话,只是环抱的力道更大,然后松开,
低着头,“我不能喜欢妳。”
把锅里的菜捞起,钱敏仪像是不在意似地绕过林奕君,把菜放在中岛,
再退回炉前。
她们擦身那刻,钱敏仪轻舔了林奕君耳垂。她站在锅炉前,
欣赏林奕君羞红、有点呆的面容。
她抚著林奕君脸颊,阖眼吮住那先紧闭却越发驰放的唇吻。
林奕君先推开钱敏仪,双眼迷离,喘气,“我不能喜欢妳。”
钱敏仪自信地笑,“我知道。让我喜欢妳就好了。”
她走上前,梳拢林奕君的长发,顺带整好她有些凌乱的上衣。
吃饭时,周仁凯不知是否自己有错觉,好像自家太太有点心不在焉。
原本有些在意,而后想不出什么大事,也就作罢。
他还是继续苦恼如何跟林奕君开口自己外遇的事。
魏秋实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在桌上跟周启俊玩闹,惹得周仁凯有些介意,
委婉地暗示周启俊,小孩领受暗示,只得委屈地收敛。
他们一大一小下饭桌的速度比谁都快,继续霸占客厅玩电动。
周仁凯有些倦,走回房间,刚坐不久,林奕君也到了,他抬头微笑,
却接到一个热烈的吻,令他挫手不及。
幸好林奕君长得算好看,而他也不太累,临时一场大战,他还能接。
他觉得这是酣畅淋漓的性爱,林奕君已侧身,鼻息平稳睡了。
他体贴地关灯,搂着自己的太太,心里感到难得的平静。
好像过这样的日子,也就够了。继而想到关维奇,心脏一揪,
愧负、罪恶叫他无法平静。他该做选择的,林奕君该是他最好的选择。
隔着眼皮的光退散,林奕君立即睁开眼。
肉体的疲倦与性爱余韵犹存,心里却空荡荡。
这次性爱比起先前弱上许多,她知道是自己的问题。
她最大的性器官,脑,缠绕另一个女人的形象。
当客厅声音稍歇,她扳开周仁凯的手,到楼下安置自己的儿子回房,
关上门时,后头影子栖上身。
钱敏仪穿着睡袍,在她身后。钱敏仪浅笑,双手抱胸,低领口亮出锁骨,
半侧光源照射下,影子深深地刻出弧线,更向下延伸到胸口她也拥有的隆起。
她觉得干渴,张口欲言,又很快闭上嘴,往房间的方向走,
钱敏仪也不追赶,就在她们擦身时,轻轻在耳畔说,
“我要去楼下洗澡。”往反方向走。
林奕君定在原地半晌,掉头跟着钱敏仪走,轻轻说,
“他已经睡了,我也去楼下洗,免得吵到他。”
“是啊,我也怕吵到他。”
她们口中的他不是同个人,只是同种身份,使她俩的每一步都像鬼迷心窍。
两人步入浴室,像是有默契似,林奕君锁上门,钱敏仪把水龙头开到最大,
卸下睡衣,看得林奕君脸红心跳。
女体,她同样拥有的每个部位,此刻都让自己心动。
钱敏仪勾着她,她跟着走向淋浴间,到玻璃门口,钱敏仪邪魅地笑,
轻手轻脚地脱她衣服,期间指尖轻划过肌肤,
她觉得乳尖硬挺,下腹热起,一把被拉进淋浴间,落在钱敏仪怀里,
热水杂着更炽热钱敏仪的吻轻点上身。
隔天要离开,她再进这淋浴间检查时,一脸羞红地盯着那玻璃门。
前一晚她的脸她的双手贴在那门上,钱敏仪在后头吻著自己、进出自己。
她竟得到难忘的高潮体验,而后再接下钱敏仪的目光,
都有股羞愤欲死的窒息感。
她不能喜欢钱敏仪,但她已是喜欢到了不能逃避的地步。
旅程告终,五个人两个家庭各带心事回归日常;如果还回得去的话。
40.
台北连天阴雨,衣服晒了仍潮得仿佛拧得出水。
骆文泽挂著蓝牙耳机嗯啊答话,一边皱眉收下阳台上她跟魏春和的衣物。
雨滴清脆打在遮雨棚上,简直像是乐队为林绮君奏乐。
林绮君乐呵呵,说她恋爱了,而且竟然是女的。
骆文泽嘴贱地答,“就叫妳不要交同性恋朋友,妳看,被传染了吧。”
“对啦对啦,会传染。本人入圈入得开心,第一次就有顶级天菜,怎样?
嫉妒死了有没有?”
“天菜看人胃口啦,谁知道妳胃口怎样是否来者不拒。”
“妳这个贱人!”
“呵呵,彼此彼此。”
“她打来了!!先挂!”
骆文泽摘下蓝牙,在客厅架好衣架,挂上衣物,拖出用了好几年的除溼机,
处置这堆潮气浸体的衣物。
才刚置办好这些事,门铃就响了。
从猫眼往去,她吓了好大一跳。是魏春和的妈。
她只好开门,让伯母见证这一刻乱七八糟的客厅。
忙砌壶茶,请伯母上餐厅桌暂坐,而她则坐立难安陪笑脸,
仿佛她才是这宅子的客人。
廖姐快速打量这公寓格局,在心底忖度骆文泽的经济实力,
继而暗骂自己,骆文泽经济实力怎样都不该是自己女儿的交往对象,
于是稳定心情,语气生硬地说,“骆小姐,妳也是好人家的女儿,
这年纪该嫁了。”
“谢谢伯母关心,我这样过很好。”
“妳过得好,我替妳开心,但是妳不可以拉我家女儿跟妳一样。”
骆文泽脸颊热起,她忽觉自己像作奸犯科的,把人家女儿推下毒坑似的,
但她缓了缓语气,冷静心绪,僵硬地笑,
“伯母,我们都是大人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廖姐忽地火气上腾,拍桌大骂,“春和永远都是我的小孩!
妳父母要不要管,不干我的事,妳要干嘛也不干我的事,
但妳不要拖着我家春和跟妳一起搞这种变态的事!”
脸色铁青,骆文泽几个痛处遭踩,理智线绷断,因而越见冷酷沈静,
她表情严肃,语气如常,“妳未受邀请突访我家,我待妳长辈的礼数,
妳却欺负到我头上来,在我家里、在我父母照片前,拍桌骂我变态。
妳这样没家教、没礼数、没有长辈样子的人,恕我不招待。请回。”
廖姐怒极还要再骂,骆文泽脸色淡然,不顾耳边尖锐的叫声,
拿起电话筒,拨打派出所电话,廖姐更是愤怒,上前要夺电话,
抢不下,便冷嘲热讽,“妳叫警察来啊,像妳这种变态诱拐我女儿,
警察是站在我这边的。”
骆文泽报案后,闲适地坐下,看都不看廖姐,静静喝茶。
廖姐抢下茶杯,热茶洒了骆文泽一身,皮肤又痛又痒,她忙得去冲水,
廖姐才意识自己过分了,欲上前帮忙,却接到骆文泽凶狠的眼神,吓得后退一步,
继而担忧警察来时,骆文泽提起这泼热茶的事,忙地甩门而去。
骆文泽再打了电话,请警察不必来了。皮肤已经起水泡,她阴郁地忍住肉体的痛感,
收拾餐厅的狼藉。
廖姐千不该万不该提她父母。
当天,魏春和早下班,心情愉快地开门,却见房里一片黑,
没有熟悉的抽油烟机开启的声音。
她紧张地张望,客厅里挂满衣服,除溼机满水的灯亮起不再运作,
没有音乐、没有灯光,她女朋友也像是没有了。
她沿着房间走,推开小门,骆文泽面朝床垫,捂著头睡,
手臂上的水泡怵目惊心。
轻手轻脚地靠近骆文泽,在她耳边温温地问,“要带妳去医院吗?”
骆文泽闷闷地摇头,张开疲倦的眼,“今天妳妈来过。”
魏春和愣在当场,原本回到家高涨的食欲顿时消失无踪,胃部的紧缩感令她面色发白。
她被发现了?可是她要怎么解释?
见魏春和不语,骆文泽淡淡地说,“妳妈觉得我们这样是变态。”
魏春和往浴室走,“我先去洗澡。”
“嗯。”
原来魏春和不曾准备过出柜这件事。
骆文泽感到无比的空洞与疲倦,对浴室有气无力地叫,
“妳想吃哪家的便当我下去买吧。”
水声响起,没有回答。胸中灰暗的失落感扩张,骆文泽叹息,迳自出门,
迳自选了她们晚餐食物。
在一起,还是有孤独的时候。
魏春和吃没几口就停了,看来为了自己母亲的事既抱歉又担忧,
又对自身感情事如何对家里交代,感到烦恼。
骆文泽叹息,晦暗地说,“这一关真的辛苦,不管妳怎么做,我都接受。”
几乎是反射性地,魏春和握这骆文泽的手,都忘了那已起水泡盖纱布,
见她吃痛,魏春和才忙地抽手,急促地说,
“我没有要放弃。妳再给我一些间。”
骆文泽淡淡地说,“嗯,我知道了。”
见骆文泽神情,魏春和忽起怒气,“妳这个表情,根本是不信任我。
就因为我第一次跟女生交往,妳就觉得我是异性恋最后会屈服、会跟男人结婚,
妳就不相信我会处理这一切。妳凭什么不信我?”
骆文泽也动气,冷冷地说,“妳若会处理,
今天妳妈哪里会侵门踏户,在我爸妈照片前说我没人管。”
魏春和愣了一下,语气稍弱,却不愿放软身段,依旧硬气,
“我妈是成人了,我哪里知道她会突然跑过来。”
“嗯,那她以后还会这样吗?妳能说服她不要这样吗?”
“我会跟她讲。”
“讲了有效噢。”
“骆文泽!我今天跟妳在一起是因为我是成人我自己决定自己的事,
不是因为我有控制其他成人的超能力。我妈是我的亲人,
但不等于我能控制她。”
“如果妳妈也能这样想就好了。”
魏春和不发一语,直往房间走,收拾简便衣物,拖着行李箱要走,
骆文泽坐在原位冷眼看着,“妳要走喔?”
魏春和淡淡地说,“我跟妳现在不可以同处一屋簷下。”
“喔。这就是妳处理的方法喔,逃避然后逃避,到最后业障找到家里来,
波及其他人,让其他人收拾残局。”
“一,她是我妈,不是业障。妳放尊重一点。二,妳受委屈,我很抱歉,
但妳没有资格把气出在我身上。三,我现在要出去住一下,等妳冷静了再找我。”
“如果我不找妳呢?”
魏春和红了眼眶,抹把脸,转身走了。骆文泽才如梦初醒忙追下楼,
遣走出租车,哄魏春和上楼。
她知道自己过分了。头拉得低低的,语气软了态度软了,就连骨头都软了,
只求魏春和别用那红红眼眶嗔怪地望着自己,让她觉得自己是世间最该死的恶人。
她们一样在睡前拥抱,这天多了一道程序,告解彼此的错,彼此原谅,
才又牵缠着彼此睡去。
41.
年后公司一片收假症候群,周仁凯看得非常不顺眼。
再者,他前一天才向林奕君摊牌自己外遇的事,睡了一夜沙发。
他还没跟关维奇联系;但看林奕君怎么决定,他才有必要真赔上关维奇。
如果林奕君要离婚,那就离,他也毫无罣碍跟关维奇在一起;
若林奕君不想离婚,他还可以选择是否只是暂时停止跟关维奇联系,
抑或是永久性地,不再联系。想到这事情,他心情就差。
山上别墅,林奕君一样心烦。家里帮佣的年轻小姐辞职了,
必须重新找带周启俊的人,否则她走不开,只能推掉钱敏仪的邀约;
再来,周仁凯竟然外遇这么久一段时间,骗她这么久。
世界没有崩塌,她却在这初春雨丝绵密之时,感到比北国还深刻的寒意。
原来信任这么不堪考验,原来她被蒙在鼓里那么久。
唯一庆幸,她不再那么无辜,于是原谅与否,都有冷静算计的余地。
趁此机会离婚,恢复自由之身,她决定做什么,都不再有人能干涉。
问题是周启俊到时归谁带?周仁凯再忙,势必要把自己的儿子带走。
这些男人,心里都偏袒著所谓男性继承人,就跟她家里一样。
可是现在离婚,她根本不知周仁凯家底,还算不清能拿多少,
这实在不是最好的时机。
还不如利用这个机会,进公司去探底。
打好算盘,林奕君心头轻了许多,在下午面试迅速决定谁是下个阿姨之后,
忙传了讯息给钱敏仪:晚上有空。
钱敏仪对手机笑开怀,路过的属下见此不禁直起冷颤。
公司里的妖婆竟然笑得这么开心,好可怕啊...是有谁要遭殃吗?
那遭殃、戴绿帽的,还在医院里值班,接到钱敏仪来讯,喃喃自语,
“刚上工就跟我一样忙喔...”不多想,继续埋在实验数据里。
心情恶劣的周仁凯回到家,只见新的阿姨煮了整桌饭菜,
周启俊吃饱了在玩电动,不见林奕君。
他心里气起来,家都没有家的规矩了!继而又想,现在是哀兵之策,
他只能忍;再说深爱丈夫却突遭背叛的人妻,难免要使性子。
他就忍,忍得大局稳固,他便能大施拳脚,不再受制于林学谦。
挖给林绮君的坑,林绮君已经跳了,是否启动这陷阱操之在己,
不在林学谦。
更好的是,并购另间公司的事,他探得老客户黄老那边的好消息,似乎有意投资。
他只感到乌云罩顶仍有那闪烁的银边绕过,这世上还是有好事的。
夜里一通讯息却摧毁他的信念,差点逼得他当晚驱车南下。
关维奇:“谢谢大哥一直以来的照顾,我会好好照顾孩子,
但让孩子跟着我这样躲藏,这样不明不白,我愧为人母。
而且,我好怕我跟孩子的存在,拖累到周大哥。我们就到这里了,不要再来找我。”
他以为操之在己的,竟是身不由己。直觉得怒气让他想挽回,
现下这暂时装乖的时期,却不得不忍。
他恼怒疼痛地孤守宅子一晚,不见妻子,更丢了他外头的第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