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我们相约去为可钟上香,在大学集合后一同前往。离校七年多,
校内的景致没什么改变。我提早了半小时到,便在校内四处闲晃了一
阵。又是春天,杜鹃流苏盛开如昔,假日的校园内仍不少学生来来去
去,偶有几队前来参观的小学生,和携家带眷来散步看花的家长。
毕业后我便找到工作,进入现在的公司一路工作至今;可钟按计
划前往日本,我从此和她失联。敏烨在毕业前夕向家里出柜,家里骂
她丢脸,她便和家中决裂,毕业后只身一人前往高雄,从此也断了联
络。瑰书毕业后找到一份在新竹的工作,我们虽仍继续交往,但因距
离遥远,便也逐渐生疏,毕业后半年左右便分手,不大连络了。
不久敏烨到达,见到她时我有些惊讶,她从前的俐落短发已留长
至肩,发色乌黑丝毫看不出从前红发的痕迹,一身素色,还穿着黑长
裙黑低跟鞋,若不是事先约好,在路上遇到我肯定认不出来。
和敏烨聊过后我才知道她这些年的遭遇。她和家里决裂后跑到高
雄,先是找了个打工,为了负担房租和生活费没日没夜地工作,做了
一年终于受不了而开始找正职,却多次因中性外表和网络上的“不良
纪录”而遭拒──社运参加了那么多年,网络上姓名随便一查就知道
是基进社运女同志──,不然就是只愿意提供恶意低薪,根本不够生
活。最后终于有家薪水较合理的公司愿意录取,公司却规定要穿制服,
女生要穿裙装。“面试官问我是不是同性恋时我真的好害怕。我回答
不是,只是大学时不懂事玩玩,交了个女朋友而已,其实是喜欢男生
的。面试结束我一回到家就倒到床上大哭。”敏烨说,后来她配合制
服制度进公司工作,主管还屡次暗示她要改善打扮,避免让人误会。
于是她渐渐把头发染黑、留长,甚至还开始化妆,才在职场安然无事。
瑰书外表和从前没有太大差异,但举止比以前稳重许多。敏烨看
到她仍尴尬地将眼睛别向一旁,她也只看了敏烨一眼,没打招呼。
“最近……好吗?”她问我。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如何叫好,如何叫不好?不过就是过著日子
罢了。我端详着她,想找个方式转换话题,这才发现她左手无名指戴
著戒指。“妳结婚了?”我惊讶地问。敏烨听说,同样惊讶地望着她。
“订婚而已。”瑰书说。
敏烨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然后才仿佛理解什么似地点点头。
“是呀,这也当然……。”她沉默了一阵,然后拿出手机,按了几下,
“甫磐、瑰书,告诉我,你们看到什么?”向我们递出手机。
那是一幅股价走势图。
我知道正确答案的。但思考了一会儿,我仍决定说实话。
“这家跌得这么厉害,看起来也不太可能回升,还是赶紧脱手的
好。”我说。
“同意。”瑰书说。
敏烨点点头。“果然。”她笑了,笑里带着凄凉。
我明白她的笑容意味为何。这几年,资本家仍然剥削到劳工去卧
轨,政府又拆了不少人的房子,宗教团体也继续杯葛同性婚姻,各种
不公不义的事从没停过,我们却再也没力气对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