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忘了说，这篇是<天光>的后续，可能要先看过前篇会比较易懂喔不好意思
以下正文:
“妈，我觉得你有点心事重重。”
台风即将登陆，大雨和黑暗将车子团团包围，好像全世界只剩R母女两人。
微光之中R专心开着车，女儿突然以认真的语气开口，慎重地将那有些拗口的字汇咬的
清晰，她不经意的转头，对上那双还单纯而真诚的，闪著波光的大眼睛，脑海里又反复播
放著傍晚在自修室内看到的那幕场景，笑得勉强。
“是吗？”R不喜欢对儿女撒谎，一时间被女儿主动问这种问题，她还真不知该怎么回
应了。看着女儿严肃的点头，小脸上写着关心，她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哎，女儿，妈妈这
是在担心你呢，怎么还轮到你担心我。
“...是有点心事。你呢？有心事吗？”
“秘密。不能说的心事就叫秘密。”女儿眨眨眼笑开了，那模样有些调皮，也不说是谁
怀着秘密，小朋友越长大越灵精哪，真不知是遗传了谁，R不禁在心底叹道。
“有秘密这么开心啊？”虽然并不特别灿烂，但女儿的笑就是有种非常强的渲染力，让
R忍不住也瞬间忘记上一秒还盘据心头的番优，跟着笑了，哎，这么美丽的笑容啊...谁那
么幸运可以得到宝贝女儿的垂青呢。
“嗯…那要看是谁的秘密囉。”小孩的思路总是跳跃着，女儿眨了眨眼，马上转了个语
气说。“妈，我最近突然发现一件事。”
“是秘密吗？”
“不是啦。我只是突然发现，跟我同学的爸妈比，你还好年轻喔，二十出头就把我们生
下来，然后一个人把我们养大…我觉得，好像很对不起你。”
“小朋友在乱讲些什么？”R不禁笑了，伸手随便揉乱女儿的头发。
“妈你很幼稚耶！然后我就忍不住想啊...你真的真的，为我和弟弟牺牲了好多东西噢
。”女儿笑着扭头挣脱开来，解开马尾低头重新绑好，一边继续说。“然后我竟然这么自
私，都没有替你想过...如果没有我们，你现在一定更漂亮更优秀更幸福，这么多年来，
都是你在照顾我们，可是谁来照顾你呢?”
什么时候女儿也会想到这种事了。R好讶异。
很久以前曾经有个算命仙告诉自己，你和你老公，注定是有缘无分。
那时心脏像是缺了个口，勇哪个角度看这世界都显得残破，但面对着两个嗷嗷待哺的幼
子，哪有时间悲春伤秋，日子就这样过去，有天她猛然回想，这一切竟也已经过去，那男
人离去的背影业已模糊不清。
有这两个孩子，哪会是不幸?
缘分缘分，比那早已失去的啊，R更希望自己可以把握现在拥有的。
女儿相貌端正清秀，个性生得伶俐乖巧，体贴又懂事，多少年来R家庭工作两头烧，也
不见女儿学坏，反而女代母职，把弟弟教的很好。
或许是什么菩萨边的小童子投胎呢，但要是这样想，她不免又觉得，没让女儿生在富贵
家庭，鹏程万里似乎是种亏欠。
R更宁愿相信是，母亲应了那日和自己诺言，真的来当自己的女儿，让自己好生照顾疼
爱。
缘分缘分，R只希望，要和身边的人有缘有分。
也是。生得这样的孩子，她已经太过幸福了。还要贪心什么？
一切豁然开朗。
“不要乱讲话。”她回过神来轻轻呵斥一声，警告似的拍了女儿的手。
“本来就是嘛！”或许以为R并不把自己的话当一回事，女儿嘟起嘴有些急怒，那表情
太过认真。“要是照姨婆说的那样，你上辈子一定是欠我们很多，这辈子才要为我们蹉跎
！”
R不禁笑了。谁欠谁的，还不知道呢。
也或许，怎么样都不可能说的清是不是？
“妈妈呢，非常愿意为你们担心一辈子，所以不要想那么多有的没的。”R并不擅长说
好听的话，但话一出口那语调就带着不自禁的软。“你要好好长大就好了。”
“那，那，下辈子换你当我女儿，我一定会很疼很疼你的！”绿灯亮起，外头浮光掠过
，女儿脸红红的，有些结巴，转头时马尾甩动着，好可爱。
“是吗？”R不重不轻的反问。“可是，或许你以后会不想生小孩，或许你没有遇到适
合的对像结婚，也或许你长大之后喜欢女生啊。”
女儿沉默下来，显然被R突然其来的反问吓了一跳。
R有点懊恼自己何必把气氛弄拧，正要开口缓颊，却被女儿打断。
“那，下辈子你当我老婆！”
女儿眼睛睁得大大的，脸胀的好红，突然脱口而出的话却好坚定好认真，让R一时之间
竟也傻了眼。
“笨女儿。”R的脸也热热的，愣了半晌只能讷讷的这么说，然后恢复玩笑的语气。｢
少乱想些有的没的，我学历低人又丑，哪里配得上你呢。”
“才没有！我的妈妈最漂亮，最聪明了！”女儿脸胀了起来，一股脑的，带着莫名认真
的恼怒迅速开口，然后丢下句号，就真的不再说话了。
R透过后照镜偷瞄了一眼，发现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小女生正很专心的在害羞。
呵，骨子里怎样的稳重早熟，毕竟还是个孩子，也才有这种心思说些乱七八糟的话。
“把这辈子好好过完最重要。”车速缓了下来，下个路口转弯就到诊所，R停在红绿灯
前，静静的说。“我会好好过我的生活，你呢，也要好好的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不要后
悔，知道吗？”
“恩。”其实只不过是再老套不过地说教，但R却是说的真心诚意，而女儿也非常慎重
的点点头。
“任 何 你想做的事喔。”R温柔看着女儿，又加重语气重申了一次。虽然她还没有那
么开明，也没有那种勇气一口气就跨越某些藩篱，大方说出祝福的话，但这已经是，她对
女儿最真诚的期许。
“好。”女儿再次点头，笑了，学着妈妈的语气。“你也是啊。任 何 你想做的事喔。
”
R也笑了。
“妈，我觉得啊，赵医师真的是我目前为止觉得最专业又最让人信任的牙医耶。”一份
文件都还没处理完，刚从诊间走出来的女儿走到R旁边坐下，然后神秘兮兮的说。
R挑眉，抬头看着墙上挂著的，写着似乎是德文的文凭还有好多其他的证书，再瞥了一
眼坐在诊间里专心看诊的赵医师。
从小就常看牙的女儿阅牙医无数，到目前为止还很少有人可以让女儿这么肯定。
“嗯，看起来也的确是很厉害的样子。”
“咦？我还以为你跟她认识呢？”女儿露出疑惑的神情。
“怎么可能？”R忍不住为女儿过度的想像力失笑。“而且你没听隔壁吴阿姨说吗，是
刚从外国回来没多久的呢。”
“是吗？可是你没有发现，上次你带我来初诊的时候，她看你的眼神就不一样呢，我还
以为只是因为在工作所以你们才没有聊聊天什么的。”或许是对赵医师的好奇心，女儿似
乎对这话题很有兴趣。
“或许一时把我认成别人吧。”R低头又翻了一页手里的合约，随口答话。｢你的健保
卡呢?｣
“是~~吗？”但女儿显然还没打算结束这话题，拉长尾音的语气很狐疑。“可是...可
是上次真的...啊，等下我来观察一下，搞不好就帮你认到失散多年的国小同学之类的。
”
“你无聊啊？”R拍了一下女儿的头，低头继续研究新合约。“世界上哪有这么刚好的
事
。”
“我觉得，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要当那种医生。”女儿沉默半晌，然后在诊所吵杂的
机械声中小小声的开口，R也知道最近女儿在认真思考自己的大学志愿和未来规画了，闻
言不禁有些欣慰。
“哎呦，以前不是有哪个小朋友说长大要当妈妈的新娘吗？现在又想当别的了？”但看
著那沉稳认真的模样，R就是忍不住想调侃，看到女儿脸红红的，就不禁觉得好好笑。
｢那个时候人家才幼稚园嘛!｣
“是R同学和R姊姊吗？”不知何时，诊所里灌有的刺耳机械声停了，突然一道清脆悦耳
的声音在诊所内很有气质的音乐间响起，R和女儿猛然抬头一看。
“啊，赵医师，这是我妈啦，我跟她姓，我妈看起来很年轻吧。”女儿笑着回答，撒娇
的把头靠到R肩上，全然不是平常怕生不好亲近的模样。
但R已经听不真切。
眼前的赵医师年纪约与自己相仿，穿着干净的白袍和质地良好的衬衫，身材普通，但气
质稳重又带有一点神祕，拿下口罩后是一张美丽而白净的脸，绑着马尾，看起来干练却又
不失这个年纪女人会有的温柔...那张脸一时间竟让R有些恍神。
...
那是一个真神祕的查某囝仔，R不知伊的年岁，住伫哪，是不是还在读册，不知伊中意
什讨厌什，亦不知伊为什么会每天透早出现在操场边的树仔脚，靠在树干上 捧著书，吟
诵著R从来听不懂的外国话，好像不是米国话，亦不是日本仔话，除了这两种外，R实在不
知影世界上还有这么多款的话。
伊生做真美丽，秀气而白净，比R的母亲少年时更加迷人（虽然R亦只能从一张黑白，布
满指纹的旧照片臆测），在R的心中，伊就亲像歌仔戏里面，在溪边浣纱的西施或是不小
心落入凡间的七仙女。
...
伊的声真好听，虽然R从来都听不懂伊在讲啥，不过R可以听出里面带着很多不一样的情
绪，平仄之间，轻脆而悦耳。
伊身上有淡淡的清香，至少R觉得自己曾经在跑经过伊身边时，一阵风吹过来，那是亲
像清晨含苞待放，沾著露水的茉莉花香。
亦曾有一次，不知影是R的偷窥被发现，还是不经意，在R经过的时阵，伊抬起头，和R
四目交接，然后笑了。
伊笑得很温顺，顺手拨过被风吹起的长发，大大的眼睛就像是在说些什么，只是R仍然
听不懂。
“R妈妈？”赵医师困惑地略微倾身向R，带来一阵轻盈的茉莉花香，她这才发现自己正
失礼的盯着对方的脸，一时间竟然恍神了。
“不好意思。”她连忙回过神，有些慌乱的连道了两次歉，抬眼回望却撞进一双非常温
柔，带着笑意的眼眸。“不好意思，怎么了？”
“我说，你要不要也检查一下？”赵医师用好迷人的声音，带着某种并非刻意的异国腔
调，很有耐心的重复了一遍问题。“没什么问题的话也可以洗洗牙结石，对口腔卫生也比
较好。”
“啊，不用麻烦了，赵医师还有病人吧？”R连忙摆手，已经九点半了，看看里头还等
著三两个病人，真是忙碌又辛苦，哪还好意思增加人家的工作量。
“没关系，那都是回诊检查而已，很快的。”
“不用不用，这样您太累了。”R非常客套的拒绝，心底其实紧张得要命，还不小心使
用了敬词，这陌生场景有什么东西太不对劲，心脏不受控制的跳的老快，令她几乎要落荒
而逃。
出乎意料的是，和自己素昧平生的赵医师竟然皱起眉头，用一种有点困惑又有点低落的
眼神看着自己，让R瞬间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一阵良心不安。
“那，那个，不然下次吧。”R赶忙澄清。“您看起来真的太累了，这样对健康不好。
”
“不会，不会累的。”赵医师的眼神却十分坚持且认真，开口的瞬间和R四目交接，然
后有些腼腆的伸手将发丝勾回耳后，微微笑了开来。“不会累的。”
忽然之间，记忆中的某张脸某个笑脸与眼前的赵医师重叠，R感到一阵晕眩。
世界旋转着，一圈又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