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妈妈在她的工作室里对坐,
一人面前放了一杯英式红茶,中间还摆了一盘自己很喜欢吃的年轮蛋糕,
袁澍有种回到了十三四岁的错觉。
程轶把自己拉过去后,就毫不犹豫地看衣服去了,
而袁澍又是紧张又是气恼,气恼著自己的紧张,
明明是眼前这个女人有愧于她,她却紧张地像自己做错了事一样,
正想镇定下来问清楚当年到底怎么回事,
眼前的女人却露出了自己甚少看过的温暖微笑道:
“到我楼上的工作室坐坐吧?坐下再说”
袁澍本来还想拒绝,
但袁景却也没没给袁澍回答的机会,像是相信袁澍一定会跟上来,
说完以后便唤了人准备点心,然后径自往楼上走,
袁澍本来不想跟上去,又想到自己是来讨真相的,总不能就这样无功而返,
咬咬牙还是跟上了。
以前,袁澍也经常这样在放学后,在妈妈的工作室和她一起喝下午茶,
不同的是,那时候的妈妈眼睛总是盯着电脑,很少与自己交流,
而现在,她的目光却牢牢地停在自己身上,
啜了一小口红茶,微笑道:“真的是长大了不少”
袁澍皱了皱眉,对她这种像和孩子说话的口气有些反感,
而且,这个女人什么时候这么爱笑了?
在袁澍的记忆里,妈妈比较严谨,
喜怒不形于色,不大会发脾气却也不常笑,
所以看见妈妈笑了,袁澍就会很开心,
对那时候的她来说,妈妈的笑容常常像是奖赏一样,表现的好才有。
袁澍没好气地回道:“这不是废话吗,我都快三十了,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袁景很意外袁澍怎么会突然问起当年的事,
了解当年状况的,只有自己和袁澍她爸爸,
还有已经过世了的苑梓乔,连苑梓馨都不是那么清楚。
虽然袁景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那个男人,
但曾经做过的承诺她也不想毁约,
所以对于袁澍的问题,她想也没想便道:
“当年,就是妳知道的那样,我没办法再欺骗我自己,所以放弃了家庭去追求爱情”
袁景的话一出口,袁澍便觉得一阵怒意涌上心头,
她不懂,明明另有隐情,但这个女人却总是能这么若无其事,
十三年前留下一张纸条就离开,
丝毫不在乎是否背负上了千夫所指的骂名,
而现在更是淡淡地用一句话,
就能轻松地揽上抛夫弃子的罪名。
“碰!”
袁澍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愤怒,
重重地将手中的杯子摔在桌上,
杯中的红茶四处飞溅,
袁景一抬眼便对上了袁澍满是怒意的目光,
还搞不清楚状况,
袁澍就对她大吼著:
“为什么妳什么都不说?!妳一点都不在意我怎么看妳吗?!
妳难道真的要我恨妳一辈子吗?!我不想恨妳都不行吗!”
被袁澍这么一吼,袁景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怔怔地看着和自己一样,总是从容自持的袁澍,
满脸怒容但眼眶却含着泪地望向自己。
袁澍紧咬著下唇,明明不想哭,
但泪水好像随着失控的话语一起咆哮了出来,
任凭眼眶再怎么用力,也留不住泪水。
看见袁澍的眼泪落下,大概是做母亲的本能,
袁景想都没想就下意识地上前抱住袁澍,
让袁澍靠在自己的肩上,就像袁澍还很小的时候那样,
轻轻地拍着她的背,顺着她的头发,
柔声地哄著:“小澍不哭了,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袁澍一直告诉自己应该要挣脱,
但妈妈的怀抱却如童年的记忆一般温暖,让袁澍怎么也不舍得离开,
听到那声“小澍”,被用自己最想念的声线唤了出来,
她终于还是在那个怀抱里止不住地大哭了起来。
直到袁澍慢慢冷静下来后才发现,
女人的白色衣服沾满了自己的泪水,
当中可能还掺了一点鼻水,
于是有点不好意思地推开了她,小声地说:“好啦,我没事了啦…”
袁景没在意被弄脏的衣服,
放开袁澍后便抽两张面纸递了过去,
在袁澍对她大吼后,袁景发现她心里涌上的愧疚,比这些年加起来都还多,
于是叹了口气道:“妳爸现在,还去Racing Club吗?”
看袁澍一脸莫名的反应,
袁景便知道那男人还是和以前一样,表面功夫做的滴水不漏,
也就是这样,自己当时才会真的以为他是个可怜的好男人,
才会即使不够爱,也为了责任而选择和他结婚,
想到这里,袁景苦笑道:
“妳爸自从到澳洲参加了一次Melbourne Cup之后,就迷上了赌马,
原本也只是一个休闲娱乐,但后来他越来越着迷,
在Club里认识了一群一起赌马的朋友,
之后就常跑去Racing Club和其他人交换资讯,然后押注。
他的薪水很高,但是十赌九输,
在我离开之前,他就已经和我借过很多次钱,
虽然每次他都说他不会再去,
但不要说他在身边我可能拉不住他,
我们根本不在一个城市,我怎么可能劝得住他。”
袁澍愣愣地听着,小远发现的那封信上,
除了提到苑阿姨生病了之外,只有提到爸爸有财务问题,
妈妈请小苑阿姨监管财产,
其他就是详细的财产内容,但袁澍完全没想到,会是因为赌马。
她开始回忆起刚搬去和爸爸一起生活的日子,
那段时间爸爸没有在工作,但自己放学回家后,却也经常不见他人影,
她也偶尔会在家里发现Racing Club的传单和各种小东西,
只是自己从来就没有把“沉迷赌马”这几个字,和爸爸联想在一起。
袁景拿起红茶喝了一口,
顿了一下后便接着道:
“妳爸爸,其实他知道,
我一直都还爱着苑梓馨,
他们俩其实认识的更早,我和妳爸爸还是因为苑梓馨而认识的。”
袁景这话一出口,袁澍便瞪大双眼,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那,那你们?”
袁景轻轻叹了口气,摇头道:
“这个,以后有机会再说吧,我不是不爱妳爸,只是更多的是对家人的爱。
说回十三年前吧,妳应该有印象,大概在我离开前半年吧,
苑梓馨突然离开了墨尔本。
她走之前找我大吵了一架,骂我自私,
离不开家庭又不肯放她走,把她囚禁在我身边。
其实我也知道自己自私,但被她这么一骂,
我当然不肯低头,也对着她痛骂了一通,
最后就撂下了让她离我越远越好,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她这种气话。
后来,她就真的走了,毫无音讯,连妳小苑阿姨也没有她的消息。
那一年的Melbourne Cup妳爸输了很多,
而且在那之前,他就已经欠下了不少赌债,
本来指望靠着Melbourne Cup翻盘,没想到却是越输越惨,负债累累,
后来被他酒庄里的同事检举,就被开除了。
在Melbourne Cup前,妳爸就有开口找我借钱,
但之前我已经帮了他很多次,我觉得再这样下去他一辈子都戒不了赌,
所以那次我没有借他,他就去跟高利贷借了钱,
想靠Melbourne Cup翻本,后来却连工作都赔掉了。
我对他很失望,
萌生了替他解决债务问题,然后和他离婚,独自抚养妳的念头,
所以找他来墨尔本谈这件事,
想说再怎么样也是夫妻一场,我能帮的上忙的都会帮他,
但却没想到他带来了一个更震撼的消息。
我到现在都不确定,他究竟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那天我和他说,我会帮他还清债务,
但是我要带着妳和他离婚,他先是求我不要,说他这次一定会戒赌,
但我很坚决,他在发现没有转圜的余地后,态度反而180度大转变,
质问我是不是要带着妳去找苑梓馨,我没有理会他,
他却突然从包包里丢出了两张照片,
照片中是一个闭着眼躺在病床上,头发已经剃光,看起来非常虚弱的病人,
那个人,正是毫无音讯的苑梓馨。”
袁澍一边听,一边追溯著回忆,
她和苑阿姨其实很亲近,
苑阿姨和妈妈很不一样,开朗幽默又健谈,而且对自己特别好,
小时候回台湾,苑阿姨都会送自己很多漂亮的衣服和玩具。
到了澳洲后没多久,苑阿姨竟然也跑来澳洲发展,就住在小远家,
常常在其他大人都没空的时候,带着自己和小远到处吃喝玩乐。
不过苑阿姨本来就经常一阵子不见人,过没多久又天天出现,
所以十三年前苑阿姨离开时,袁澍当下也没有太在意,
总觉得苑阿姨过一阵子就会再回来,却没想到竟是因为患了重病。
其实在听到小远和她讲了那封信的内容后,
袁澍就知道爸爸有着自己完全没看过的一面,也做了心理准备才过来,
但是听妈妈所描述著的这个男人,袁澍还是很难将他和自己的爸爸画上等号。
袁景注意到袁澍的眉头越锁越深,停下来道:“妳确定还要听下去吗?”
袁澍第一次有了一点迟疑,
脑海中浮现了很多和爸爸一起在葡萄园的回忆,
一起观察发酵的时光,一起调配混酿的日子,
但也只迟疑了一下,袁澍便镇定地回:“妳继续说吧,我都想知道。”
袁景回想起当年的决定,
要说没有做错,或没有一点后悔是骗人的,
可能会有更两全其美的办法,
但是如果再重来一次,袁景知道自己当下还是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苑梓馨向来是个报喜不报忧的人,
她不想让大家看到她脆弱或伤心的一面,所以总是表现的开朗坚强,
她当年生了病以后,没有和任何人说,
连苑梓乔那个她世上仅剩的亲人,她都完全没有说,
只是把遗嘱立好,自己找了一间医院躲起来治疗,
她怕自己活不下来,所以离开前找我吵了那一架。
在妳爸把照片拿出来之前,没有人有苑梓馨的消息,
所以当他把照片拿出来,跟我说苑梓馨得了脑癌,
现在正一个人在医院里接受治疗的时候,我的脑袋里一片空白,
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两张照片,反复想找出一点照片里不是她的可能性。
但是他又接着拿出了一份诊断书,上面涂掉了医院的名字,
不过有苑梓馨所有的资料和病症,
我只能愣愣地看着那些东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等我反应过来后,
我求妳爸告诉我苑梓馨人在哪里,他却不肯告诉我,
他说他如果告诉我苑梓馨在哪,
那我就会跟他离婚,带走妳,带走钱,去找苑梓馨。
我从来没有这么慌乱过,急的都哭出来了,
我知道,虽然人海茫茫,但如果我愿意找一定能找到苑梓馨在哪,
可是我不知道她,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
于是我求着他告诉我苑梓馨在哪里,
他要什么我都会给他,只要他告诉我苑梓馨在哪里。
妳爸迟疑了一下,才说,
如果我肯留下所有的财产和妳,并且不告诉任何人事情的真相,
他才告诉我苑梓馨的下落,放我去找苑梓馨。
我当下气的全身都在发抖,差点拿桌上的咖啡往他身上泼,
但我一低头看见照片上苑梓馨的病容,我就什么也没办法做,
所以,我妥协了,对不起。”
袁景说完后便低下了头,不想让袁澍看见自己掉眼泪,
袁澍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但易地而处,如果躺在病床上的人是程轶,
她相信自己当下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而且,
袁澍一想到当年妈妈被逼到急的都哭出来了的情景,就觉得一阵心疼,
于是上前抱住了低下头的妈妈,
就像小时候每一次受了委屈,妈妈哄著自己的时候一样,
让妈妈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轻轻地拍著妈妈的背,
在她耳边柔声地道:“妈,妳不要哭,我原谅妳了”
这次相拥,
袁澍看见了妈妈藏在衣领中的那条项链,
就是那条她送给自己的Opus One,
才知道,其实自己仍是一直被放在妈妈的心口。
为什么
袁景和苑梓馨还有袁澍爸爸的故事要之后再说呢
因为不说就已经爆字数爆成这样了...!!!
说了大概要分三集吧...
我真是太囉嗦了!
只能留着哪天心情好写番外了....
*注:Melbourne Cup是全澳洲最大的赛马活动,
澳洲人超爱赛马,每年的Melbourne Cup,
整个Victoria州还会放一天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