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都是权贵,殷月的父亲位居尚书郎, 对于女儿能交上当今得宠的王爷
与公主,自是高兴的不得了。
明朝宫禁甚严,王亲是不能公然结党的,但因为殷家与皇后娘家有些渊源,
故年轻人的私下交集也被众人默许了。
殷月琴棋书画无所不精,是位很有内涵的女子,看似知书达礼,但谈话之间
却也不失俏皮与儿女情态。
这对于长居禁宫的长平兄妹俩,有着极大吸引力!每当三人聊到外头的世界
与思想时,话题总是无穷无尽…………
*
“…长平、长平!?”
“嗯?”
思绪从回忆中拉回,长平只知楞楞的答声。现实的残忍,无时无刻都在替她
那颗受创的心增添伤痕,如果可以的话,她真不想醒来…但转眼却见到殷月
眼神溢满了担忧及关切,心里又是一疼…
“长平,母后正在问妳话呢…”
还不待长平答话,皇后暗叹口气,对于自己生出这么个违背礼教的女儿,除
了想尽办法让她赶紧嫁人死心,身为一个母亲…她实也是没办法了,祇得硬
下心开了凤口:“罢了,长平妳进去休息吧。”
“母后,我……”长平眼中立刻溢满了不舍,就算再如何的疼,她也不愿放
过能与殷月共处的时光。
皇后立刻脸色一正,低声喝斥道:“别说了!来人,还不快快扶公主入房休
息!”
看着身为崇祯帝最优秀的皇女,自己最贴心的长平孩儿。母仪天下的皇后此
刻只想长叹问天…为何文武皆能的长平生来竟不是男儿身呢?
殷月虽也担忧长平,但看着脸有倦容的母后心下的疑惑却越来越深。一向溺
爱女儿的母后,鲜有向长平呼喝的举动,今日怎地如此反常呢?不过虽感觉
不对,但是新入皇家的殷月是绝不敢开口多问的。
*
“公主。”
花园之中,一名仪表堂堂的男子正对着凉亭中的长平公主行礼。
这男子是长平名义上的驸马-周世显,明年春暖花开前,两人就要大婚了!
对于能娶到自己梦寐以求的公主,他是十分自傲与激动的。
正在椅上发呆寻思的长平,思绪被拉回,眼中闪过些许莫明喜怒。冷眼看了
看周世显,长平在心中冷笑了下…
好一个腐儒文人,手不能提、肩无两肉,论见识更是远不及殷月或兄长,其
实与自己一点都不相衬,唯一能衬的…大概只有那张还算俊俏的无用脸皮吧
?
“为了何事,特来拜见本宫?”
“公主,容我提醒您…妳此时应该称呼我为驸马了,毕竟…”
听到这话,长平一双杏眼猛然瞪大!难不成就连这浑人,都有资格能不把她
放在眼中了吗?满腹怨怼的她忍不住对着周世显哼道:“放肆!本宫如何说
话,轮得到你指点吗?”
“你尚未与本宫大婚,本宫没必要把你当驸马看,就算未来行过大礼又能如
何?就凭你那点本事,哼!也没那资格干涉本宫!惹恼了本宫,本宫就算是
立即将你满门抄斩也不算个什么!”
长平那份自小养大的公主贵气自此表露无疑。周世显必须知道,她可是皇上
皇后及明朝皇族们放在手心上疼的公主,就算教养再好,她也绝不可能忍受
一名本就不喜欢的腐儒男子对她说三道四!
周世显被长平的气势与怒意惊退两步,心里满是惊怒,古训三从四德、尊夫
重道,就算身为皇家公主身分尊贵…可长平竟完全视之无物,还敢当面向他
呼喝!这实在是可怕…
但他毕竟是个翰林进士、位列朝堂,错愕过后依然陪着笑脸道:“请公主恕
罪,是臣下的不是…是皇后娘娘让臣来照顾您的。听说您凤体微恙,不知好
点了吗?”
显然这蠢人还是认不清事实,这个周世显竟然抬出皇后来压制长平。
“照顾!?”长平脸色由怒转寒,冷然道:“够了,直到大婚前本宫都不想
看见你这浑帐!还要命的,就快给本宫滚开!”
“………臣遵旨。”
周世显一直仰慕长平已久,自己也算是个京城名士,与王爷公主们皆有过来
往,真不明白为何长平前后态度差如此多?难道真是凤威难测?
见到周世显离开后,长平的怒气才勉强的松了松,眉眼之中写满了忧郁。一
向顺风顺水的她,对于无法改变的现况,满是无力…
看着远处,朱红宫墙打造了世间最辉煌精致的囚笼,对着一望无际的屋簷宫
殿,长平恨不得自己背上生出双翼,远离这片烦扰的天空,但终究不能,她
只得叹气,长平上回在宫里墙上到处乱转,累得一班锦衣卫捉也不是,赶也
不是。还差点惊动了父皇…
不知发楞了多少时间,长平被熟悉的声响给惊醒了。转头一看,树后正转出
两个人影,殷月正对宫女低声交代著话语。
“去替公主端碗冰镇梅汤来。”
“嗯,皇嫂!?”
“方才妳与驸马在谈话,我不好打扰就先回避了。吓着妳了吗?”
听到此话,长平心里赫然一惊,这可不妙!料来刚才对周世显的那些态度,
殷月肯定都听到了…
“皇嫂妳…?”
殷月在长平身旁坐下,拍了拍长平的脸颊,笑道:“又不是在母后面前。妳
别再喊我皇嫂了,多绕口。老实说,妳真这么不喜欢驸马吗?”
身材较殷月娇小的长平轻松的将额抵在殷月的臂旁,她不愿与殷月对望,只
怕眼神泄漏出自己的秘密。殷月低头一看,轻叹口气也学着长平一般,看着
天空出神…
世间上,有许多事情是不需答案的。
尤其是感情事。
*
不知多久之后,在兵荒马乱的乱世之中,山中一条被鲜血浸红的小路,一大
群流寇正满山满谷的搜捕著两个瘦弱的身影。
“糟,没路了!”
长平独臂仗剑护着身后的人儿,已经分不出那血是出自闯王李自成的走狗,
亦或者是她左边断臂伤口所流下的热血…
那条手臂,是最深爱她的父皇所斩。但也是那条手臂,让她捡回了命也让她
与殷月相守在战乱之中…
此时的两人身后是一片云雾缭绕,底下似是深不见底的断崖。两人听不清底
下是否有流水声,因为敌人的喊杀声已经迫近。殷月面无表情的紧扶住她唯
一的依靠,早在城破那日…早在她被长平冒死从市集中救下的那日,她的心
…早死透了…
父皇在煤山上吊死了、母后吞金自缢、爹爹妈妈也被李贼绑在市集五马分尸
,就连夫君也早在战争中捐驱…却没想到…苟延残喘…唯一保护她到最后的
,最终还是只剩下…那个多次救她护她的人儿…
“长平,妳快快抛下我走吧。”
殷月知道,以长平的功夫纵然被父皇断去一臂,也能够轻易逃离这里。只因
多了她这个毫无用处的累赘,她堂堂大明公主,今日才会落得如此狼狈…
她已打定主意,只要长平离去,她就立刻跃下身后那个深谷,也好过让那群
色胆包天的禽兽玷污!
“妳说什么呢!就算死…我也绝不离开妳半步!”
“妳是个公主,怎可沦落让那群畜生糟蹋?快走吧…别顾我了…妳走之后,
我会去找妳哥哥团聚…妳该为我高兴才是…”
听到这话长平犹如五雷轰顶,眼框含泪、紧咬银牙的她,无法接受殷月那绝
决的话语,只得用殷月从未见过的怨忿眼神,来指控殷月对她的自私…
“妳就这么忍心?”
殷月靠往长平的肩上,虚弱的笑而不答,这几日的奔波逃命,她的身躯早已
支撑不住,远方传来的阵阵脚步声,就连她这不黯武艺的弱女子都听见了…
由远到近,缓缓的、缓缓的…流寇终于快搜到这来了。
值此关键时刻,长平把心一横,竟不理会即将到来的敌人!
她毅然的放下手中沾满鲜血的长剑,用仅存的单手缓缓将殷月搂紧。那双大
眼溢满了一直以来,她始终难以出口的情感及泪水…
有些话纵然说不出口,但不代表其不存在。
“月儿…如果我们还有来生…妳愿意跟我永远在一起吗?我俩不会再是姊妹
…也不再是姑嫂…行吗?”长平那份一直以来对于殷月的压抑情感,是依然
澎湃如昔的。
殷月头也不抬,低垂的视线,注视著长平那为她染满鲜血的手…只觉心中一
阵悲苦,练武只供自娱、双手不沾血腥的公主…若说这都是为了她?长平又
何苦呢?
“说什么傻话呢?咱俩不当姊妹,难不成要当兄弟?”
“不!不是的…”
正在此刻,殷月感受到自己的脸颊沾染了几许湿意,却已分不清这是谁人的
眼泪…
“我们当夫妻…无论性别的夫妻!我…我来生只爱妳一个,妳也只爱我一个
…好嘛?”
听到这话,殷月惊仰起头!
这是殷月第一次以对待朱昀的眼神,平等且认真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孩。这
个一直以来…无悔为她付出许多的女孩,她似乎有些明白了…
思绪顿转,朱唇紧抿。
殷月终是抛开了那渐渐逼近的流寇,也忘却所有国仇家恨。两人的来世又有
什么呢?她的嘴角不禁漾开了那戚绝而美丽的笑容,此刻殷月的眼中,只有
一人……
那无怨无悔,愿意为她付出生命的那人……
终于赶到的大队贼寇,只能见到两人紧紧相拥,一同往那云海深处栽去的身
影,却无可奈何。
风中传来阵阵耳语,殷月依然没有给长平关于来世的答案,她只承诺将与长
平一同离去。
“能与妳一同离开这世上…我很欢喜。”
*
自此,大明嫡系血脉在此断根,结束了大明皇朝二百七十六年的帝业,只余
下几位逃出生天的皇亲各自建立偏安政权,史称南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