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人生的转折,如急踩油门错过的巷口,没有注意到,便偏离既定路程。
包子倒数出院的日子。
这段时日肢体不方便,她被迫停下来。周遭万物缓缓流过,她是河流中央的巨石,
万物绕开、切磨她,而她在原地安静等待,没有去处。
张秀红像烟雾一般,在傍晚起风时散开,白茫一片后方,一对灼热火团熠熠发亮。
忽然想起,几年来的人生,她也带着同样眼神注视陈亚音。
只是不诚实,没有关注自己的情感。自己究竟害怕什么,在闪躲什么,
回头看起来,是一出狗儿原地旋绕追着自己尾巴跑的嬉戏。
她已经死过一次。几天来点点滴滴,如夏日午后,硕大雨点砸到地面裂开濡湿干焦地面,
记忆残片坠落,淹满路面,扭曲的倒影里,她被压着,被进入。
热而疼痛的,身体饱饱吸满那个男人的绝望;绝望在那男人体内爆炸,
他利用爆炸膨胀的热风余温堂而皇之愤怒。
林日扬这个男人,不敢愤怒,他跟自己一样,因为爱而卑微,小心翼翼,
连愤怒,连所有所有带着厨余馊味的情绪,都以保鲜膜仔细包好,拿着夹子放进冰箱,
封锁所有气味,待她好,待在她身边尽力做出“我好爱妳”的表情。
这样何苦呢,把自己弄坏了。
包子缓缓想着,她是否也隐藏太多自己,是否太过怯懦小心翼翼,像是林日扬那般,
一点一点把自己勒死。
“在想什么?”张秀红歪著身子,侧脸对着她眯笑。
“对不起。”
张秀红浅笑,“没什么。”好像无需讲明,她就懂了似的。
“我话还没说完,妳知道是什么?”
轻佻地挑眉,“我不需要知道,所有事对我都没什么,妳放心。”
“是吗...”她再看了张秀红一眼,“我已经好得差不多,妳不需要一直来。”
“哎,看看朋友嘛。”张秀红牵起包子的手,在掌心轻拍,敛眉凝睇,
像是盛了一杯温醇顺口的红酒递给她,而她记得,在阳光散洒金亮澄明近乎透明的时分,
她对张秀红心动,从心口中央痒起的悸动。
经时间沈淀,她看清自己的寂寞,抽回手,对张秀红坦然地漾起笑容,
“不要这样看我,别调情。”
张秀红一丝诧异在下一秒消解,她不记得包子是如此坦白的。
包子看着窗外,冬季阳光带着暖意,漏在她脸颊的光,爬出法令浅浅沟纹,
勾画那脸上无奈的笑容,“我爱亚音。经过这次,我变了。”
如果继续维持原貌,她或许是下一个林日扬。
苍白无力,抽掉骨头一身软弱勉强地装进所揣想到别人喜欢的容器,
成为一个形状,再因压力过大,内部爆裂。
“所以,我想起妳。想到妳说的诚实。”
张秀红傻傻看着这个女人,背脊平坦,并没有长出翅膀。
“我要跟妳道歉。对不起,我头脑不清楚,浪费妳的时间。”
眼神冷淡下来,张秀红洒脱地摇头,“我说啊,出来混总要还的。”
摸摸包子的头,“我们还是朋友,有什么事,就找我吧。
我看妳住院这段时日,应该不想再见到我。自己保重囉。”
面对房门,背对包子,抬起手挥挥,包子再见。
在医院走廊上,她低头开了刚进来的一则讯息。
Rae:妳的手表忘在我家了。
张秀红媚然笑起,终于发现了啊瑾瑞。包子是再见了,幸好再遇上范瑾瑞,
像是把左脚的重力渡到右脚,衔接如此容易,她还有范瑾瑞能作陪;
或者,她设计了范瑾瑞。
那一夜要范瑾瑞陪,什么事也没做。她只是难过,想要个人在身边。
范瑾瑞身上清爽乳液的香,混合酒液是特殊的催情剂,而她们竟然什么也没做。
张秀红咧嘴笑起,一轮弯月挂在脸面,她当然会好好补偿范瑾瑞。
慢慢的,一点一滴享受过程。
“这样子我们今晚约Lucy's 吃饭聊聊,我请客,感谢妳把手表送还给我。”
讯息发了,脚步也轻盈起来。
原来沈重之于她,是一个装满不知如何处理物件的大箱,觅个藏处,
塞进去,门关上锁紧,再飞快地走出门。
父亲的事,包子的事,她已经有力气先搁在一旁。
趁生命丰盈饱满时,她要尽情享受追猎。先跟范瑾瑞聚一聚,
她突然强烈地想起杏仁甜香乳液合著酒精的香气,在那夜温柔地环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