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下一个花季(三十)
以前我常留着很多的东西,一些微不足道的小物件,朋友的纪念品,母亲的项链或摆饰
......,也不知道后来怎么了?结婚离开家之后,很多东西都没带走,甚至被处理掉了。
尘封在抽屉许久的儿时礼物,有些竟连是在何种情况下得到的都想不起来,留着望之兴叹
,只好一一与它们告别。
过往的爱情也是留在抽屉里的一个纪念,某天因为重遇而提醒了相爱的曾经,该告别的也
早已告别,再多的缅怀都只是遗憾的魂魄还不愿散去罢了。
那天离开后,我回家大哭了一场,把剩下的思念全都哭光。
然后,我仍继续走着我的人生,白天去花店工作,晚上与小霓一起唸著故事书入眠。
我和柏尉后来再也没有提起严瑾,我知道自己早已认清事实,也许也放下了,但却因为他
的故意不提和漠视,这件事始终没从我们彼此生活里放下,我想或许可以随着时间化解,
然而后来在花店里一通电话,却让我明白,时间,原来从不是一直都在那里。
“叶先生在上次抽血检查报告中,胎儿蛋白的值超标了。”
“嗯?什么意思?”
“胎儿蛋白超标显示有肝癌嫌疑,最好进快找个时间挂号看诊。”
我傻住了,还希望对方是诈骗集团都来得好,“你开玩笑吧?”
“建议尽快回院治疗。”对方却只是制式化地又提醒了我一次。
隔天我马上陪柏尉回医院,一直到看诊前,柏尉都还觉得一定是医院搞错了,不愿意接受
院方的各种说法,直到医生确定了这项事实。
“我就直接说了,你肝脏长了一颗肿瘤, 确认为恶性肿瘤。”
“怎么可能啊?医生你确定吗?”柏尉仍一脸怀疑。
“我知道这对你们来说很难接受,但最好马上入院进行治疗,时间很宝贵。”他的话语听
起来十分陌生,我很难相信那是真实从一个人口中说出来的话。
我一直小心翼翼地呼吸,像是要用尽努力,才能控制住自己的惊慌,以致于根本找不出话
语。
柏尉却一反常态地发了怒,他揪住医生的领口,一直喊著:“怎么可能!你这个庸医!讲
那什么话!”
“柏尉!”我拉住他,“不要这样!”
“我明白你很难接受,但只要有治疗就有机会......”医生狼狈地说著。
柏尉一甩手放开医生,好像生命亏欠他太多,气愤地问,“治得好吗?”
“癌症是一场与时间赛跑的战争,只要有治疗就有机会...”
春天结束的时候,柏尉正式入了院,他向公司请了假,说一阵子就回去了;我却无法那么
轻易地和小霓说清楚,为何爸爸得要住在医院不能回家,看着她天真无知的眼神,我也只
能告诉她:“爸爸过几天就回家了。”
柏尉在入院后,严瑾的父亲,也是即将从该院退休的院长也得知了,因为他的关系,医院
招集了各科的长才,组成医疗团队。
隔天医疗团队与家属开了一次会,公婆在得知柏尉病况后,也急着想了解情况,妹妹陪我
和柏尉一起,医疗人员进入会议室时,严瑾竟也在其中。
欣芃瞪大眼睛看着我,柏尉则荒谬地看着严瑾,严瑾和我却刻意装得疏离。
医生开始讲解病况及这一阶段会做的疗程,以化学治疗开始,之后再视治疗状况决定是否
能开刀切除或是换肝的种种可能。
“另外因为原定加入团队的外科主治医师刘医师即将出国,外科部分请严总医师代劳...
...”
主治的陈医师还没说完,就被柏尉打断。
“所以你们找了个人来代打?”他在质疑医疗团队,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严瑾。
严瑾不动声色,丝毫没因为他的挑衅而变脸。
“严医师是即将退休的严院长指定的,”陈医师说,“严医师的刀开得极为精准,对欧美
最新的肝癌标靶药物也有研究,绝对不比原来刘医师来得差...”
“哼!”柏尉不等他说完,便起身离去,众人面面相觑,我见状只好赶紧跟出去。
“柏尉!叶柏尉!”我在护理站前拉住他。“你干嘛啊?”
“我真的不知道是上辈子欠了什么?竟然要靠她来帮我?”他用力锤了一下墙。
“她只是一个医生,你到底在想什么?”
“是吗?还是你这下会高兴了?我死了你就可以跟她在一起了?”
‘啪!’我的掌心麻麻的,才发现自己打了他,“你为什么一定要把事情搞成这样?”
他也愣住了,周遭的人投以奇怪的眼光,这情景令我难堪,我转身掉头离开。
他没追上来。
我回到会议室,医疗会议已开完了,柏尉的爸妈还正在跟主治医师询问,欣芃和严瑾在讲
话,我特意避开严瑾,尽管感觉到她的目光仍跟在我背后,我仍装作无事。
“那医生就千千万万要拜托你了!”柏尉的爸爸原来是个很刚强的军人,但我现在却只看
到一个老父亲的担忧,好像在这几日以来突然老了许多。
“柏尉呢?”
“等下就回来了吧。”
两老送主治医生离去,严瑾和欣芃走到我身边。
“你还好吗?”严瑾问我。
“应该吧。”我无法认真地看她的眼睛。
“我...”欣芃尴尬傻笑倒退两步,“你们要不要喝咖啡,我想去买个咖啡...”她话还没
说完,就急急转身离去。
“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不是之前还好好的吗...”
“我也没想到。”
“我不想造成你的困扰...”
“算了。”
“我会尽全力救他的,这是我的职责......也是为了你。”
“为你的职责就够了。”我依旧没办法注视她,却能清楚感觉她注视我的情感和温度,即
使转身离去,我知道她的眼神紧跟着我,不肯离去。
欣芃回来时见到只剩我一个人,叹了一口气。
“我还多买了两杯咖啡呢。”
“你真的想太多,你以为我们还能坐在来喝咖啡谈是非吗?”
“我以为啊!”她真的很天真,或许她的感情都是那么直接坦然吧,我有点羡慕她。
“怎么同一个爸妈生的,你的神经跟我的神经都长得不一样?”
“嗯?什么意思?”
“我有时也好希望跟你一样,可以直率表现自己的感受。”
“那你现在的感受是什么呢?”她问。
我愣了愣,“说实在,还真不知道...一切都发生得太措手不及,我根本没机会去整理...
”
“姐,”欣芃把咖啡递给了我,“依我看,不是你不够直率,是你太在意周遭人的感受了
。”
“不然你说怎么做才好呢?”
“如果是我的话,我再见严瑾时一定过去给她一巴掌,然后问她:‘当年死哪去了?你知
道我像个傻瓜一样?现在可好,我都结婚有小孩了,你要我怎办?’”
“这太夸张吧。”我又好气又好笑。
“一点都不夸张啊,东方人就是太压抑了。”
“是是是,你现在是半个欧洲人了,难怪你适合跟外国人在一起。”
“姐,你知道吗?我一直都觉得是你和严瑾的事多多少少改变了爸爸...”
“有吗?”
“有啊,以前他很过度保护我们,好像觉得我们做什么都不可以,只要稍微一冒险,就会
出事...谈恋爱也是...有时又有点控制狂...”欣芃偷笑,“你知道吗?当年你因为严瑾
曾经好一段时间都不去顶楼,他有次曾问过我:他是不是根本不懂我们两个?”
“然后呢?你说什么?”
“我跟爸说,真正的爱不是用你的方式去爱,是去理解对方想要什么。”
我说不出话来,欣芃才吐舌挥挥手,“那时刚好在网络上看到的啦!拜托,这么文青的字
句我怎么说得出来!”
“我想也是...”我有时真的很爱她这样的个性。
“我想你和严瑾的事或许刺激了他,后来他对我和Kevin的事,才慢慢试着去理解...”
“我没想到过这个原因...”
“但我一直这样觉得喔,现在不是大家都在革命吗?好像你是革命先烈,造福后人...”
“革命?”我从没想过这两个字会跟我有关。
“应该是未完的革命...”欣芃喝完了整杯咖啡,“姐,你现在觉得幸福吗?”
“嗯?”
“假设柏尉还没有生病,你也没跟严瑾碰见,这几年来,你觉得幸福吗?”
“应该吧...我有小霓啊。”幸福?为什么我竟如此不确定?这两个字变得陌生且疏离,
好像我明明拥有了它,却什么也抓不住。
“是啊,如今是男人、旧情人都比不上懂事的女儿好。”她叹了口气,“不管你和谁一起
,甚至只是自己一个人,都是要幸福喔,不管怎样都会支持你的。”
她抱住了我,那时,我的心忽然被抚慰了。
我努力想起自己曾经有被理解的爱过吗?以我想要的方式被爱着吗?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