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六月,
人生也堂堂进入贰拾伍(一个四舍五入三十的年纪)。
前些日子回到那个十七岁的校园,
白衣黑裙的草地,梦想奔驰的气息,青涩写意的天空。
十七岁的校门口像放了哆啦A梦的放大缩小灯,
踏入洞口,就会被缩小了。
穿梭在教室、图书馆、操场、球场、社办、游泳池,
仿佛时间就这样定格,在那生命刻度十七的位置,
仿佛我就是那个永远长不大的彼得潘。
*
‘大学姐好!’声音听来有些怯怯。
我抬头看,带点傻气的脸孔,瞳孔藏不住羞涩却清澈得令人妒忌,
残酷的这声问好,狠狠地将长不大的彼得潘拉回现实。
是啊!都毕业几年了?
是啊!离十七有多遥远了?
*
还记得,当时候即将临盆挺著肚子的国文老师出了篇作文,
题目是‘我,十七岁’。
老师一边讲述题目,一边笑着说,
‘看着妳们呆呆的脸,让我想起以前我也坐在这讲台下,
一心期盼著能够冲破教室的门廊,快快长大获得自由,
但以后妳们就会知道,十七岁是多么令人怀念的年纪了。’
我也真想讲这段话,转述给此刻这个校园的青涩脸孔。
*
生命中总有那么一些时刻,像永恒。
生命中总有那么一些时刻,像永恒。
例如,国文老师一边扶著肚里的新生命一边说:
‘开始写吧!记录下妳们的十七岁!’
也例如,十七岁那年,有个女孩在耳边轻声问:
‘我们会成为自己想成为的大人吗?’
那些时刻,都是永恒。
*
我成为自己想成为的大人了吗?
那么不上不下的二十五岁,算是个大人了吗?
我总是回答不出来。
*
这些日子,做了什么?经历了什么?
曾经意气风发的挥霍青春,也曾经失去挚爱而自我怀疑,
生命迎来了一些人,也送走了一些人。
被这女孩负过,也负过那女孩。
*
嘿,十七岁的彼得潘,我想告诉妳两个故事,
听完妳再告诉我,我是不是那个妳想成为的大人?
这些日子,我负过两个女孩,
一个女孩来自冬天,一个女孩来自春天。
*
女孩出现在冬天,
那个捷运红线底站总是飘着细雨的小镇,
在我意外连连,跨过生死关头的十九岁。
我像一艘漂泊得伤痕累累的小船,
她无私地让我停靠在她的港口,伴我度过严冬。
她是情人,也是当时最好的朋友,
在她怀里,我不需要过度喜悦,忧虑,虚累,
只要静静地待着,待着,待着就好。
她就像那个小镇,如同母亲的羊水一般,
总令我自在,令我充满安全感。
我总想起那双小手,漂亮的指尖,轻轻放在我胸口,
想起她身上总是有着神奇淡淡的清香。
我总想起那个星空耀眼的山顶,
我拉着她的手,一起寻找北斗七星,指出象征永恒的北极星。
她问,‘我们会在一起多久?’
我看着她的侧脸,说,‘不知道。如果能一直这样多好!’
我看着她的眼眶有泪,泪水悄悄掉进灰灰的土里。
这一刻,是永恒。
只是,
残酷的是,我是小船,她是港口。
小船天性得漂泊,港口离不开陆地,
小船想向世界前进,港口只想安稳地休息,
小船要走,港口不愿意将锁链松开。
小船说:‘不要怕,我一定会回来跟妳分享我见到的世界。’
港口却拿了十条锁链将小船牢牢铐住。
终于受不了了!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暗夜,
小船什么也没有带走,就像林冲夜奔一般的逃跑。
小船负了悲伤欲绝的港口,再也回不来了。
*
那个女孩从春天走来,
褪去我一身风雪,拥抱我因为失去挚爱结冻的心,
传递那久违的温度,使我不再冻僵。
我像长期处在阴冷深深海底的小鱼,
那个女孩像鸟儿,来自天空,带给我阳光的气息,
她有种令人放松的能力,让我觉得自己也能像鸟一般飞翔,
她总是好奇海底的世界,喜欢听我说著天南地北的故事,
她总是笑着说,想要成为我文字故事里美丽的主角。
我总是记得她最美丽的时候,
那个搭着火车钻入山里的午后,一起许下愿望让愿望飞天,
她看着火光,兴奋的神情。
那个没有公共汽车的深夜,我说,不如我们走回家吧!
我们手牵着手,穿过城市的核心,一路哼著歌朝山脚下的家前进。
大概永远不会忘记,她那哼著歌的侧脸,空气中此起彼落的歌声,
美好得多么不真实。
她说:‘我知道我们不会永远在一起,但就走一步算一步吧!’
我说:‘好。就唱歌吧。’
轻轻哼著那首‘走吧~走吧~’,影子拉得长长长长。
这一刻,是永恒。
只是,
我们总是透过水面看着对方,
晴天时,我们脸孔清晰,对话温柔,
雨天时,我们看不清对方,对话断断续续,
龙卷风来时,我只能潜回海底,她必须飞离海洋。
其实,鸟儿累,小鱼也累。
小鱼说:‘我无能为力。’
鸟儿气著说,那就这样吧!
于是,小鱼又负了美好的鸟儿,负了来自阳光的温暖。
*
故事都说完了。
两个女孩,都那样美,而我都负了她们。
十七岁的妳,肯定会觉得现在的我不是个好人吧?
*
走出校门,妳好像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探险,
时光将人拉回永恒的十七岁,充满疑惑的十七岁。
我想起那篇十七岁的作文,
这样开头的:
‘十七岁,是这样青黄不接的年纪;
十七岁,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
十七岁,是个什么都有可能的年纪……’
我怀念那个十七岁的自己,像长不大的彼得潘在心里。
步出校门,从哆啦A梦的灯被放大,
就像从一段好远的旅程中回到现实。
*
贰拾伍。
十七岁的妳问我,成为了怎么样的大人?
我想,我或许不是个好人。
而大概还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
觉得生命有无限可能的大人吧!
还是那样总觉得自己是彼得潘,
总是任性的感性的热爱生命的大人吧!
妳好,亲爱的贰拾伍。
妳好,亲爱的贰拾伍。
不知不觉,夏天来了。
我对着校门口的十七岁的学妹喊著:‘暑假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