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佳莹 -寻人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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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都有个开始。
从眼前这个时间点来说吧,房里湿濡,空气浓稠混杂着欢愉后微微兴奋感。
女人瑟缩在她怀里,手轻拂着她的侧脸,沿着脸颊往下移动,把双唇深深埋进她
乌黑发丝。
“唱歌给我听吗?”
她缓缓地睁眼:“不唱很久了。”转了一个身。女人用指尖抠着她的背脊,
嘴唇微嘟闹著脾气。
她只觉得烦。窗户边一丝金光紧进这小暗室,天也亮了不知道多久。
“其实妳可以离开了。”
倏地坐起身,只手将一头乱发向后拨,略显疲倦的神情,和一对无神双眼。
“唱一下会怎样,小气耶。”女人一边嘟囔,一边拾起地上的内衣裤,
从和昨晚相反的顺序,一一穿上。眼神离不开她的身影,说归说,但女人就是
喜欢她那点阴郁、神秘,水泥灰的氛围,沉沉的。
没在意女人说的话,拿起昨晚开的,07年智利Tabali红酒,啧,果然就算是风味
最强劲,100%Syrah酿出的酒也是不太能放,什么浓郁的黑色莓果味、细致单宁,
通通跑掉。
站在洗手台前,漫不经心地刷著牙,瞥了一下手表,嗯,八点十五。
‘妳怎么还没出门啊?今天要备料啊!’外头尖锐女声直冲进浴室,
打破她美好早晨。
陈欣进门撞见正要离开的女子,面面相觑,女子甚至浅浅一笑,带着点小三式的
胜利感。
她叹了口气,倚著门,指了指女子离开的方向:‘又是?’
轻轻拍落脸上的水珠,把肺底层那闷了一晚的气徐徐地吐出。
“不知道。夜店的”指尖抹了一旁土色发蜡,向后梳。
‘我实在是不想再说,但是妳知道她不会希望看到妳这个样子的。’
“或可能是路边上车的,昨天好醉。”
‘已经过了两年了,扬。’
啪!开瓶器轻轻向上一翘,呼噜噜地灌进一大口1664白啤酒。坐在沙发上,
眼神直勾勾地看着陈欣。
“就是今天了。陈欣。”坐在床上,左手拍了拍身边空位,示意她坐下。
“我是不是没有告诉妳事情的经过。”
陈欣摇摇头。当然没有,因为她从来不主动说自己的事,更别说只要一提到
“那件事”,她从一开始的抓狂,到后来的忽视,从未回应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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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烈日把街道晒地混浊午后,她走了。
六个月的爱恋,我花了二十四个月整理。
据说,是一个白色的葬礼。下葬的仪式很简朴,妳好朋友到了,前男友也现身,
甚至工作同事、老板都去了,是啊,妳是一个那么讨喜的人,对工作有着强烈热情,
作品卯起来雕个两天一夜不休息不是问题。
葬礼举行的那天,我没有到场,很抱歉,一方面我不知道用什么身份到场,
另一方面,非常现实的,那次旅行之后我就透支了,
没有办法再有一笔钱飞去法国,送妳一程。
妳不会生气的吧?
不,妳应该还是会小生闷气,我是应该做个妳最爱的提拉米苏带去,
在一旁和妳聊聊天,说说话。
我选择独自趁著夜,开车前往台湾最西的沙滩,因为那样离妳最近。
车上Radiohead 的 <Kid A> 播放整晚 。
带了一把吉他、提拉米苏、几双妳缝的破袜子,和一盆向日葵。
记忆中那天的晨曦很美,我坐在沙滩上时而大笑歌唱、时而大哭胡乱吞咽著蛋糕,
还记得我们相遇那天唱给妳的 <张三的歌> 吗? 今天以后我再也不唱了。
妳最爱吃的提拉米苏,今天以后我再也不做了。
最后我把破袜子埋进沙堆里,上头插著向日葵,就这样睡着了。
似梦似醒间,我好像看见妳了。看见妳蓝色眼眸,睫毛长又翘,白色皮肤沾上的
几个晒斑,无邪的笑容。
想拥抱妳却扑空,妳头也不回地走向那片湛蓝,消失在金色灿阳下。
当初飞离欧陆,离开妳身边,好难。
妳要彻底离开我,却那么简单。
说过几遍,欧洲开车都乱冲,技术又没台湾人好,会闪会钻,一撞就真的稀巴烂。
说过几遍,走路要看路,不要传讯息,不要facetime。
事发那晚你短短的信息,说了不舒服要早点休息,我不以为意,
却是妳的最后一封短信。
正午的太阳晒得我好痛,泪水滑过的地方甚至有了盐粒,旁边剩下一半想留给妳的
蛋糕也臭了。
我想我的心,就是在那天被晒干的。
给自己两年的时间,整理我的情感和思念,觉得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就找温存,
寄放我的情绪。
存了一笔钱,今天我会飞去法国。
把这两年的我,那个深爱妳的我,
葬在妳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