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游语红
专属。
和秘密不同。
秘密是隐藏着的。只告诉妳的,只对妳说的,除了彼此之间,没有人会晓得的。不会
知道,别人是不是也听过她所谓的只对妳说的祕密、也不会知道,别人是不是知道,她只
会对妳说秘密。
而专属不一样。专属是能看得见也听得见的。可以炫耀的,可以张扬的,可以让众人
皆知却仍享有独特性的。
“江茗。”
“嗯?”
“没事。”
“哦。”
像是这样。
游语红喜欢时不时唸一下这个只有她会使用也只有她能使用的名称,像是一种宣示一
样,欸,江茗。
最初她真的以为江茗的本名就叫作江茗。
高一上,九月天。
她一个人打扫著外扫区,老师办公室外的走廊,整条的。扫地扫完之后,还有拖地。
本来不该是这样的、外扫区的走廊本该是两个人一起合作的。
只是她总会提早到,然后就先把地扫的干干净净了。她没有别的事可做,就在那儿靠
墙发著愣,等著班上的股长来检查。姗姗来迟的同学,还有几个伴,嘻嘻哈哈地像是在玩
一样、那个年代的女孩哪个不是这样的。拖拖拉拉好久才弄好,股长在铃响以前最后一次
检查时其实也很随便,就看一眼就说好了好了,然后加入她们的谈天。她在一旁像是个隐
形人一样--直到几天过后,同学说,欸,那个谁,妳是不是都很闲?还是以后妳帮我们
也拖一下地吧?
哦。好。
她面无表情地回答。而其他女孩们根本就不在意也没正眼看她,听到答案就开心地嚷
嚷着哇妳人真好,然后再也没来过。
明明该是不公平的事,对游语红来说却又像是某种解脱。这尴尬的长长的休息时间,
她不用再打扫完就躲到没有人会看见的地方,她有事情可以好好忙了,而且外扫区也没几
个同学会经过。她很满足这个状态。
只是有一天,办公室里的,教自己班的国文老师把自己叫了进去。
“语红,我发现妳都自己一个人打扫?妳们班外扫区只派一个人吗?”
“…还有别人。”
“妳是不是被同学欺负?她们叫妳做他们的工作吗?”
“…”游语红沉默了一下。“我喜欢打扫。”
其实也不算是,我只是喜欢看起来很忙而已。她在心里这样想。
“真的没事吗?老师也是有自己带班级的,我们班上也是有这种情况,妳有事要说出
来啊,老师看妳这样很担心。”
“我没事。”
“语红啊,妳如果…”国文老师还是一脸忧心,要继续她那关爱同学的计画。
“老师妳好囉嗦哦,人家一定觉得妳很烦,不要卢了啦。”
一个女生突然插话。游语红这才注意到国文老师的斜后方站了一个有点高的女生,她
笑起来很阳光很温暖,是游语红从来没办法达到的那种。
有点嫉妒。那是她对她的第一个念头。
“欸妳怎么这样损我?明明就是妳等我等太久很烦吧,我是在关心她。”
“人家就说没事了,快点放人家走啦,她看起来超无奈的。”
她好像跟老师很熟。游语红的第二个想法,这是她很不能理解的--到底是哪种人才
有办法和老师那样随便说话呢?
“好啦,语红,如果有事记得跟老师说,妳先走吧。”
“谢谢老师。”游语红小小敬了个礼,就赶快出去了。
她溜了出来。明明没说到几句话,但对她而言光是私下和老师说话的感觉就让她有种
说不出的难受。像是那一年一样,对她而言,老师们总是那样的,他们的关心太浅,想得
到的答案又太深。他们几乎不问理由,只是想改变他们觉得不应该的现况。他们的是非观
是那样的绝对,他们的道理总是那么大那么严正,让她觉得好累。
洗了洗手,她拿着三种清洁工具,一手扫把和畚斗,一手提着已经拧干的拖把,一如
往常的,她要在待会差不多要打钟的那一刻刚好回到教室摆好用具,然后在大家闹哄哄的
时候,没有一点存在感地回到她的座位上。
只是这个如常,却在她的手腕被一圈温暖给握住时被打乱了。
她侧过身,看见的是刚才那个女生同样灿烂的笑脸。太亮了。她瞇起了眼,分不清到
底是夏天的阳光太刺眼,还是女孩的笑容太耀眼。
而她的行为被那人给误解了。
“对不起…”她慌张地松开她的手,双手交握捏呀捏的,显得有点侷促不安,“我弄
痛妳了吗?”
“…没有。”游语红一时之间还不知道对方指的是什么,愣了一下才回答,
没有弄痛。只是,太炙热了。她这么想着;她的手一直都是习惯性冰冷的。
“妳…是不是叫语红啊?”
“嗯。”
“姓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要问,妳要干嘛?但她的个性终究让她乖乖回答了。
“…游泳的游。”
“…小红…我…”
钟响了。
游语红看见那个女生头低了下来,嘴巴好像在动,但太小声了,她什么也听不见,只
听见钟声回荡著,告诉她,她得赶紧回去,否则就会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她完全不敢想
像,那会是多可怕的感觉。
“打钟了,我赶快要回去了。”
“哦…欸,我帮妳拿吧。”
不用了--她还没来得及说,对方就把其中一手的扫具给拿过去了,直直向前走,
她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停在原地,那个人回头:“不是说要赶快回教室吗?走吧。”
“哦。”
她加快脚步,越过她走在前方。到教室的时候才发现还有一堆人仍吵闹著,她松了一
口气。
东西放进柜子里以后,游语红才想到什么,回头说:“那个…我要去休息了。”
“嗯,午安。”
女孩又露出那个灿烂的笑了。
从那一天以后,那个人总会在打钟的前几分钟到她的扫区。
还记得她隔天出现的时候,游语红以为她是来找那个老师的,只是静静地做打扫工作
最后的收尾,在洗手台上拧著拖把。
等她把拖把拿下来时,才发现那个人抱着胳膊,倚在办公室门旁的墙上,对着她笑。
“妳要回去了吗?”
“…再一下下。”还要一下下才可以刚好进去教室。
“好。”
然后她们就这样沉默著。
直到她看了看表觉得差不多了,有些尴尬地开口,“那个…欸…”
那个人正玩着自己的手机。她的声音好像太小,那人没有听到,她觉得更尴尬了,只
好点了一下她的右肩。
“嗯?”
“那个…我要回去了。”
“哦,好。”她笑了笑,把手机收回口袋,自动地拿起摆在旁边的扫具。“走吧。”
她们又一起走回去。游语红对于这一路上的沉默感到懊恼,可是对方却好像一点感觉
都没有一样。
把用具摆好以后,那人转头就要走,游语红着急地拉住她的手。
“怎么了?”
“妳…妳叫什么啊。”
明明是一句简单得很的问句,问的人却觉得紧张不已。对游语红来说,这种社交的问
句她几乎是没对几个人讲过的。
只见那人愣了一下,然后轻轻地笑了;不若初见的灿烂,只是微微勾起嘴角。
“妳叫我…江茗吧。”
她说,妳叫我江茗吧。
游语红一直到很久以后才知道,原来全世界,只有她会这样叫她。
她只让她这样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