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
那年天寒。
一袭青色衣裳，有点浅色的长发覆额，一双大眼勾勒忧愁。
小姐一手支在下颔处，靠着窗子望着外头飘雪。
她乖乖的待在一边。
她是丫鬟，她是主子。
她往前站了几步，伸手阖上窗门。
“小姐，天冷了。”
小姐看着她，向她张开双手。
“桃然，过来。”
她歛下眼。
她是丫鬟，她是主子。
所以，她依言行事。
她知道小姐的喜好。
然后，她还知道小姐内心深处盼望的是谁。
接着，她也知道，自己内心深处，渴望的又是什么。
她第一次被这样要求时吓了一跳。
小姐那天去那宴席上必定吃酒了，回来时红著脸攀住自己，泫然欲泣。
眼角含泪却落不下来，小巧的鼻子抽动，“抱我，”小姐说。
她惊慌著，就算是现下的命令，她也不会应。
小姐是醉了，若是醒来发现此事，自己必然不会有好下场。
而且。她无奈的闭上眼。她也舍不得小姐。
“小姐，桃然去给您弄茶。”
平时文静优雅的小姐却伸长手挥舞。“不准去！不准去！”
“小姐……”
“桃然……”小姐痛哭。“连妳都要抛下我吗……桃然……我现在只剩下妳了桃然…
…”
她无法作答。
小姐啊小姐，奴婢，也舍不得您啊。
她反过手，支撑住了小姐的手。“小姐，歇息吧……醒了就没事了……”
她搀扶著小姐往罗纱帐迈进，好不容易将小姐好好安置在床上时，却突然被一扯。
她讶然，原来小姐发起狂来还有些蛮性。
然后那软软的触感碰上自己的时，她也觉得，她醉了。
罢了罢了……她闭上眼睛。若是一觉醒来性命不复存在，她也认了……
醒来时小姐已经睁着眼睛看牢自己。
她惊慌着想跳下床，却让小姐按住。
“桃然……我对不住妳……”
她突然落泪。
“小姐，桃然是愿意的、桃然是愿意的！”
“不，桃然……妳本该是清清白白的女孩子……”
“小姐，桃然还是清白！”她轻呼：“小姐也是！”
她们俩双双红了脸。
良久后，小姐嫣然笑道：“还不快给本姑娘更衣！小心让人把妳拖下去打！”
她也大声应着：“是！”
她踏出门时，罗纱帐又被放下。
轻轻的呼息声，还在她耳中徘徊。
她从她的嘴里，听见了那位夫人的闺名。
她闭上眼，决心忘记。
至今，已然三四个月过去。
小姐眼里却依然带着忧愁，她无法帮上忙。
她能的，就是给小姐一点温暖。
哪怕，一丝也好，她也好想拯救小姐。
她轻声打开房门，将小桌子上燃尽的檀灰清理掉。
“…… …”
她一愣。
床上的人儿发著呓语。
她不确定是不是再唤她，只好再弯下腰凑近了一些：“小姐……？”
然后，听清楚小姐的呼喊后她深吸一口气。
她直起身体，退出门外。“碧儿！”
一个娇小的女孩小心翼翼的走过来：“桃姐姐有何事吩咐？”
“今日妳服侍小姐起身打理和用膳，小姐问起便说我去帮小姐挑刺绣的线，别让小姐
发现。”
“是。”
“夫人，有人递折子，说是与您叙旧。”
夫人看着管事：“可知何人？”
“不知，但她拿着您的玉牌。身穿丫鬟装却是桃红色，艳得吓人。”管事看夫人脸色
便知，夫人必定对外头来人有所悉知，夫人摆摆手：“快让那女孩进来！”
桃红色的丫鬟，除了那傻女孩的大丫头外还有谁？
夫人看着弯著身子不敢抬头看她的女孩，便让所有的仆人都离开，才转缓了语气：“
桃然，妹子安好？”
她轻声道：“小姐近来身体渐好，奴婢替小姐谢夫人念恩。”
夫人微微一笑：“桃然，我们何必多礼？不过半个年前，我们还是亲切的几个姐妹。
”
她闭上嘴。那打打闹闹，花漾青春早已逝去。“夫人言重，今日夫人乃华贵之躯，奴
婢不敢和夫人以姐妹相称。”
夫人叹气道：“桃然，妳今天既然会撞上门来，必定有事，而且没让妹子知道是不？
”
“夫人聪慧。”
“那，说来听听吧。”
她深吸口气：“夫人心底不是没小姐的。”
夫人一双细长凤眼闪过迷惘，又瞬间压下：“小心妳的言词，本夫人今日听过便算数
，妳赶紧滚回去吧！”
她像是不害怕，脚步跨前：“人生几何，为何不给彼此一点心？小姐忧虑重重，食不
下咽，一心一意只为一人。夫人当年也曾这样对小姐：‘以后，咱便是好姐妹，虽同为女
子，但以结发为誓罢！’结发，夫人不可能不知道这深深涵义，夫人，若当初无存二心，
是不爱，便紧紧放了小姐罢！”她语落时已然跪下，嗑起头来：“若夫人心中是有小姐的
……”
夫人看着她。
许久后，她感觉自己背部濡湿，已被汗水浸透，夫人悠悠的声音才传来：“我们，是
好姐妹，是女子呀……尽管彼此心中有意，但是绝不可能相守，我何苦困住她呢……才把
自己赶紧嫁了，已绝彼此心中爱苗……她怎么那样傻呀……”
她赫然抬头：“夫人，若您愿意，奴婢必有办法让小姐也拥有好的归宿！”
夫人拧眉：“妳可以吗？”
她呐呐苦笑：“小姐一向过于心善……不会不顾奴婢这条狗命的……”
夫人拍著椅子：“好妳个桃然，好妳个桃然……”
小姐正照着铜镜，让小丫鬟给自己挂上红珠耳饰，碧儿便急急推门而入：“小姐，宰
相府派人来请，说是宰相夫人想与小姐叙旧，请小姐过去一趟……”
小姐张大嘴，愣愣的将手上的铜镜摔落地上。
“哎呀、哎呀，小姐别慌了。” 碧儿惊呼：“小姐，宰相府派了马车来，得赶紧出
去……”
小姐一脸不知所措，便想找心中最亲近之人，可看来看去，那女孩却不知所踪。
这，这什么状况！
“妾身给夫人请安。”当小姐弯腰时内心无法忍住那阵阵涟漪。
她还是见着了她，见着了！
那身玄色长衣，就如记忆中般美好。
夫人看着给自己福身的小姐，道：“赶紧起身，咱无须多礼，本夫人还有话对妹子说
。你们都下去做事吧。”
仆人们被散了去，小姐抬首，便看见夫人的浅笑：“妹子，近来安好乎？”
“妹子好的！”小姐也跟着笑：“姐姐在这想来也是过得不错罢。”
夫人突然歛去声音，看紧了小姐。
小姐呐呐的，也不敢开口。
然后小姐听见夫人说：“我们，还用这样吗？”
她一愣。
夫人又道：“我们未尝不了解彼此所思，只道被世俗圈紧了手脚……今日，姐姐想问
妹子，妹子敢否与姐姐跨出一步，咱们再重新结发，像儿时一样，用名字互称……可好？
”
小姐红了眼眶。不知是心中所念终于受到老天垂怜，深爱之人终于跨出脚步，她不敢
置信，答不出话来，只得一直点头：“好的，最是好的……”
夫人伸手牵住她的柔夷。“妹子，姐姐最后，以姐妹身分，问妳一问。”
“姐姐请说！”小姐急忙道。
“姐姐想跟妳讨一个丫鬟……”见小姐惊慌不定的神色，夫人一字一句缓慢道：“那
丫鬟，妳心中有数……”
“姐姐为何要跟妹子要区区一个丫鬟……？”小姐慌了，今日姐姐讨的，不是一个普
通的丫鬟，而是一个跟在她身边十数年之久的大丫鬟呀！
“妳只需答我愿我不愿罢了……不定，咱就先打住，妳想清楚。”
小姐错愕难当。将桃然给了夫人，自己自幼以来的心思便得以实现，她们无须再姐妹
相称，她们将可如幼时般亲热……若不给，一切一如往常……
她咬紧下唇。
脑海却突然浮现，桃然一双桃花眼看着自己，缓慢地道：“小姐，桃然是愿意的。”
桃然，愿意的。
今一日，桃然的不知所踪，姐姐的突然改变有了答案，她双手遮掩住面部。
那个傻丫头啊……
她倏然抬头：“看来姐姐在宰相府中过的相当不错，妹妹在这祝姐姐与姐夫早生贵子
。妹妹先行告退了。”
夫人只是闭上眼，一瞬间十几年来心思结束的竟如此快速而简单。
她既然喊了相公姐夫，便是承认自己已然宰相夫人的身分……她认了，她还能不认吗
……
她长叹了一口气：“妹子，妳也是。来人，送贵客回府！”
她看着被丫鬟搀扶离去的她。
这一切，已然结束。
大门关上后，她藏不住滚滚热泪，痛哭失声。
她不知心中是喜是悲，或许那孩子找到真正的人，或许那孩子，不会再爱自己，或许
，或许，是她斩断了彼此一番情缘，才知道如何是悔。
更悲哀的是，她也无法后悔。不管几次从来，她也只能走向这条孤独一生的道路。
于是，她只能哭。并向上天祈祷，她一定要幸福，一定要幸福。
小姐跨出府外，有辆马车已等在外面，桃红色的丫鬟福身：“小姐，恭候多时。”
小姐轻轻一笑，伸手打了丫鬟一个额头：“臭丫头，还不快跟本小姐回府！本小姐要
回去教训奴才啦！”
丫鬟一愣，不住傻笑：“送小姐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