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风暴般的日子。如果把开学一个月内我的内心活动影片化，
看到的应该是连续三十天的噪声，像是没有第四台的电视萤幕。
大学的日子与高中截然不同，
即使连续一星期没有出现在学校，我想也不会有人发现，
只要不遇到点名或是分组，
翘课的频率可以依照个人的幸运度来制定。
大一的夏天过去，我避开系上所有的活动，
把自己安放进可以存活的最小空间，
像是折叠练习，嵌进日常与日常的缝隙。
如无必要，不开口说话。
某堂必修课，旁边的同学跟别人说，她想要搬离宿舍，
要对方帮她问问有没有人想找宿舍。
我想不起她的名字，但是我转过头，简单说明我其实想找宿舍，
五分钟内迅速成交。
黑户，通常大家是这么称呼的。某种名不正言不顺，某种局外。
我跟同学谈好入住时间，闲聊目前的大学心得，
在那几分钟内，发觉自己在某种层面上，原来已经修复，
原来是可以往前一点点的，即使是匍匐前进。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我去邮局提款机确认户头余额，
去学校文具部买原子笔、笔记本、修正液、文件夹，
把它们一并塞进空空的背包。
跨越马路去学校对面那间地下室的书店，采购早就该买好的书，
再走去大道尽头的图书馆，借出几本也许报告会用到的书籍。
那时候我觉得饿且渴，回到二楼的摩斯汉堡点餐，
找到一个冷气不过强的角落，坐下来开始记账。
从手写一个数字开始，从在笔记本写下自己的名字开始，
从小小的地方，从边缘慢慢愈合。
遇到空堂，小旻偶尔坐公共汽车来找我，
我没有脚踏车，很多时候我们走路，
沿着校区对面的小巷，如同绕着城市的肚肠，
有时候走到夜市，吃饱喝足再踏上回程，最后我陪她去等公共汽车回学校。
后来我搬进宿舍，找到在咖啡馆的打工，
宿舍前的阶梯就成为小旻最常出没的地方，
她知道我的班表，偶尔在上班前逮住我，一起走上一段路，
或者干脆留在店里读书。
下班后我再陪她去坐车，日子在相互等待里安静地经过，
我感觉到身体里的刻度在移动，每天都微微的倾向于更好的方向。
大一必修的下课时间，我在走廊遇见小莫，
其实并不能说是遇见，小莫是特地来找我的，
她说已经来过几次课堂，但是都没找到人。
“最近很忙噢，都不接电话的。”小莫笑着说，话语里没有责备的意思。
“对啊，事情很多。”
“妳是不是在学校附近的咖啡店打工？我有天经过看到一个很像妳的人。”
“应该是吧。”
“开始学煮咖啡了吗？”
“没有，还在洗杯子。”
“那妳跳槽来我店里，我一对一教学！”
“没关系啦，店长有说过阵子就要教我。”
“随时来找我，店很近。”
“好。”
小莫的店就在隔壁巷子的尾巴，我当然知道，而且避免经过。
“妳可能没空来，或者是我去找妳好吗？”我没有回答。
“只有我。”小莫补充。
非常微弱，我点点头。
然后上课钟响了，我示意要进教室，小莫说再见，往另个方向走。
“有任何事妳都可以来找我，没事也可以来，打电话也行。”
离开之前，她回头说，为了盖过钟声，几乎是喊出来了。
我看着她，闪闪发亮生气勃勃的小莫，大家眼里亲爱的小莫，
我转身走进教室。
然后阿青从台南杀回台北，要为6号庆生，还抓我跟小旻去夜唱。
“大学生一定要夜唱一下的。”阿青坚持，不顾我们隔天都还要上课，
好乐迪木栅店硬生生加入行程。
如果妳有夜唱过，
妳就会知道那短短几个小时内，可以带来多大的起承转合，
友伴们又是如何从一开始的兴奋，演变到最后的互推麦克风，
以至于在包厢里东倒西歪。
阿青从外面的便利商店夹带了几罐啤酒，
夜唱的第一个小时，她就差不多醉了，难以阻止她继续喝，
我只能不断地在她杯子里偷加酸梅，希望情况能有所改善。
等到阿青酒醒，欢唱时间也结束，
我们步出建筑，刚好迎上秋日清晨的寒风，
天还是灰的，首班公共汽车看来遥遥无期。
“先回宿舍吧。”6号说，她打断阿青要去吃早餐的要求。
我们拖着沈重的步伐跟眼皮走回学校。
沿途非常安静，路灯打在路面，四人手勾手走在路中间，
几乎睡了整夜的阿青小声的哼起《温柔》，我们轻声加入合唱。
这是我的温柔。这是我的温柔。这是我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