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许久不见,林月遥更型瘦削,像是解剖实验中半透明状的血管,
她暗自心惊,又无来由地愧疚。
“谢谢。”林月遥双唇依旧颤抖。
邹其旷摇摇头,“妳该报警。”
“我爸说...等他过来再处理。”而且,那是自己的兄长,
若警察来,恐怕要留下纪录。
若有所思,目光迷濛,与过去灵巧慧黠模样相较,若一滩死水,红丝贯穿黑瞳,
邹其旷忽然有些不舍,林月遥这样需要受到保护的性子,
如此听话,让她碰上这种事情,太过为难。
轻握住那双失温柔顺的掌心,坚定而温暖地看入林月遥眼底,不再说话。
陪她等待,等大人们把处理事情,她所能做的,仅止于此。
久违的温度缓缓渡入体内,她迎上那双温柔的内双眼,
涌上心头多少话,陷入细致晶莹的流沙,在月光下如镜,似静谧湖泊,
细微呼吸声贴上耳膜,闭上眼,像是邹其旷从后方揽着她,如此亲近。
但愿这一刻无限延长。
在医院外头人行道,徐则临跟可可并肩而立,郁闷地抽烟。
“妳家那只会来吗?”白烟向上飘,可可视线随之瞟远,路的尽头莹亮黄M,
她女儿正与高中前女友会面,她心不在焉,这笨孩子,
不会傻到没跟现任打招呼吧?
徐则临焦躁吐烟,“会啦,永芸会来。她跟包子,比我跟包子还熟。
包子那些烂事,还是永芸跟我讲的。”
“这种家务事,妳还是少管吧。”
徐则临不以为然,“拜托,这是犯罪,什么年代了,没有法不入家门这种蠢事。”
瞥了徐则临一眼,可可摇头轻笑,不再答话。
她都忘了,徐则临跟她之间,在高中毕业后路便岔开,
日照充裕容不下半丝青苔的清爽石板路,对照水沟盖下阴溼经年不见光的世界,
徐则临纵是从那世界爬出来... 噢不,该说,从那世界爬出来,
更是自惭形秽似地,以更严厉的标准审视那个世界。
她听过太多,大哥的女人外遇,小王做成消波块,女人呢,则是被狠狠教训一顿,
躺医院半年有,终生瘸腿抬不起头。
像包子这样的,被打也没什么。
徐则临不以为然地絮叨,“我记得几年前在当菜鸟,一天到晚碰这种的。
多夸张,白净斯文那种男人喔,下手比做工的男人过分,
高尔夫球竿一挥,腿就断了,幸好没打头.....”
“好了、好了。”可可摆手,“我知道。但妳也太夸张,讲成那样,什么死定了...
夫妻吵架不就吵吵和和吗?”
“操,我朋友打他可以,他打我朋友就不行。”
徐则临这阵子幸福胖了,凶神恶煞的神气竟像是孩子似地胖墩墩,
语气里的草莽,让她心头涌起故旧的甘甜,彼此世界是不同了,
本质里那点血气,卡在皱纹里,浮在双下巴折痕,闪闪发亮。
可可笑嘻嘻地肘击,“好啦,我知道。”引颈望,“欸,妳家那只来了。”
张永芸见徐则临,眼底闪过一丝愧疚,却也不是道歉的场合,
紧张地问,“包子怎样了?”
“脑震荡、内出血,但应该没怎样啦。”
见可可调儿啷当的模样,张永芸忽地有股气,“医生能跟妳说这么多吗?”
可可轻呼一口烟,“哎,我黑道嘛。”
一时无语,尴尬地望着徐则临。
赶往晚餐宴之前,她正相亲。对方是个男律师,叫柳盛豪,
在父亲张宗烈手下实习过,听那已然口齿不清晰的父亲在电话拿头艰难地叮咛,
“妳得去...爸爸就希望看妳有好归宿...”
医生说,张宗烈大概剩半年了,温情点滴上心头,她不忍拂了父亲的意思。
徐则临殷勤望着她,她不知如何开口,只得说,“我下午跟姐妹有个约会...”
徐则临弯眼笑着,“我送妳。”她尴尬地摇头,而徐则临面色逐渐冷却,
淡淡地问,“是男生?”
“我爸安排相亲。”
徐则临背对她,闷闷地说,“那妳去吧,结束记得去可可家。”
门关上,她想起来了,张永芸在她之前,一直是交男朋友。
万蚁攒动囓咬,她坐不住,亦无处可去,在偌大的房里空绕。
她懊悔,怎么没拉住张永芸,厉声道“不准去”;她又有什么资格阻止,
脚长在张永芸身上,张永芸要去哪,本是自由。
名分上相属,仅止于浓情蜜意时的情趣,本质上没有谁是谁的。
张永芸关上门前,担忧地望着徐则临,还是硬著头皮去。
在可可家的宴席上,徐则临对陈亦宁格外热情,她忍不住板起面孔。
这是幼稚的示威,不该上心,胸口却堵了口气,换不过来,
陈亦宁好看的凤眼带笑,她见了心烦,在陈亦宁走时,刻意跟上前,
“陈律师,我送妳。”回头冷淡地瞥了徐则临一眼,徐则临便没跟来。
当她返回寓所半天,都没见到徐则临归来,才看手机累积了6通未接来电。
急急回拨,得知包子出事,便赶到医院。
可可将烟蒂丢在地上踩熄,弯身捡起,“我去麦当劳找旷旷。”
医院门口,徐则临与张永芸四目相望,橘黄街灯附在脸庞,仿佛镂了玫瑰金,
望着彼此,说不出所以然,徐则临胸口酸楚,深吸一口菸,从鼻子喷出。
“妳不是戒烟了?”
徐则临微笑,“戒烟才胖,我该减肥了。”
“妳现在这样也好看。”
“呵,别安慰我了。”徐则临皱眉熄菸,幽幽地问,“那男的怎样?”
“柳盛豪,听过吗?”
“喔,K所的潜力合伙人嘛,很不错啊,有料。聊得不错?”
“还好。”张永芸烦躁地抢过烟蒂,走到垃圾桶丢掉,
“妳不喜欢我相亲,就告诉我,我不去就是了,不要再跟我闹脾气。”
“不需要。”徐则临锐利地望向渐白天际,“妳交朋友,自己高兴就得了。”
张永芸忍不住冷笑,“噢,所以,妳现在是说,我们各玩各的?”
“不要把妳的话塞到我嘴里。”徐则临动气,音量渐大。
张永芸冷冷地看着那怒容,忽觉可悲,深爱的脸,怎么一下子面目可憎?
“我进去看包子。”
“要到早上才行。”
“那妳叫我过来做什么?”
“我只是告诉妳,出事了。要不要过来是妳自己的决定。”
就恨徐则临这好辩的烂个性,张永芸怒火中烧,“是,都是我的决定。
都是我不好,这样满意了吗?徐大小姐!”
徐则临再拿根菸要点燃,摸了口袋,哑然发现,她老早不抽烟了,
火是跟可可借的,而张永芸扑来,恶狠狠抢过菸,当场折断丢在地上。
“徐则临,妳够了没?”
“我没怎样,妳不要发神经。”
张永芸扭头走入医院,徐则临望着那气冲冲背影,欲言又止。
愤怒,因爱而生,所以这些肝火极其珍贵,爱的证据,她懊丧却又心安,
在医院外踱步,等著张永芸出来。
她道歉,她们回归日常,不要再管什么柳盛豪了。
脑里浮现一张端正肤色健康的脸,下巴郁青,胡子刮得干净。
那是张无法引起恶感的年轻才俊脸。
柳盛豪家世好,M所合伙人长子,却到K所历练,这样的人,牵起张永芸的手,挺般配。
心情又恶劣起来,转念,她不想再等,随手招了出租车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