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我会陪妳走到黑暗的尽头。
有人对我这样说。
我的高一下学期,她们的高二下学期,妳的,我的,她的,她们的。
时间平缓推进,好像可以哪里都不用去,随水漂流。
是这样吗?
某次体育课之后,我在更衣室换掉运动服,
外面的空间有人大声的说八卦,专属于女校的蜚短流长,
她和她,或是她和她们,这次我听到的是后者。
我听到自己的名字,还有学姐们。
但是版本和我所知的有些出入,不知名的七嘴八舌,
说我和学姐一起争夺小莫,甚至把我跟学姐拿来做比较,
一时之间不知道作何反应,我推门走出,声音在那个瞬间消失了。
我穿越那些人,走去洗手台慢条斯理的洗手,然后离开。
问题出在哪里呢?
回家之后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哭笑不得。
那个周末学姐们留校自习,约我下午去打球,
我提早起床,在台北车站乱走乱逛,最后走进一间比较顺眼的店。
“剪头发,谢谢。”
“想修成什么样子呢?”把头发抓成刺猬头的女设计师问。
“嗯,想剪短。”我答。
“剪短?多短?短五公分?还是十公分?”她有点嘲弄的说。
“像妳这么短。”
“像我这么短?妳会不会哭啊,
我看过太多长头发女生被剪短一两公分就哭得死去活来。”
她一边端详我的长发一边说。
“不用像妳这么短,可以长一点。放心我不会哭。”
“帅一点的?”她试探的问。
“对,帅一点的。”
“妳说的喔!”她看着镜子里的我的眼睛。
“对。”我看回去。
长发留了多久呢?其实我不太确定。
我念发禁宽松的私立国中,印象中,我的头发始终维持在可以扎马尾的长度,
不因为喜欢,只因为习惯。
我其实没有认真想过,自己想要的样子,或者是说,在别人眼里的样子。
座椅周遭都是我的头发,散落满地,我还是不知道答案。
“好了。”设计师说,她的名字是Leslie,
跟张国荣一样,在自我介绍的时候她补充说明。
“好。”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在看一个陌生的人。
“帮妳做个造型。”Leslie拈起发蜡,在我的短发上弄出线条。“帅!”她拍拍我肩膀,满意的说。
“谢谢。”
“不客气。”
结帐后她递名片给我,说是有任何问题,从抓头发到人生,都可以打给她。
我走上大街,周六的台北车站人潮汹涌,各种声响从四面八方涌进我耳朵,
三月的天气已开始转暖,我还是默默觉得后颈有点凉意。
只是剪掉几十公分的头发,却觉得整个人都不太一样,
像前往某种未知的道路,像踏上某个崭新的旅程,我不会形容,
每个擦肩而过的人,我都觉得他们用完全不同的眼光在看我。
有点新奇,加上一些不安,我戴上耳机,
把音量调高、调高,搭上前往学校的公共汽车。
假日的球场还是热闹,穿得是便服,气氛更加欢乐。
有几个人坐在场边吃饭,我认出其中一个是阿青,走过去打招呼。
“妳妳……妳是谁啊!”阿青大叫。
“太夸张了吧。”我后退几步,摸摸浏海,摸摸后脑勺,触感的确跟平常不同。
“哇!哇!”阿青抓住我肩膀,把我整个人转来转去。
“不要再看了啦,我还很不习惯。”
“天啊妳整个变一个人欸。”阿青还是伸手在我头发上东抓西抓。
“还好啦,剪短比较好整理。”我拨开她的手,坐了下来,阿青也挨着坐在我旁边。
“妳有受到什么打击吗?”
“没有啊。”我说。
“真的没有吗?”她用肩膀碰我的肩膀。
“对啊!”我不理她,望向操场的方向。
“觉得好久没跟妳讲话了。”过了一阵子,阿青说。
“我们明明昨天才讲到话!”
“不是那种讲话,是有深度的那种。”
“是喔,那我们去地下室讲啊,比较有深度。”
“妳被学姐带坏了,这种无聊的话也讲得出来。”
阿青露出不可思议的眼神。“说到学姐…”
“嗯?”我有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妳跟学姐都好吗?”
“很好啊。”我答。
“跟两个都很好?”
“跟两个都很好。”
“那就好。”
“嗯。”
“我还以为妳受了什么刺激,才跑去剪头发。”
“不用想太多啦。”
“没事就好,说真的妳剪这样还蛮好看的。”
“谢谢!”我学花轮拨了一下浏海。
“刚刚看妳走过来,整个人杀气腾腾,以为要全面开战了!”
“什么开战?”
“刚好就浮起这个词嘛!欸,妳有什么事尽管跟我说,不要闷著。”
“就说我没事啊,OK啦!”我对阿青比出OK的手势。
“OKOK,没事就好。那要不要打球?”
“好啊!”
“那我去报队。”
阿青俐落地跳起来,拍拍裤子,小跑步往球场去。
“OK啦!”我在心里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