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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门只进不出,它并不确切被包含在特定的空间里,
只是当妳跨越了,妳当下就知道是跨越了。
那影响万分巨大,妳经历过,就回不到原点,
再也无法以相同的眼光看世界,再也回不去。
最普遍出现的形式,唤做秘密。
很可惜,人的耳朵无法关闭,记忆无法倒转,
知道了,就是知道了,难以欺骗。
漫长的十二月进入下旬,学姐有门禁,
于是我们上课前会在早餐店见面,学校附近小吃街右手边最后一间店家,
惯常坐在第三桌,错过整个早自习,
直到接近第一堂课,才一起小跑步进学校,那是附带奶茶和汉堡蛋的完美时光。
这个短暂的习惯深入骨髓,在我没有上午课程的大学时期,
偶尔会多转几班车,回到那个店内的座位,
吃一顿延续到下午的漫长早餐,我跟我自己一起。
恰好是那个星期,我会外带一份红茶加玉米蛋饼给小旻,
她总是在第一或第二堂下课才去福利社买面包做为早餐,
注意到这点,我送早餐做为之前放她鸽子的赔罪。
做法如下:进教室前我就把早餐从窗户递上她桌面,让她没有拒绝的机会,
一切讲求快狠准,接着若无其事的从后门溜到我座位,
通常就钟响,又一个学校日的开始。
即便如此,小旻开始不主动跟我说话,
那些源源不绝的纸条也突然切断补给,
宛如战事的终结,我心怀愧疚,但说真的不十分在意。
同样是那个星期,小莫开始告假,我偶尔去学姐班上,
都会发现有奇异的眼光投射,不全然善意。
消失两天后,小莫出现在走廊,指名找我,不过几天没见,就觉得她瘦了,
更加棱角分明起来,我跟她在学校里游走,
她闷不做声,我怯怯等她开口。
“妳们在一起了吗?”小莫终于开口。
“嗯。”
“那很好,祝妳们幸福。”她像是早就料到,又始终难以说出口。
“那妳们…”
“是以前的事情了。”
从我们到妳们,从妳们到我们,词语伤人,也好像是如此。
我跟小莫安安静静的走了段路,然后在某个转角,兵分两路,回到各自的教室。
隔天放学后,小莫又出现在走廊,学姐这天家里有事,跟我说好自己先走。
“要走了吗?”小莫问。
“可以啊。”我答,返回教室迅速整好书包随她走。
“妳要赶回家吃饭吗?”走往车站的路上小莫问。
“不用,我家不开伙的。”
“那要去吃东西吗?”
“好啊。”
“想吃什么?”
“都可以。”
我们一路乱走,至少走过了四五站公共汽车的距离,
最后走进速食店,点好餐,坐在二楼窗边。
“妳没有门禁吗?”小莫问,她点了儿童餐。
“没有,我家人不管的。妳呢?”
“我喔,我家的人不管了。”她笑着说,只是感觉上有些无奈。
“妳都一直戴着那个吗?”我指向她手上的护腕,白底红勾勾,“很好看喔。”
“不完全是为了好看,但其实也是为了好看。”而她说。
那时候我就感觉到边缘,碰触到边缘,行走在边界,
但我没有停止,我看着她。
小莫把双手的护腕拿掉,底下是深刻的线条,令人难以移开目光。
“那时候我跟游在一起,被我妈发现,我妈整个就要疯掉了,逼我转学,
逼我出国念书,有一天真的被闹得受不了,晚上洗澡的时候,一个恍神,就这样了。”
小莫把双手平放在桌上,非常放松的姿态。“实在是想不到其他的路走,太绝望,
从小到大,我妈都是个控制狂,控管我的一切,控管家里的所有事情,
我也一直都是最听话的那个。只是遇到这件事,我真的怎样都没办法放弃,
然后不知道为什么,脑子就突然断线。过程我也记不清楚,先办了休学,
去医院待了一阵子,心里开始觉得很冷静,很稳定,就等身体好起来。
我妈不让游来看我,还好有同学帮忙送信,每天只会哭,
但是有一天开始,就渐渐不想哭了。再后来,我说我想回学校,就回来了。
大概是这样吧。”
我看着面前的小莫,找不到接下来的句子。
“是我跟她的问题,其实也是我的问题,当我拿起美工刀的时候,我跟她之间就结束了,
像上辈子的事情一样。这是我的错,只是我真的很希望能够像以前那样。”
她拿起可乐,大大的喝了一口。
“刚开始看到妳的时候,觉得妳跟游好像,不是长法,是感觉上的相像,
但是听她说妳的事情,或是跟妳相处久一点,就觉得妳好像跟我比较像,真的很奇怪。”
“妳愿意跟我当朋友吗?”我脱口而出。
“我们已经是了啊。”小莫拈起薯条爽快的吃,俐落的带回护腕。
那年的圣诞我收到两张很棒的卡片,写下很多文字跟祝福,
那年的最末,难得学姐可以从门禁里脱逃一天的日子,我们三人一起跨年。
站在市府广场人群的外围,远看舞台喧哗,人声鼎沸,
齐声倒数五、四、三、二、一,然后新年快乐。
学姐站在中间,我们手牵着手。
回程时候需要突破人群,我们紧紧握著对方的手,生怕被冲散,
即使疼痛,也不放开,温暖而疼痛,我非常怀念当时的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