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者丁酉仲秋,京畿之郊,忽有豹盘踞。齧妇孺,噬壮丁,辄多死伤。乡里遐迩,靡不患之。
上闻之,恸而诏曰:“嗟!寡人敏事慎言,允恭克让,明政齐刑,绥有四方,于是百工乐业,万民安康。奔驰宾丽,唯才是宾;劳斯徕斯,为德是劳。
“争奈天降戾豹,使烝民惶惶以终日,其皇考之不孝邪?其寡人之无道邪?今者孰能屠之,必有重赏,夫此戾豹,安得不亡?”
然则彼豹刀鎗不入,水火罔效。群臣莫之能克,公卿亦颇之忧,而上怒甚。越数日,有鞋贾妇人施氏上书献曰:“郊野之豹,唯吾能除。陛下翌夕当差胥吏至吾舍,悉听我使唤,将见分晓。”乃从。
盖施氏有窟窖,造鞋之韦革皆系于此,俟烈风曝之。鞋窖外有一棕榈,伊乃命胥吏悉以蜜糖濡之,而乡人疑之。而林间之古庙多寒蝉,时既入秋,唧唧不绝于耳。日暮,百里之蝉,咸趋而附于棕榈。
施氏复立于林地,仿虎豹啸鸣声,唯妙唯肖。乡人罔不悚然,却隐于林莽后,姑且观之。良久,果有粗大黑影行至月下,高若一大汉,碧眼如炬,皮毛熠熠若有光,盖彼豹也。
而群蝉遽然覆其身躯,所见止昏黑一片耳。彼豹眼不能视,横行乱走,复长啸作癫狂状,似疼甚。复窜入施氏鞋窖多时,乡人相随,莫之敢近。殆逾时辰,视之,四肢身躯尽缠缚于韦革之间,已见缢也。
时天将明,竟不见施妇,反于舍内觅得短笺曰:“凡近庙则多鬼物,何也?每闻梵音,喃喃摹倣,卒得矫为人形者有之。此豹盖寒蝉所化,修行千年,遂走火入魔,食人以摄阳气。乃召彼等同类,才得克之。吾今功德圆满,当投生天道耳。”
异史氏曰:“异哉,庙蝉濡来棕者,夜立引豹,入鞋窖也!庙蝉,信是善类邪?是鬼物邪?天下鞋窖多矣,而能除患者鲜矣!九州之大,真无奇不有也。感恩施妇,赞叹施妇!”
——《聊斋志异・施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