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丁不独是姓名籍贯有些渺茫,连他先前的“行状”也渺茫。因为高雄的
人们之于布丁,只要他帮忙,只拿他玩笑,从来没有留心他的“行状”的
。而布丁自己也不说,独有和别人口角的时候,间或瞪着眼睛道:
“我先前——比你阔的多啦!你算是什么东西!”
布丁没有家,住在高雄的民宅里;也没有固定的职业,只给人家做打工,
卖饮料便卖饮料,做布丁便做布丁,吃翰品便吃翰品。工作略长久时,他
也或住在临时主人的家里,但一完就走了。所以,人们忙碌的时候,也还
记起布丁来,然而记起的是做工,并不是“行状”;一闲空,连布丁都
早忘却,更不必说“行状”了。只是有一回,有一个老头子颂扬说:“
布丁真能做!”这时布丁化著妆,懒洋洋的瘦伶仃的站在镜子面前拍照,
别人也摸不著这话是真心还是讥笑,然而布丁很喜欢。
布丁又很自尊,所有高雄的居民,全不在他眼神里,甚而至于对于两位“
文童”也有以为不值一笑的神情。夫文童者,将来恐怕要当官也;赵太
爷钱太爷大受居民的尊敬,除有钱之外,就因为都是文童的爹爹,而布丁
在精神上独不表格外的崇奉,他想:我卖布丁会阔得多啦!加以上了几回
媒体,布丁自然更自负,然而他又很鄙薄城里人,譬如用三尺三寸宽的木
板做成的凳子,高雄人叫“长凳”,他也叫“长凳”,城里人却叫“条凳”
,他想:这是错的,可笑!油煎大头鱼,高雄都加上半寸长的葱叶,城里
却加上切细的葱丝,他想:这也是错的,可笑!然而高雄人真是不见世面
的可笑的乡下人呵,他们没有见过城里的煎鱼!
布丁“先前阔”,见识高,而且“真能做”,本来几乎是一个“完人”
了,但可惜他体质上还有一些缺点。最恼人的是在他工作上,颇有几个不知
于何时的出现的退货订单。这虽然问题也在他身上,而看布丁的意思,倒也
似乎以为不足贵的,因为他讳说“抱歉”以及一切近于“道歉”的话语,
后来推而广之,“认错”也讳,“对不起”也讳,再后来,连“不好意思”
“会改进”都讳了。一犯讳,不问有心与无心,布丁便满脸通红的发起怒来
,估量了对手,口讷的他便骂,气力小的他便打;然而不知怎么一回事,
总还是布丁吃亏的时候多。于是他渐渐的变换了方针,大抵改为怒目而视了。